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嫁個北宋公務員 — 第二十章(1)

正文 嫁個北宋公務員 — 第二十章(1)

夜幕笼罩下的汴河宛如一条璀璨白练将汴梁城东西横贯,河两旁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大声吆喝的小贩,河面上是首尾相接的画舫、夜夜笙歌的奢靡。

眼下,无数道目光正汇聚在一处,或倾慕或欣赏或惊艳或只是跟着一起看看热闹……

一艘再简单不过的木制小舟,没有蓬没有桨甚至没有船夫,就这样顺着流水缓缓飘荡,在一片灯红酒绿中悠悠然潇潇然。

而船上一坐一立的两个人才是此次瞩目的焦点,一样的广袖长衫、一样的器宇不凡、一样的芝兰玉树。琴音和箫声起承回转一应一和,时而低低萦绕时而高冲云端,暗哑了周遭的丝竹打破了世间的喧嚣。

待到最後,箫声陡高,琴音跟随,堪堪仿若将至气竭弦断之际,戛然而止。

片刻的沉静後,抚掌者有之、嗟叹者有之、叫好者有之、默然回味者亦有之。而那二人则同声朗然长笑,旋即对面而坐,斟茶品名赏景,身周的一切仿似均浑然未曾入眼。

“陆兄,且以茶代酒祝你我终於将此曲完整合奏!”

“元兄请。”

“想不到陆兄一介文官,琴音中竟能含有如此激昂烈性。”

“盖因我大宋之所以尚文,乃是希望可以礼仪治天下。然而,若遇以武犯境者,则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身躯也绝不会退却半步。身可灭,魂不消,即便当真铁蹄侵我国土,亦不能灭我国魂!”

元昊含笑把玩着手中玉盏,轻飘飘说了句:“只怕未必。”

陆子期报之以同样的浅笑同样的语气:“不妨一试。”

不再下弯的眉眼斜斜上挑,俾睨而冷然。

始终带着弧度的唇角微扬,温润而坚毅。

随即,又是齐齐一笑。

“陆兄今日特地约我到此处和奏一曲,可是有什麽特别的用意麽?”

“无他,略尽地主之谊而已。”

“这段时间,陆兄当真是尽职尽责呀!”

“皇命在身,敢不鞠躬尽瘁?”

“说来,我倒的确是时候该去当面对皇上表示谢意了。”

“元兄打算启程离开了?”

“陆兄眼下难道不正是为了替我送行?”

陆子期垂眼涩声:“还有,恭喜。”

李元昊微感诧异:“喜从何来?”

“喜得麟儿。”

元昊眼眸一凝:“耶律平?你怎会先于我而得知?”

陆子期坦然相视:“王妃日前派人递了一封书信给我。”

“你们难道一直都有……”

“没有。自从上次树林一别……”陆子期忽地笑了笑:“相信当时的情况,你知之甚详。那之後,这是第一次联系,也是,最後一次。出於尊重,王妃的信笺不便交予你,不过其中的内容可以全盘相告,因为这也是王妃的意思。”

稍顿片刻方沉声道:“‘陆公子,父王病重危在旦夕,请让我夫速归。耶律平绝笔’。”

元昊执杯的手指猛然泛白:“何意?!”

“夏王骤染恶疾,病发无救。王妃产後血崩,已然长逝。”

深吸一口气,元昊勉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我既全不知情,你又如何得知?”

“太子殿下虽然在国中权大势大,然而如今毕竟孤身在外鞭长莫及。事发突然,有觊觎皇位者趁机把持朝政可谓毫不困难,太子殿下的耳目全数闭塞也是理所当然。至於陆某……”陆子期提壶为他将茶盏斟满:“太子殿下既然能够在我朝安置眼线,我亦可,王妃的书信便是经由此途径方得传出。”

将温热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饮尽,待到放下时,元昊已神思清澈,再无半分慌乱:“相信你们的眼线之所以愿意帮忙带出这封信,是为了让你能够多加一份把握,从而借机打压於我,而非将实情告知於我吧?”

“没错,事实上,我原本也是打算这麽做的。毕竟,太子殿下你的确是个雄才大略的枭雄,有你在一日,我大宋便无法安枕一日。所以,你不能继承王位,或者你事後回国夺取王位,都会导致夏国陷入内乱。你方越混乱,则对我方越有利。然而,在反复思量并征得了皇上的同意後,终究没有这麽做。我曾经欠公主一个人情,承诺但凡她有所求,我必当为她完成。即便公主变成了王妃,也依然有效。正因如此,她才会甘冒大险,托付於我。”

陆子期放缓了声音,既低且涩:“如今,她求我,让她的丈夫回家,保护他们刚刚出世的孩儿。”

元昊霍然起身背转,在船头迎风而立。

那套火红的骑装,自嫁我之日起便从未曾再穿过。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你如火的性情。由火至水,你温顺婉约的外表下该是怎样的心已成灰、血已成冰。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你,宁愿你骑在高头大马上,扬着下巴冷冷的讥讽,也不愿你困守一方宫隅,低眉顺目在我面前刻意放矮了身段。然而,我却改变不了你,哪怕分毫。

耶律平,我如此冷落於你,你可恨我?我的王妃,你可,恨我……

衣衫猎猎,秋风瑟瑟。

陆子期无声轻叹,将一杯热茶缓缓倾倒于汴水。

良久,元昊方转过身来,撩衫坐下,自斟自饮,声音清朗依旧:“其实,你不全是为了那个承诺。如今太后的病体也并不是那麽的乐观,须知,我所安插的眼线总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陆子期微笑点头:“章太医。”

像是丝毫不觉得奇怪,元昊随口问道:“何时知晓?”

“惭愧,数日之前方开始怀疑。”

“可否见告,因何而疑?因为严格来说,他并不算是我们的眼线。”

“章太医为太后诊治多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行此等出卖之事。只不过,他的夫人却并没有那麽强烈的守秘意识,有的时候,难免会将一些夫妻间的对话透露出个一句半句,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受教了。所以,你方也是决计不希望我方陷入混乱的。因为一旦那样的话,则局势必将脱离控制。太后新丧,不宜出兵,边境自然要将安定放在首位。”

陆子期洒然一笑:“正是。而太子殿下你这次入京,为的也就是要确定此事。我大宋若果真决意要与尔一战,则必会将你扣押当作人质筹码,至少也应该软禁起来。之所以这段时间任你来去自由甚至多加抚慰大加赏赐,只可能是因为存了不到避无可避的地步,决不能轻起兵戈的意图。”

元昊亦坦荡承认:“不错。”

“可惜,这一点我明白得太晚了……不过,你倒真敢拿自己来赌,就不怕万一?”

“不会有万一,即便太后无事,你们也不能拿我怎麽样。最多扣留几日,议个暂时的合约罢了。”

陆子期不由苦笑。

是啊,暂时。强敌环伺之下,只能以这种暂时的虚假太平来拖延时日。倘若有朝一日,这种虚假被彻底撕破,又当如何?……

各自饮茶,默然少顷,元昊又道:“此外我还想试试看,如今权势无两的陆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哦?结果如何?”

“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君臣不相疑。”

陆子期面向东方肃容一礼:“幸甚至哉!”

“只怕未必。”

元昊眯了眯眼,忽地出手如风握住了陆子期的手腕。

陆子期眉梢一挑,却一动不动并未有半分挣扎。

狭长的眼角几不可见微微一弯,遂改握为搭,两指轻触脉门,元昊略一沉吟:“陆兄的胃病大好了啊!”

陆子期摇头无奈叹息:“还不都是被那些稀奇古怪的汤药给灌出来的。对了,还未多谢元兄,若非元兄的那张方子,陆某可能已然命丧黄泉。”

元昊冷哼收手:“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给你!”掸掸衣襟又道:“本来是因为确定了想要知道的消息,准备回去放手一搏而离开,不料眼下竟变成了这般境地而不得不离开。也罢,不过是晚个几年而已。”

陆子期唇线微微一抿,语意淡淡却仿有金戈铿锵:“随时奉陪。”

元昊琥珀双眸猛地一凝,旋即歪了歪头,放松了眉眼,忽地露出了某种不怀好意的笑容,於是陆子期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现在回到刚刚的话题,君臣不相疑未必是件幸事。因为,你恐怕不日即将与你的好友见面了。”

“……”

是夜,一匹快马飞奔出城,行至官道外的高坡,缰绳急扯,马头掉转,长嘶人立,旋即站定。

马上之人,伸手摘去黑色斗篷,露出内里的蓝衫,俊逸的容颜。

极目远眺,没有了万家灯火的汴梁陷入了沉睡,唯有头顶的一轮明月满天的星斗在静静地俯瞰人间。

城东面有一大片黑沉沉的建筑,格局大气厚重,是历时三代权倾朝野而不衰的陆府。

在这个宅院的西南角,有一个小小的几乎完全隐匿不见的院落,名曰‘念园’。

园子里住着一家五口,四个人和一条狗。

把一条狗当作家中的一份子,本是不可思议之举,然而在她做来,却又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此番入京,主要是为了确定宋廷的虚实,顺便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只是顺便……

她过得很好,於是他觉得欣慰,却又有一丝苦涩。她的幸福不是他给的,与他无关。

陆子期才是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爱意的人,是那个能让她一生展颜的人,然而,偏偏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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