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玩伴第一次接吻,是在国三即将毕业之时。
当时班上的人都去毕业典礼了,而他们翘掉这重要的结束仪式,跑到他们总是躲藏的空教室,喝着偷带来的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没喝过啤酒,只是单纯想尝试看看这种『属於大人的饮料』。
结果──真是他妈的难喝,怎麽会有人爱喝如此苦的东西?
玩伴看到他皱起的脸,不禁消遣他愚蠢,然後神态自若地把他搁在一边的半罐啤酒给喝完。
出於不认输的念头,还有一点酒精的催化,他望着玩伴,『我说,和女生接吻是什麽样的感觉?』
从他幼稚园、国小到国中都同班同校的玩伴──又称损友──挑挑眉,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这个嘛……我哪知道?』
『不知道还摆出那个表情是怎样?』
『干!你才是怎样啊?明知道我没交过女朋友还问!』
他们两个又讲了一些没营养的垃圾话,然後陷入尴尬的安静。
他瞅着放在两人中间桌上的啤酒罐,咕哝一句,『阿肥说嘴唇的触感很软……』
『妈的,那家伙放个屁闪啊。我明天就去交个一打女朋友给他看。』
『欸,我说……我们来接吻吧?』
玩伴瞪大眼,『你白痴啊?』
『可是男生女生的嘴唇触感都差不多吧?』
『屁咧,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
『就……』
『好啦,亲一下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不要,恶心死了,要跟你交换口水欸。』
『你刚刚才喝光我喝过的啤酒啊!平常你还不是抢我的绿茶喝!早就吃过一堆口水了啦!怕脏喔?我才怕你有病咧。』
玩伴脸上浮出红潮,抓起他的衣领,『妈的,你计较什麽啊?亲就亲啊!』说完,玩伴就把自己的唇撞上他的,两个人的门牙都被过大的力道撞得发疼。
『干!』两人同时飙出咒骂,然後摀着自己的嘴呻吟。
『你搞屁啊?最好有人接吻是这样啦!』
『痛死了……你不是要亲?这就亲了啊!』
他抹掉因疼痛而泛起的眼泪,把啤酒空罐砸在玩伴身上,『这根本是互撞吧!这种方式你会吓跑你女友啦!』
『我的左右手才不会被我吓跑。』
两人气冲冲地对看,玩伴率先开口:『你行你来啊!』
『好啊,等等你就不要被我吻到腿软!』
『干,我好怕喔!』
他隔着桌子抓住玩伴的下巴,因酒精而发热的身体在这一瞬间似乎又变得更热,在他思考这行为的意义之前,他就已经吻上玩伴了。
一开始只是唇瓣的碰触,当他在思考要怎麽办时,玩伴就已经张开嘴了,於是他仿着过去看到的电视影剧,把舌头伸进去,舌尖触及里头的柔软。
玩伴似乎抖了一下,身体开始绷紧。
他的舌头滑过玩伴的舌面,再从旁边挑起,将它勾进自己口中吸吮。
像在吃冰棒一样嘛,没什麽困难的。他吮着玩伴的下唇跟舌头,得意地想。
被他扣住的下巴在微微颤抖,玩伴抬起手。
他还以为自己会被推开或者揍一拳,没想到那只手却放在自己的後脑,让两人的接触更加贴合。他闭上眼,把舌头伸得更进去。
两人的舌跳着热烈煽情的舞蹈,引领彼此转圈、跳跃,探索那未知的领域。
不知道是谁的唾液从玩伴的嘴角流下,沾湿了他的手指。
好像快窒息了,可是停不下来。
毕业典礼的礼堂传来烟火声,把两人从这暧昧的情绪中拉出。
他松手後退,两人的唇霍地分开。
『哈……哈哈……如何?爽吗?』他转开头,用轻浮的话语来掩藏他心中的意犹未尽。
迟迟没得到玩伴回答,他疑惑地朝对方看去,只见玩伴一脸平静地用袖子抹着唇。
『搞屁啊?擦什麽?』
『干,你弄得我整张脸都是口水,跟狗接吻一样!烂死了!』
『你说我是狗?』
『你比狗还烂啦!』
两个人在教室内大声辱骂彼此,直到听见声音的老师发现他们在这里、把他们赶出去为止。
他与玩伴就只有接过那麽一次的吻,但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种奇特的情绪,懵懵懂懂地,他好像抓到了什麽。
他们就这样上了高中、大学,各自交了女友,然後分手,互相消遣、安慰对方的失恋,接着再找新的对象。
在吻着女友的唇时,他总会想起那天的胡闹。明明就是个烂透的吻,他却无法忘记,也没有任何一个吻能取代。
一日,在他刚跟女友分手後,玩伴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喝酒。
他们两个人买了一堆日式烧烤与清酒,到他住的小套房,把食物跟酒都放在矮桌上席地而坐,便开始聊起近况。
他大学毕业後便直接就业了,而玩伴还留在原本的大学念研究所,两人都是单身。
当他喝得微醺,霹哩啪啦地把前女友劈腿的恶形恶状都倾倒而出时,他看到玩伴从塑胶袋中拿出啤酒。
玩伴把啤酒搁在他眼前。
「干嘛?你知道我不喝啤酒。」
那苦味不管过了几年,他还是不喜欢。
「喝一点。」玩伴的表情不知为何比平常严肃。
「我才不要。」
「你就喝一点。」
「不要!」
「你是小鬼啊?」
「我不喝我不喜欢的东西。」他赌气地把啤酒推到一边去。
玩伴耸耸肩,把啤酒打开,喝了一口。
他把洒着七味粉的鸡肉放入口中,玩伴说了一句话。
「那吻呢?你会吻你不喜欢的人吗?」
他差点被鸡肉噎死,「咳……你把我当变态吗?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每个被我亲过的都是我的爱人……我说当时。」
「每个吻都是?」
「你这不是废话?」
玩伴把啤酒再度推回他眼前,两眼盯着他,「是吗?国三的吻也是?」
这句话彷佛把他拉回那时的空教室──啤酒、他们与吻。
他弹了一下啤酒瓶,里头似乎还剩下半罐。
口有点乾,於是他拿起啤酒,把剩下的喝掉。
果然还是很苦啊。
玩伴看到他这样,只是扬眉,两手盘着胳膊。
这几年,他们都长大了,发生很多事,也懂了很多事。他再蠢,也终於想透那个轻浮的行为是什麽。
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好像快从咽喉跳出来,「是。」然後他又补了一句,「现在还是。」
套房内陷入一片寂静,放在盘子内的串烧剩没多少。
玩伴垂着眼,用竹签拨弄盘内的培根卷,把里头的葱都挑散了。
他抓起旁边的清酒,倒了一杯。
「要接吻吗?」玩伴问道:「当作毕业的仪式。」
他没多想就回了个『好』字。
这次的吻比上次来得热烈许多,时间不是仅仅改变他们的外貌。
「话说,到底是什麽东西毕业?」
在他把玩伴压在地上,两人的唇都被吻得红肿时,他突然问了这麽一句。
「从朋友中毕业啊。」玩伴拉下他的头,把自己的唇送上,「我们要变成情侣了,你这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