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水 — 第十七段

正文 山水 — 第十七段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李虎家的前院篱笆後便挤了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李虎昨日打了只老虎的事。

李虎被一阵人声吵杂给吵醒,略为梳洗了一番,便打开大门,看见附近邻居和一些他没见过的村人都挤在他的前院篱笆後,一看见李虎出现,便安静了一会儿,一阵子之後便吵着李虎让他们见识一下他打到的老虎。

李虎感叹着这些农村人家对流言的传送速度之快,心想他晚一点要运送大虎到城里叫卖,必然也会被这些人瞧见,便老实点让他们早些见识到大虎也罢。於是将铺在棉被上的树枝移开,再将棉被掀开,一条大虎的屍体便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之前。

李虎站在虎屍旁边,并不打开篱笆门让那些好事之人进来,只让他们远远地瞧着这前所未见的大虎屍体。

此时开始人声鼎沸,众人纷纷赞叹大虎体形之巨,又来问李虎是如何杀死这条大虎?

李虎并不回答任何问题,只是宏声说道:

「晚点儿我要将老虎运到城里叫卖,谁家里有推车可以借我一用?另外我还需要三四个壮汉帮我推车子,愿意帮忙着我必有奖赏。」

王伯气嘘嘘地挤到前面,大声说道:

「我家有推车,再叫上我两个儿子去吧!他们年轻力壮必能帮上你的忙。」

其他壮汉们也纷纷叫嚷,他们愿帮这个忙。李虎点了较熟的高叔、张叔、和王伯两个儿子,然後让王伯儿子推推车过来,四五个男人合地将大虎搬上推车,再将绳子绑在推车与马缰之上,四个壮汉在後面推车子,李虎牵着缰绳,在村人的目送下往城里而去。

他们一股脑想看到这条大老虎能卖出多少银两,便齐心合力推着车子,不到一个时辰便入得城来。他们将大虎吊在市集旁的大树下,一转眼已有一些路人停下来观看这条大老虎,他们吆喝着人们来看、来出价钱;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人听到消息赶来围观,但所有人只是看却都没有询问价钱,人们相互讨论这条大虎有几斤重?是怎麽被猎到的?吵杂的人声渐渐淹没五个人的吆喝声。

几个人越无心开口,便也渐渐停止吆喝。时间已近中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人开口问买虎价钱。王伯的小儿子去买了两笼馒头,给他们五个人充饥。中午过去,围观的人群真可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五个人眼中的火光慢慢熄灭,吃完中饭便各自歇着,也不再开口吆喝。

时间过了未时不久,忽然有几名仆人打扮的男丁推开围观人群,让出一条路来,随即有一位年约五十上下、身穿华贵皮袄、打扮尊贵的大商家人物出现,那人来到大虎之前,也不说话,只是仔细察看大虎身上皮毛,取出皮尺来量了大虎身长,又抬起虎头来看看将虎致死的伤口所在,慢慢磨蹭了约一刻钟,才转过身问道:

「敢问各位壮士,哪位是打了这条大虎的英雄?」

李虎慌张地往前一站,大声回答:

「在下李虎,正是杀虎之人。」

那大商家打量着李虎的身形容貌,口出赞美之言:

「果然是一表人材,不失为一名英雄人物。敢问这位壮士,你这条大虎打算出多少价钱卖出?」

李虎早已将价钱订好,於是不急不徐地开口道:

「我开出三十五两,一毛不能少。」

那大商家听了之後,嘴角微微上扬,往怀里取出荷包,一边对李虎说道:

「小兄弟果然是内行人,这价钱开得很公正,这里三十五两,你……。」

「我出四十五两!」

他话尚未说完,一把声如宏钟的嗓音从人群里传出。瞬间又有仆人开道,一位同样衣饰华美的商家人物走出来,年纪看来比前一位年轻几岁,对着之前的商家说道:

「贾大哥,你这样岂不是有失厚道?这样一条身形巨大、皮毛丝毫无伤的大老虎,光是你转手一卖就赚了不只十倍呀?且让小弟说句公道话,这位壮士年纪尚轻,又从无打虎经验,根本不懂得老虎全身都是宝,中间人便宜买下再高价卖出,中间的价差已经可以买下几座大屋和几甲良田了。贾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这两位商家明显是相识的,听那第二位商家口吻,两人应该是生意上的对手。

「吴老弟,你可是来与我竞标这条大虎?上次关外交手,你败在我手上,今日你可是不服想来坏我好事?」

姓贾的商家略有咬牙切齿之态,冷冷地向姓吴的商家说话。只见姓吴的商家将双手拢在皮袄袖中,慢慢地说道:

「贾大哥你要这麽想我也无话可说,你说我今日来是要坏你好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就在两人一触即发之时,更多的仆人随从拨开人群,让一位衣着更加华美富贵、年约六十岁的老者慢慢走出来。之前两人一见到老者,齐齐唬了一跳,同向老者一揖说道:

「甄爷,您老人家也来了?」

甄老爷咳了两声,以一把虚弱的声音说道:

「两位老弟消息灵通,知道这小城镇出了一位打虎英雄,打的老虎体巨皮佳,即刻前来竞标,老朽也收到消息,自然要来淌这趟浑水的。」

说完又用力地咳了几声,身旁的仆人递上一条绢帕,让甄老爷吐了痰之後立即收下去。

贾姓、吴姓两位商家齐露出惶恐之色,立刻说道:

「甄爷,劳烦您老人家到这偏僻小镇来,着实不妥;您要竞标,请您家的锺管家来便罢,小弟自会知道您老人家的心意的。」

甄老爷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擦擦刚吐过痰的嘴唇,笑道:

「这世上什麽样的珍奇异兽老朽没看过?老朽是来看看这位小兄弟,打虎英雄李虎的。」

说完转头望了李虎几眼,再次笑道:

「小兄弟身强体壮、一表人材,年纪尚轻便单靠自己杀死大老虎,果真勇猛过人。」

李虎听完甄老爷连番赞美,立即向甄老爷深深一揖,不卑不亢地回应:

「甄老爷子过奖了!李虎只是运气不错,侥幸杀了此虎,并不如甄老爷子所夸赞的那样子。」

「小兄弟为人谦虚,老朽果然没有看错人。」

甄老爷回身向两位商家说道:

「你们继续竞标,别留心老朽在旁,我不会打扰你们。」

两人听完此话,立刻开口竞标。

「我出五十五两!」

姓贾的抢先喊道。

「我出六十五两!」

姓吴的跟着喊出。

「七十五两!」

「八十五两!」

姓吴的得意地望向姓贾的,见他瞪大眼睛再说不出话来,便开口说道:

「小兄弟若无异议,吴某便以这价钱买下这条大虎。」

李虎见得两位商家竞标,早已被这前所未见的景像唬的一愣一愣的,听得姓吴的商家问他,心中早没了主意,便点点头,正要答应姓吴的商家,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甄老爷忽然开口,慢慢地说道:

「我出一百两。两位老弟只管保住自己的饭碗,却不想想会砸了别人的饭碗。小兄弟,我这价钱才是你该得的价钱,你可愿意将老虎卖给老朽?」

说完又用力咳了几声,身旁仆人随即又拿出一条绢帕让他吐痰,甄老爷再度以丝帕抹抹嘴,等待李虎的回答。

李虎一听见甄老爷开的价钱早欣喜得失了魂,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麽。一旁的两位商家面如死灰,垂头丧气,他们舍不得如此阔绰地开出甄老爷的价钱,先前一见甄老爷出现,便知道此仗必定要输。

李虎身後的高叔推了李虎一把,李虎才如梦初醒,朝着甄老爷用力地猛点头,激动地高声说道:

「我愿意、我愿意!多谢甄老爷子如此大方,从这一刻起,这条大虎便由得甄老爷子处置了!」

甄老爷略一抬手,身後随从立即端出一方扁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锭十两银元宝,李虎喜得合不拢嘴,恍恍忽忽地接过这一木盒,回头笑看高叔、张叔、及王伯的两个儿子。瞬间围观的众人爆出一阵鼓掌欢呼,甄老爷的仆人推开人群,甄老爷微笑离去,他的随从马上推来一架推车,三四名大汉将老虎从树上解下来,抬到推车上,又牵了两匹马来拉着推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此时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李虎端着装满银两的木盒,欢喜得不能自己,高叔、张叔、王伯的两个儿子团团抱住李虎,一起分享李虎人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雀跃过後,李虎恢复理智,心知刚才跟自己一起分享喜悦的其他四人,一定会觊觎他手中的银两,不狠狠敲他一笔是绝不放过他的。於是他先行发难,对着其他四人说:

「咱门去买些熟食和酒回家吃喝吧!若咱们一同去酒楼吃饭,再到妓院玩乐,恐怕会被店家当冤大头榨乾,到时我手上有再多钱都不够用,你们说是吧?」

那四人面面相觑,正想找理由劝李虎带他们去酒楼和妓院吃喝玩乐一番,但李虎却比他们脑袋转得更快,速速开口道:

「咱们省下去酒楼妓院的花费,我便拿那笔银两请陆家娘子做些吃食、宰几只鸡送给你们当奖赏,你们意下如何?」

那四人听出李虎的意思,本欲发难,後又听得李虎会请马莲做些吃食和宰鸡相赠,心里便也觉得此行有价值,便都点头答应了。

李虎便到熟食摊子买了烧鹅两只、炸鲫鱼两条、烧猪肉三斤,又到酒肆买了三坛状元红,放在推车上,让其他四人看看他的诚意。

四人甚为满意,全挤在推车上,由李虎的马拉着,一路上唱着民谣山歌,好不快活,走走停停的,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山水村。

王伯的小儿子将推车运回家,再扶着王伯前来,一群人聚在陆家,李虎将熟食交由马莲整治,马连将烧鹅与烧猪肉切块,再宰了只鸡,水煮切块端上桌。六个大男人挤在陆家厅里,坐不到板凳的便站着,将陆家的茶杯全拿出来,倒出香味四溢的上等好酒,就着桌上食物,大吃大喝了起来。

马莲则躲在厨房,自己就着煮鸡的鸡汤煮了碗面,在厨房默默吃着。男人们吃喝了近半个时辰,都已酒足饭饱,人人都有了醉意,便撮弄着李虎讲讲打虎的经过,起初李虎尚顾忌着马莲而不肯说,众人再灌了他几杯黄汤,李虎醉意方浓,加上众人在旁起哄,便一五一十地将他与老虎搏斗乃至杀虎的过程讲出来,为加深众人的可信度,李虎自己便也加油添醋,说得十分恐怖、十分逼真。

此时身在厨房的马莲,听得李虎讲诉打虎经过,与昨日李虎跟她讲的相差许多,马莲越听脸越沉,待到李虎讲完,众人纷纷举杯称赞李虎勇猛而喝下酒,马莲心中的不快也将至满顶。

此时李虎克制不了激动,从木盒里拿出五两银子,举手大喊:

「兄弟们!你们今天帮了我,我绝对会照我所言奖赏你们。陆家娘子你过来,拿了银子,明日做些肉包馒头,再宰只鸡给各家送去,王伯家要两只鸡。」

马莲从厨房出来,接过银两,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又回到厨房。

再过不了一刻钟,厅里的男人已将酒喝完,个个酩酊大醉,马莲去各家唤来他们老婆,除了搀扶丈夫,更是抢着将未吃完的食物打包回家。一阵吵闹之後,厅里只剩下李虎与马莲二人。李虎醉得喃喃自语:

「阿莲,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知道吗?」

马莲听完更加气愤,扶起李虎往门外一扔,李虎倒在院子里,分不清东男西北,马莲丢下一句话:

「李当家,你是打虎英雄,叫你家老婆来接你呀!」

说完便将大门关上上锁,独留李虎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理会他。李虎撑起身子,以他最後一分清醒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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