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欸?那第一次你……」听完我高中那段无聊的过往,孙祈佑一脸沉重,睫毛低垂,在脸颊留下阴影,他抿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第一次是割腕。」主动回答他,我喝光已经冷调的咖啡,手指轻敲桌面,「小六,我亲生父母选择放弃我,而父亲领养了我这个没人要的小孩。」
就像被扯的支离破碎的娃娃以为自己有了新的人生,两个新男主人想好好的爱惜她,新女主人继续折磨她。那条苦痛路,她还是得一个人走过。
*
刚到新家,何亦蓝很不习惯。
她习惯沉默不说话,一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麽,二来,实在也是因为没什麽好说的,都是些原本对她来说不重要的人。
那段时间,她特别渴望爱情,希望有个人能来好好爱她,不为别的。
渴望、失落、渴望、气馁、渴望、放弃……如此反反覆覆到自己开始怀疑起,这世上……真的存在爱吗?
听说父亲想要个女儿很久了,而她经过重重管道,被卖到他家。可笑的是,两家距离如此的近,开车不用到半小时。
父亲用着大人似的口吻,跟她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爸爸,我不要求你忘记以前的爸爸和妈妈,但是在这里,你必须叫我爸爸,蓝蓝。」
「父亲。」何亦蓝带着恐惧,颤抖的说着。
她还不能接受,为什麽他们可以这麽轻易地丢弃她?不过,可以从那里逃出来,也是不错的,希望父亲和那无能的爸爸不一样。
父亲买了很多东西给她,都被她叠在房间的角落,没有动。父亲问她想不想多学点,她摇头,她并不喜欢学习。她只有向父亲要求一样东西(人),天使学长,不过他跟夜市里捞的鱼一样,很快就死了。
她在新家唯一好奇的是那染着淡金色头发,笑容很灿烂的哥哥。何洛是元配留下来的儿子,名义上也是她哥。
她会别扭的靠近何洛,然後被他笑着请开。她想想,何洛大概是被父亲命令了,才会特别接近她,关心她。
她和他和他,始终隔了一个大横沟。没有任何血缘的她终究不属於那个「家」。
母亲自从她来了之後,开始对她发脾气,一开始,何亦蓝以为是自己不够乖,所以她乖乖地按母亲的意思──不吃饭,没有摄取营养而昏倒了几次,被何洛发现。
母亲似乎更生气了,她趁父亲和何洛不在的时候,用手拧她手臂和大腿的肉,拿针替她挑指甲缝,用热水浇在她的身体上。
何亦蓝都忍住了。
为什麽母亲还是讨厌她呢?
原来她跟所谓的「母亲」都没缘,她不够资格拥有幸福。何亦蓝开始自暴自弃,通过任何管道,尽情的发泄对於社会的不满。用任何方法伤害自己的身体,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反正痛觉对她来说,始终比不上心缺失好大一角的空虚来的让她难以承受。
*
「国中几乎都在那种状态下,也难怪我高中会变成他们口中的怪物,呵。」我轻蔑地笑了声,「怎麽样?很好笑的故事,还是很无聊的过去?」
孙祈佑小心翼翼看着我,「我听过很多像你这样的过去,不过他们的眼神不像你这样。自暴自弃是很常见的例子,又或是透过肢体动作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但没有几个像你这样看不起自己的人。」
他抽走我手中的铁汤匙,阻止我继续刮自己的手,「虽然你脸上没什麽表情,可是眼神满满的哀伤喔。」
娃娃是不需要表情的。如果眼睛不需要拿来看东西的话,我想在先前,自己就会先自毁双眼了。
「说这麽多,结果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觉得胸口微微胀痛,孙祈佑之於那些人,一样用着怜悯的眼光来看待我,跟那些自以为是救世主的家伙一样,满嘴说着神会宽恕你,只要你放下过去的罪恶就能从苦痛中解脱。他们有没有仔细思考过,究竟谁才是造成罪恶的人?
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吗?
他似乎不意外我的反应,他温和的笑了,眼睛眯的跟月亮一样弯,「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听你说而已,单纯是个路人的角色。」
「是吗?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过去的何亦蓝已经死了,现在是现在的我,那女人也不在了,所以我乐得轻松。你就当无聊的故事,听听就好。」我示意自己累了,孙祈佑很识相地离开我的房间。
说出这些,我并不是要他的怜悯,也许只是想逼走他,不让自己心底又多了个负担。毕竟我宁可不要有那些听起来悲惨的背景,挺可笑的。
没有原因,我对孙祈佑有好感。对几次见面的人,是不该有这种反应的,所以在我还没厘清是什麽感觉之前,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我睁着眼,躺了整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