第一章
民以食为天。
食、色性也。
老祖宗说的这两句话都透露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那就是：吃饭是本能、是一切行为的动力，没有食物吃不饱，老百姓活不下去就要造反。
看看，这是多麽的重要啊！
一个国家是否国泰民安、是否海宇昇平就是看粮食是否充足，看老百姓吃饱了没。
既然吃这麽重要，那──
她多吃几口也很正常嘛！
言禹彤蹲在冰柜前，抱着哈根达斯，左边覆盆子来一口，右边夏威夷果仁，她舔了舔嘴唇，一脸幸福得无以复加的模样。
将两盒小小的冰淇淋解决掉，她站起身，左看看右看看，走到了流理台前，那儿摆放着一盆一盆要销毁的食材，都是今日剩下来的，她所服务的连锁餐厅讲究品质，隔夜的食材是不会使用的。
这些大多销毁，他们也不允许员工私自将东西带走，这是方便管理的问题，这些言禹彤懒得管，她当初会来这间餐厅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剩下的食材……
反正都是要销毁的，倒进厨余捅和倒进她肚子里也没啥两样。
她套上了厨师围裙，很专业地以长刀划开剩下的鱼肚肉，她锅子在旁边烧滚，舀了点煮汤用的昆布高汤头进去，再俐落地切下菜料，没多久便煮了一锅简单的海鲜汤。
她抿了口热汤，满足地长叹了口气……
这种生活、这样的工作，实在太美好了。
言禹彤从小生活的家庭小康，她爹妈也从来没饿过她，她既没後妈也没继父，也不知道是怎麽养的，从小就爱吃，小时候爱吃爸妈还会说她可爱，爷爷奶奶看她吃饭捧场也会觉得高兴。
认为孩子圆圆的福态。
明明小时候就一直鼓励她吃的，长大後却变了样，她彷佛十二点钟声过後的灰姑娘，瞬间从掌上明珠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
──老鼠？你哪看过这麽胖的老鼠！
她老母毫不留情地往她脸上喷口水。
什麽这麽胖家里养不起啊，这麽胖对身体不好啦，这麽胖嫁不出去，这样的话开始轮流播放，奶奶说完爷爷说，爷爷说完老爸说，烦不烦！甚至嫌她太爱吃，一餐只许她吃半碗饭！
坑爹啊！半碗饭哪能饱，逼不得已，她只好外出求生，还好因为爱吃又会吃，她念了餐饮，也说了家境小康，她也到日本留学过，回来拿着金闪闪的名校招牌还有金灿灿的名饭店的工作履历，她得到了现在这个工作。
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大口将鱼片拌着葱花一块儿吞下肚，鲜美而入口即化的肚肉好像也融化了言禹彤的心。
※※※
徐槿看着手上的报表，眉头蹙了起来。手上的资料显示每一间店的营收都是正成长，可是有一间店特别异常。
这份资料有进货多少、消耗多少，又销毁多少等三大数据，身为决策者，徐槿当然要知道关於公司的所有细节，如此一来才方便他针对不同的分店做出检讨和制定发展方针。
这间店的营业额总是比其他间店来得好，根据客人回馈的资料单也常有这间店味道特别好的评语，这些当然都是好的，让徐槿眉头深锁的是这间店的废弃食才总量。
太少了……虽然和进货和销售量相比较，误差不是很明显，可是仔细看就可以发现，报销的数字不对。
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了大半年，他本来以为是回报有误，这也正常，谁还那麽有空去秤鱼肉剩多少、花椰菜剩多少，可是其他分店这样的问题很少，独独这间店有这样情况发生。
难道有人偷偷夹带食材回去？
徐槿拿过卷宗，看起了该店店长的报告书，上面并没有提到任何关於这方面的问题，这代表了要就是店长根本没发现，再不然就是店长蓄意包庇。
难道是家境有困难的员工？
徐槿眯起了眼。
这倒也是需要考量的问题，但到底如何还是得调查清楚才行，若是有人挟职务之便偷偷摸摸，这就不可饶恕，但如果其情可悯，那也不是不能针对这点制定个新策略……
他放下报表和卷宗，站起身，坐在他门外的秘书从玻璃外一见他动作後连忙起身，她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套装，她等在门口，徐槿一出来她便跟了上去，开始汇报一整日行程以及所有等待老板回电的客户厂商。
「所以今天也没什麽特别要紧的事情？」徐槿问。
女秘书怔了一下，像是不能理解她刚刚讲得口水都要乾了的行程为什麽听在老板耳中，会变成一个『没什麽特别要紧』这样的结论。
喂，老板了不起啊！
即使心里这麽愤愤着，女秘书依然挂着迷人的微笑。「老板又在开玩笑了，您十点还有一场会呢，是关於陈立委千金结婚场地的事情，执行长希望能藉此行销广……」
徐槿举起手，女秘书很有眼色地闭嘴，她明白老板没耐心听她废话了。
好吧，反正公司他的他最大，他爱说没啥重要那就没啥重要！
「我会转告执行长您不克出席，让他主持会议的。」
徐槿满意地点点头。「明天有什麽要紧的事情吗？」他又问。
随着对话的进行，他们已经到了电梯门口。
女秘书快速地浏览过IPAD，她评估衡量了一下，认为这几天都不足以达到老板心中重要的标准。「没有了，哦对了，别忘了後天是令尊令堂的结婚纪念日。」
「这跟我什麽关系？」
「如果您不担心您阿母觉得您不孝，那大概没什麽关系。」
徐槿沉默了一下，就在此时电梯门开了。「这件事很重要，记得提醒我，谢了。」他大步踏进电梯中，在电梯门要关上时忽然又叮咛。「一定要提醒我！」
女秘书比了个O.K.的手势。
他驱车离开办公大楼，开了导航直往问题分店的位置。
作为一个老板是不该像他这麽清闲的，但看在他刚刚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当不重要杂事推开，可知他其实还是很闲的，所以他决定亲自去盯这间分店。
当他到达已经是下午了，他佯装无事地进去用餐，服务生不认识他，也不会有经理、店长前来接待的情况发生。
用了个惬意的午餐，他像一般的客人那样结帐离开，他在附近瞎晃了一阵子，但没有走远，始终关注着分店的客流量。由於价格制定得颇为平价，地点又位於办公大楼这一块，无论是商业午餐，又或者是上班族午餐，二者都是主要收益，更别说到了晚上下班後，同事、朋友间相约用晚餐，这也是不容小觑的业绩。
到了晚上，随便解决了一下，徐槿还在思考要怎麽抓出问题点，他不想打草惊蛇，最快的方式当然是看监视录影带，可是这样就会让店长知道他正在注意店里的事情。
他担忧的是如果该名员工真的是因为家境困难而偷带食材回家，他这样把事实捅出来，可能会影响到该员工之後的职场生活，要是被刁难或者被白眼就不好了。
可是不看录影带，难道要他翻墙偷溜进厨房偷窥吗？
徐槿为自己愚蠢的主意感到可笑至极。
他想了很久，想到夜风吹来都有点凉了，他决定进去假装借厕所的，然後躲起来直到打烊。是真的很愚蠢，可是……这是他思来想去最不惊动人的方法。
进入餐厅，他和服务生委婉提出要求得到同意後，他很镇定地走进厕所，找了间小隔间窝进去。
坐在马桶上，徐槿瞪着门板，庆幸自己进来的时间颇晚，再过一个小时就要打烊，不然……
躲在厕所内能看吗？
他看着整洁乾净，散发着清爽柠檬香的厕所，一边吐槽自己近乎蠢的举动，一边又满意於厕所打扫得这麽乾净，难怪业绩会好，听说某某分店的厕所被客诉了两三回，真该叫那里的店长来这里瞧瞧。
别老再用客人素质不好当藉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为了不让人注意到有间厕所一直反锁着，还会趁着没人换间好掩人耳目，当客人完全离去，服务生和洗碗工清洁完餐厅，大灯全部熄灭，他松了很大一口气。
终於可以结束了。
徐槿自认是个蛮正经的人，做事也算有条理原则，若非如此他的餐厅也无法从小小一间拓展成现在的连锁模式，但今天这件事情，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智商，难道是道貌岸然太久，他终於压抑不住自己的本性？
偷偷摸摸离开被关上灯的厕所，徐槿张望着，路灯的光线从窗户透了进来，这让他不至於摸黑行动，他注意到厨房的灯还亮着。
他瞄了眼时间，这时间所有人都该离开了，怎麽还会有人在？
徐槿疑惑，他才刚想摸去厨房，忽然，脚步声从那里传了过来，他连忙闪到桌子底下，从沙发边缘往外张望，就见一名穿着厨师袍的女人脚步轻盈地走到了冰柜前，她从口袋中掏出了三百块放在柜上，然後从冰柜中拿出了高档小冰淇淋盒，就着冰柜微弱的光芒，蹲在冰箱前小口小口地抿着。
徐槿瞪大眼。
喂，这是什麽状况？
他继续看下去，就见女人吃完冰淇淋，又晃回了厨房，开始乒乒乓乓的动刀动锅，徐槿摸了过去，凑在一边看着，就见女人使用了那些应该报废的食材，正大显身手着。
香煎牛小排、蔬菜浓汤、还有龙虾沙拉手卷……那些零碎到无法利用的食材到了她手中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
然後……
女人大口大口地吃掉了。
徐槿觉得自己的额头有根青筋在暴跳。
※※※
坐在小套房的高级独立筒床垫上，徐槿手指敲击着自己的手臂。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今天看见了什麽。
噢严格来说是昨天，十二点刚过五分钟。
他瞄了眼手表。
没记错的话，那件厨师袍只有主厨才能穿上，而他如果不是老人痴呆或者会计私自克扣员工薪资，那麽主厨的薪水一个月是十万上下，这样可能称不上是最顶级的待遇，但也不至於让堂堂连锁餐厅的主厨要像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在下班之後还把剩下的角料都吃掉吧？
他是真的想不透了，到底是为什麽啊？
强迫症？
不能接受神圣的食材被扔掉所以决定自己吃掉？
不不，人类虽然有高贵的情操，但绝不到这种程度，而且女人大多都很注重自己身材，应该不至於为了某个什麽特定目的而无视自己体态吧？
唔，那到底为啥啊？
徐槿想不出来，他又看了眼手表，在他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时间又过了十分钟。
他决定他要搞清楚这只大胖耗子到底在搞什麽飞机。
还有！
为什麽店长包庇她！
印象中这间分店的店长是个蛮严谨的家伙，应该不到会纵容主厨带头作乱，难道之间还有什麽他不知道的隐情……
徐槿半是愤怒，又半是好奇地决定要留在这一区一段时间，就当作是分店视察了，他已经有了七间餐厅，他不能让一间分店坏了秩序，这样会重创员工向心力，管理阶层也会失去管理的威严。
规模越大，他就必须越谨慎。
下了这样的决心，他从衣柜内拿了件全新未拆封的睡衣到套房内的小卫浴间，他在每间分店附近都有一间这样小坪数的套房，当初购买的动机……只是因为这样可以看到自己的餐厅很爽，现在反而有了更实质的用处。
果然会成功的人就算是犯傻也还是会成功。
他毫无羞耻心地这麽想着。
在接下来几天徐槿很仔细地阅读着该名主厨的资料，根据履历来看，言禹彤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她家可以说是书香世家，祖父是国画界有名的大手，祖母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淑女，母亲是高中老师，父亲则是建筑设计师，这样的家庭背景拿出来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她家算是小康，没有到要为吃喝烦恼，她每个月的薪资也都如实入袋，劳健保也没有问题。
既然这样，那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是否要把店长叫出来约谈一下？
徐槿蹙着眉头思索，他看了眼外面天色，又已经下午了，他决定先和女主厨接触，先去套套她的话。
如果真的是不老实的家伙，那他就直接让店长叫她走人了。
将笔电收起来，换上一套轻便的服装，徐槿走出了套房所在的电梯公寓，他随便解决了晚餐，当他打发完时间，到了女主厨昨夜离开的时间，他佯装刚下班的上班族，在公车站牌边等车。
言禹彤果然来了，她轻哼着小曲，脚步轻快。
一看这样，徐槿莫名就有点想扁人。
肯定吃得很爽快吧？
公车到了半夜很难等，徐槿很理所当然地站在言禹彤身边，此时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了。「你好。」徐槿挂上自认最和善的笑容，对言禹彤打了声招呼。
言禹彤眨了眨眼，像是不能理解怎麽有陌生人会莫名其妙和她打招呼，但由於从事服务业，即便她是主厨，她也常需要和一些贵宾打招呼应酬，所以她表现得还算得体。「你好。」她笑着点了个头。
「我好几天都看你从那间餐厅出来，是里面的员工？怎麽待这麽晚，我记得十点就打烊了吧，现在都要十一点了，是有什麽……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奇怪。」徐槿故意将话题引向好像餐厅虐待员工方向。「是不是有什麽不妥？不然你一个女孩子老是这麽晚下班，这样家人不会不高兴吗？」
言禹彤一开始还有点戒备，但听男人这样说，她露出笑容。「没事的，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有这麽忙吗？备料？」
「不不，不是啦！」言禹彤腼腆地搔搔脸。「是做自己的事情。」
「原来如此。」徐槿回头看了眼餐厅。「这间最近很火红耶，我有个堂妹说想进去应徵，不过担心会太操，我能和你请教一下里面有什麽比较严苛的要求吗？」
「呃，应该是没有吧。」言禹彤说道。「我倒是觉得很好，薪水在业界算不错了，食材不过夜这点更好。」
「怎麽说？」徐槿挑眉，外表看起来充满了好奇，但心里则有种要逮到人的冷笑心态。「浪费食材这点颇为外界诟病，我想应该不算好事吧？」
「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消费者还是很爱啊，不过夜代表了新鲜，这样厨师也更能大展手艺。」
「那老板呢？你觉得你们老板怎麽样？不是个年轻有为的创业家吗？还真是令人佩服，不像我，明明和他同年纪，他是拥有七间店的老板，我还只是个不值钱小职员。」
「欸……我和我老板不熟耶，没看过他。」言禹彤说。「不过我也觉得他人很好啊！你看，他很有创新的勇气，不然在饮食市场这麽饱和的状况下，他还有办法开出这样的店，而且对食材的挑选也很严格，更别说是食品安全了，我最佩服他的就是他没有因为赚到钱就马虎起来，这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有坚持、有原则！我听说曾经有国外的大集团想并购我们餐厅，但我们老板拒绝了，因为他认为对方不能理解他经营餐厅的精神，我实在太佩服他了！」
「真的吗……」徐槿克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得太过份。
「当然！因为他坚持食材不能过夜啊！」言禹彤握拳。「我真的觉得我们老板超棒的！」她用力地加重了超棒的三个字。「因为他的坚持，我才能每晚都吃饱饱啊！」
徐槿满腔的欢欣雀跃喜悦都被最後一句话给浇灭了。
他娘的他的坚持他的精神他的原则就只成就了她每晚吃饱饱吗！
他到底请这主厨来干嘛的！
我是请你来煮饭不是请你来吃饭的吧！
徐槿觉得自己应该要暴怒的，可是看言禹彤那一脸满足感动感谢，他又觉得自己气不起来。这家伙是真的满怀感激在赞扬他耶，这感觉也太复杂了吧！
「你说……吃饱饱？」
言禹彤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不要跟别人说喔，我觉得食材扔掉很浪费，所以都吃掉了。」
徐槿脸僵了一下。「这样不好吧？」
「站在管理者的角度当然是不好啦，可是丢掉真的很浪费呀，这些食材都很贵耶，能善尽利用不是很好吗？」她理所当然地说。「我还替公司省了一笔处理费耶。」
那我需要感恩戴德一番吗？
徐槿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即便心里五味杂陈，徐槿也没表露出任何异常的情绪，他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好羡慕喔……」
「对吧！」言禹彤笑得甜甜傻傻的。「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哩，我还打算要干一辈子！」她握拳。「作为报答，我也很努力在做菜，想把我因为食物而得到的感动传递给每一位客人，这就是我对老板德政的回报！」
徐槿心里本来是在冷笑的，但看言禹彤那麽认真，又那麽幸福的神情，那想好好修理对方的心情顿时都消失了。
「下次，可以也请我吃吃看吗？」他问。
「咦？」
言禹彤的动机也算稍微了解了……徐槿看了眼依然沉溺在幸福当中的言禹彤，忽然觉得有点不爽。微笑着，他比了嘘的手势。「反正你自己吃也是吃，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吧？」
给你薪水让你干活你居然偷咬我布袋，看我怎麽整你！
「这样不好啦……」言禹彤小声地说。「我自己吃还可以，可是如果还带外人进去，这样子就真的太过分了，感觉好对不起老板。」
亏你还有忠诚心啊！
徐槿心里好笑极了。「一次就好，我想吃吃看那些不是台面上制式的料理，我想吃你的独家料理，如果想吃的是菜单上的菜，我去消费就好了。」
言禹彤犹豫了好一阵子，但看对方那一脸诚恳又一副很想吃的样子，她可以体会想吃、爱吃、因为吃而感到幸福的人的心情。
所以她决定也让这可怜的、被老板操到得搭末班公车的可怜虫上班族体会上天堂的感受。
她郑重地说。「只有一次。」
「就一次。」徐槿回道。
「没问题！明天十点五分来吧，我请你吃。」她微笑着，即使脸蛋因肥胖而有些圆润，但也不减她无意中流露出的自然质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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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会喜欢
是很简单平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