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完全陌生的同班女同学,有种莫名紧张的心悸感,尤其是跟在她们身後一起往女厕方向前进的心情,错综又复杂,嘴巴有一点点发苦的味道。完全不懂的话题,就连插上话的时机根本没有,感觉自己快要穿帮一样的难受。就连进到厕所里,都像是要虚脱的感觉,直到按下冲水马桶的声音才振作了起来,至少要把今天地行程天衣无缝的演下去才行。
「小千春昨天怎麽没有回我电话呀?没看到吗?」那个叫作小琳的长发女孩正在洗手台拨弄着头发。
「咦?电话?」我赶紧拿出手机看着上面三通未接来电,然後突然想到什麽理由似的拿给对方看着。「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面对我这麽慎重地低头向她道歉着,反而让她露出好笑的表情看着我,突然变得太有礼貌地像个陌生人一样。
「唔……这没什麽关系啦!」
「是啊!小千今天到底什麽了啦?好像有事情瞒着我们?」
「该不会是偷偷交了男朋友呀?」
面对女生们的玩笑话,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只有感到紧张的说:「我、我有男朋友吗?」我指着自己的脸部,就像是非常讶异的想知道千春同学的秘密。
那些女同学像是非常吃惊地看着我,好像无法理解那句话代表的含意是什麽,就像是自己喜欢吃布丁却还必须询问他人说「我喜欢吃布丁吗?」的这种蠢事情发生。
「呵哈哈!」厕所里顿时多了欢乐气氛一样,女孩子们对我说的话都笑成一团。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的男朋友一定要自己追求的吗?」小琳遮着笑意看着我:「何况三年级的池永学长跟你告白过,全校最有型的男人都被你拒绝了,我们就在想你的男朋友绝对不会在这所学校里,结果你怎麽突然会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这件事呢?」
「是、是这样没错……我竟然忘记自己所说过的话……哈哈哈……」我只能傻笑地掩饰过去,希望刚才那些犯蠢的话不会让同学们起疑。
「对了!昨天那个节目你们有看……」好险小琳和那些女同学们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开始聊起了其它话题,不然我一定会在某个环节里被人察觉到异状,尤其是对这些观察力敏锐的女孩子们。我安静的站在她们旁边,怎麽话题也不接,然後试着从女同学聊天的概况中了解到她们说话的习性,最重要的当然是记下脸部特徵和名字,这样一来就不会让人发现到我并不是千春同学。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这些女孩子们才打算回去。身为一个男人实在想不懂为什麽一定要在厕所里聊天,尤其是那种谁喜欢谁的八卦,不然就是哪种品牌的化妆品特别好用又便宜等等的话题。换作是我的话,绝对会趴在课本上小睡一下,不然就是看着窗外发呆等待放学。
人与人的交往真的有那麽重要吗?
「小千春,该回教室了呦。」
我抬头看了一下小琳,想着她是千春同学最要好的朋友,或许跟她坦白一切的话还可以得到谅解和帮助。
「是不是家里发生什麽事?」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如果不想让梨花她们知道的话,就私底下告诉我也可以,别把这些苦痛的事情藏在心里。」
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这麽温柔的安慰言语,心里感觉到快要被她融化掉,好像自己对千春同学的爱慕成分有一点点被她瓜分走了。假如我恢复成那个让人不敢靠近的凉太,她还会不会对我说这些话呢?我如此的想着。
「……小琳,我……」我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着,但是想了一下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索性还是摇摇头说:「……没事了。我们回教室吧!」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睁大眼的望着我离去。
***
中午用餐的时候,那些女孩子们来约我一起去餐厅吃饭,但我只回了身体不舒服想到医护室休息一下。其实并不是自己感觉不饿,而是因为我偷偷打开过千春同学的钱包,里面只剩下一些铜板硬币、发票、小册子和錀匙之外,连提款卡之类的东西也没有。最初从她的外表下看不出家里是这麽地贫穷,现在实际体会才感觉得到无力,尤其是肚子饿还没钱吃饭的困境……
我离开了教室,并没有照着刚才的谎言去医护室休息,而是走到自己最习惯的地方──顶楼天台上。那里是我中午用餐的秘密基地,没人打扰也没有什麽人会上来这里……除了千春同学。她偶尔会走上来发呆,却不知道我躲在角落里观察着她。有时扶着拦杆望着远方不然就是畏缩在门口看着雨滴落下,我想这是没钱却不敢开口的她,唯一转移生理需求的方法之一吧?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试着做出她扶着拦杆发呆的行为,看会不会出现任何有关她的想法涌上心头。但我并不是千春同学,想的都是自己记忆里常出现的事,只好拿出她的手机出来,小声的说着:「对不起,千春同学,我必须了解你的情况,偷看手机里简讯是逼不得已的行为。」
解开手机的安全锁後,首先是那三通未接来电的显示,一通是琳佑香的名字打过来,我想这应该是那位叫作小琳的同班同学,其它两通显示的名字让我非常吃惊,「客人07」和「客人13」各播了一通,惊讶的地方却是以「客人」的称谓来代替名字,虽然不想去想像着那种事情,但是脑袋里却已经出现了「援助交际」的名词出现。
才不会……千春同学才不会做这种差劲的事情……就算她真的很需要钱……
但是心情已经无法平复下来了,脑中一直联想着那种画面,搞得全身紧绷到胃部快要抽筋了,那翻腾的感觉就像是要将胆汁吐出般的难受。我蹲在地上卷缩着,这样会使自己饥饿和恶心知觉减少一些,就好像是雨天缩在顶数门口的千春同学一样。
一阵子後,那状况轻缓了许多,但是这样也无法阻止我继续追求真相,尤其是那些奇怪的代号。我打开皮包拿出里面的小册子翻了几页,里面果然是记载着那些号码的事项,用细小工整的铅笔字体写上姓名年龄、联络电话、兴趣嗜好、财力状况、避免触及的话题还有应对的方法,非常详细地记了上去,最後那些代号就在纸张右上方角落发现到,总共有三十二位客人。然後我将刚才在手机里看到的两个号码代入这本册子里,得出来的这两个人为四十六岁的直男先生,任职於金融业的主管和五十一岁的三河先生,任职於私人旅游公司的业务主任。搜寻着通话纪录来看,几乎都是这两个人居多,以这个方向推断昨天发生的袭击事件,会不会跟些线索有任何关联呢?还是只是个单纯抢劫的案件呢?直到放学後,我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课堂学习上,不断想着能帮助千春同学的人就只我有自己了,因为我比她身边的好友更加地了解这些状况。
下课铃声一响,我书包一背上就往门口走了出去。
「小千春!你……你今天不是也有参加课後补习吗?」琳佑香从座位上叫住了我。
「小琳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事情,麻烦你帮我跟老师说一下!」我不等她回应就急忙的跑出教室,因为该做这个事的人是千春同学才对,我没有资格跟她的好朋友们在一起学习着,我必须赶到医院把这件诡异的事情结束掉才行。
***
从小我就很讨厌医院里的药水味,尤其是那种密闭空间的病房里,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闻着都会觉得刺鼻难过。但是今天必须面对的并不是这件小事,而是要搞清楚千春同学是如何办到这种交换灵魂。
我对照着刚从护士小姐那里确认的病房号码,伴随着自己紧张的情绪不断地四处张望,想藉此缓和待会见到千春同学本尊的时候,可能会突然的结巴说不出话来。花了一点时间终於找到房号,那是一间自费的单人加护病房,门牌上还悬挂着拒绝访客的字样。我无视那张牌子,试着在门外面轻敲了几次,房里依然没有动静,将耳朵贴近一点聆听着,却只听到电子仪器的嘟嘟声。我转开了门把,从渐开的门缝中探头进去观察着,一进来就有间单独盥洗室,墙壁沿伸过去是个转角的设计,这对要求隐蔽性的人来说是在好不过的地方,非常适合那种受重伤又怕被寻仇的黑道人士使用。
当然,这种高级自费病房里的摆设通常是不会太差的,里面有液晶电视还有个人空调使用。看到父母这麽奢侈地花钱在我这个没用的人身上,就觉得莫名的愤怒,这些人有想过对千春同学这样的家庭伸出援手吗?
我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大脑的思绪混乱到非得双手紧紧抓住书包提袋才能释放出来。随着仪器声音的来源走了过去,一个电子升降式的病床上,躺着一位全身插满电子线头、导流管和点滴针头的男孩,他的脸部戴着一副氧气罩,呼吸的水气让我看不太清楚这个人的长相,但是以整体的髪型、肤色、身长来看,这确确实实是我自己的身体,但是他的灵魂究竟是不是千春同学我就无法肯定了。
「那个……」第一次这麽仔细地看着熟睡中的自己,不晓得千春同学眼中的我又是怎麽样的感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当然,对一个躺在加护病房还需要氧气罩的人来说,能讲话就是奇蹟了。但我就是觉得她绝对在潜意识中可以接受到外来的讯息,所以我主动地先提出了疑问。一方面是对於目前这种片面对话的状况比较没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才可以这麽自然的开口交谈着。
「在我身体里面的人是你吗?千春同学……」我专心地看她的表情,只要任何一个五官的异常动作,都能视作回应的行为。
「……你是觉得我这种无知的人只会背地里羡慕着、批评着,却完全不知道你心里面痛苦。所以你就做了这件事,对吧?」看着自己的五官除了浅浅呼吸发出了规律的频率外,其余的地方就像是停止驶动的机器一样,毫无生息。「我想,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你想要表达的东西我已经明白也了解,但是真正的拥有千春灵魂的并不是我,没办法做到平常那样几近完美的你……」
「我害怕……」我紧抓着她插满点滴的手腕:「我害怕把你的人生弄的跟我一样糟哪!……所以,请换回来吧!」
待在自己躯壳的人,没有任何回应我的动作出现,好像做出了像笨蛋一样的举动,简直是一出自言自语的独角戏。
「你、你是谁!想对我儿子怎麽样!」身後突然出现了女性的急促声音,我猛然回头看见自己的母亲正露出惊恐害怕地表情,她手中提着日用口袋子里装满许多瓷器用品,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一定会不计代价地砸向企图伤害我的坏人。
「啊……啊……等、等等!我是、我是你的儿──」
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就一手把我推开,然後拿着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指向我,那表情像是快要崩溃的边缘般。「我不管你是谁……马上给我离开这里!否则我会……」
母亲这般言论完全不是试探性口吻,而是那种带有强裂异常扭曲的溺爱,让我只能像是落荒而逃般的跑出病房外。当我回到医院大厅的时候,还不时的回头深怕她拿刀追了过来。索性这只是对母亲过於关心的阴影造成的後遗症,她并没有这样地做,我才安心的坐在椅子上喘气着。
大厅里摆了一个让工作人员、病患检查服装仪容的镜子,它正好面对着我。抬着检视着那披头散发的千春同学,她的模样竟然被我弄的非常狼狈而且失态。但我又能怎麽办?现在要我回「自己」的家,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母亲接近发狂的举动根本不愿听任何人解释,更何况是这种诡异的突发状况。原本以为见到千春同学以後好好跟她道歉,就有可能换回身体,但计画远不如实际变化来的快,我必须等到她醒过来以後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假如,她一直没醒过来怎麽办?
脑中像是深山里的回音一样环绕着这个问题,那麽我不就是真正的从人间蒸发掉,取而代之以千春同学的身份活下来?但她却只能默默的死守不知什麽时候才能苏醒的躯壳,这实在太不公平了!明明有这麽优秀的头脑,五官亮丽的脸蛋,更重要的是拥有着许多朋友,完完全全跟我这个半调子是不同等级的人,凭什麽抹灭掉千春同学花了十七年努力塑造的人物啊!
现在也只能不断地在心中祈祷着奇迹出现了。
当放下这些烦恼,真正面对现实的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晚间七点二十四分了。我确认过手机上的时间後,拖着像是被胶水黏住的双脚沿着步道上往千春同学的家前进,因为她皮包里仅存零钱已经投入来这里的巴士上,身上什麽也没有,就连肚子都饿到没有知觉了。想着假如是自己的皮包带在身边该有多好,一翻开里面满满地都是母亲偷偷放进来的零用钱,就算偶尔会被高年级的学长们勒索到一个铜板也不剩,但是隔天打开却莫名其妙的补满,而且不会过问我花到哪、为什麽突然开销那麽大之类责备的话。
我一边想着这自暴自弃的回忆,完全没有注意路上状况,就这样撞上了一个男人,照理来说只会反作用力的弹开几步而已,却没想到千春同学的身体比我想像中的瘦弱,只是一个微小的冲击力就让我重心不稳地跌倒在路上。
「没事吧同学?有没有受伤?」那中年男子立刻蹲下身扶了我起来。
男人的手搭在我的肩上,那种恶心的感觉又从胃里蔓延出来,我下意识的甩开他的手,站稳身怎麽都不说地转身离开这里。
「你是千春吧?如果我印象中没记错的话……」
基於好奇的想法,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後续想补充些什麽。中年男子觉得我好像肯听他说话的样子,所以就安心的靠了上来。
「好久不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找你陪我聊聊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如果他是指电话里那些被定义为嫖客的人,那就是另当别论的事情。因为我在意的是这些客人里,那位袭击千春同学的男人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的嫌疑犯。
「我是小野医生啊!忘记了吗?国中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来找我开止痛药的那位医师……算了,没关系,难得见面的话,今天有空陪我散步顺便了了近况好吗?」那位自称医生的中年男子伸出手要我牵着,但我没有理会的走到他身旁保持两肩幅度的距离。
小野医生面对我的举动,尴尬的搔搔头说:「对不起,我竟然忘记你已经这麽大了,还让你跟小女孩一样牵着手一起逛街。」
这个男人初步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坏人,似乎还满注重千春同学的想法和观感。以他透露的语气来说,千春同学国中就开始了这种工作……似乎有点早熟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晚餐吃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去用餐?」小野医生说着,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包,那里面只剩下发票、小手册和钥匙的钱包。
「我没钱。」
「钱的问题你就别担心,就跟以前一样陪着我就可以了。我看看……记得这附近有不错的义大利餐厅,我们就去那里用餐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