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是地球的反扑还是刚好遇上入秋不稳定的天气型态,总觉得气候变化不太稳定,像今天、明明一大早还高挂着太阳,下午时分却开始飘起阵阵细雨。
不大不小的程度,不穿雨衣久了会被淋湿,穿上又嫌麻烦,离开旅馆前、心里挣扎片刻,阙舞秋最後选择淋雨回家。
「啊啊、反正路途不会很远。」打着如意算盘,戴好安全帽後、发动机车,迅速地融入了车阵里,只求快点到家。
但这时间不啻为交通尖峰时刻,饶是每个人都和自己抱有同样的想法,就算他想加快速度也看不出任何效果,最终仅能作罢。
阙舞秋在车群中穿梭,放弃抢救几乎已湿透了的衣服,索性淋得更痛快些,他放慢骑车的速度,没多久便在人群里发现了一抹眼熟的身影。
「咦、那是……柳树?」前後跟了对方数分钟左右,接着他确定自己的臆测,没错,真的是他。
他下班了呀?也没有穿雨衣,是不喜欢穿吗?他戴全罩的安全帽呀,很符合其稳重气质的感觉。
边随意猜想边跟着他,阙舞秋在找时机上前打招呼──最近因为开始实习的缘故,他减少便利超商打工的时间,所以已经几天没有和他碰面了,没想到会刚好在路上巧遇。
因着这场偶遇,阙舞秋重拾被雨打乱的好心情。
然而没多久他随即发现到怪异的地方,这让他就算追到了柳树、以稳定的速率骑在对方旁边,一时片刻却没有勇气贸然打招呼。
他……在哭?
即便隔着安全帽塑胶板、对方又戴着口罩,且雨中视线不良,不过经过几个路口的观察,阙舞秋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藉着雨水、安全帽及口罩的掩饰,加上人人自危的天候,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名男子正毫无掩饰地流着泪。
默默地、让他纤瘦的背影显得益发孤寂无助。
阙舞秋大大一怔。
心脏像被狠狠地打到一样。
没多加思索、他在下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前追上对方,开口攀谈:「柳树!」
突然被叫唤了声,男子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看到阙舞秋,不由得愣住了,微红的双眼在塑胶罩下眨了眨。
「我是小秋!」以为他认不出自己,阙舞秋赶紧说明──毕竟自己也有同样的装备、安全帽与口罩。
「……我知道。」断续的声音自口罩下传来,还带点鼻音。
与其说认不出对方,倒不如说他的反应较像是没想到会遇到他──从他惊诧的眼光神情便可解读出、其尚未从讶异里恢复。
「你……」犹豫着该从何问起,但考虑到现在两人所处的地点,阙舞秋示意他先把车子停到一旁方便说话。
「你下班了?」然後,他开场白。
「嗯。」点点头。此刻的他将安全帽塑胶罩掀起,因此更方便让阙舞秋印证方才的推断,「你怎麽……」
怎麽会在这里?怎麽没穿雨衣?怎麽……顿了顿,思及自己丢脸的画面应该都被看到了,突然间不晓得该先问什麽比较好,最後他乾脆沉默。
没忽略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狼狈,阙舞秋率先解释:「我最近开始在旅馆实习了、刚刚才下班,想说雨不会很大,所以懒得穿雨衣,不过还是全湿了。」
「是呀……」望了望这名大男孩,「你穿得好正式。」一开始真的认不太出来。
「没办法,规定的。」否则他也不喜欢这种绑手绑脚的服装,「你呢?」
「……」轻垂下眼帘,「……雨不大,我想说一会儿就到家了。」
「那……」他不知道该不该问。
「……偶尔会想淋点雨。」顿了顿,迟疑半晌後他主动说了:「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没来由的,阙舞秋突然想起不久前他自便利超商仓促离开时的神情,和此刻的他重叠在一块,那时他的反常不禁令人产生多余的联想空间,而此时他的眼泪更加深了自己的推断。
「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喝点什麽喔。」阙舞秋开口邀约:「来我家吧,我室友今晚轮夜班、晚上不在,我可以泡一些今天学到的饮料给你品嚐,心情会好一些!」语毕,不由说分地替他决定,半强迫他跟上自己的速度,两人朝阙舞秋的租赁处前进。
到达租屋处,阙舞秋和他轮流先去洗澡换上乾净的衣物。之後他花了一些时间调泡饮品,而带回来的客人则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电视。
看得出来对方的心不在焉,注意力全然没放在萤幕画面上。
「不好意思,我室友的身材可能跟你的比较接近,不过他有点洁癖,不太喜欢人家动他的东西,所以只好委屈你穿我的衣服。」将泡好的饮品放在他面前,阙舞秋解释。
他必须将袖口反折才不致於显得过长,裤子也是。
「啊、没关系,是我打扰了,还麻烦你借我衣服。」柳树摇摇头。
「哈、一开始是我强迫你的耶~别这麽客气,柳树,把这里当自己住的地方就好。」他要对方放轻松点,「是说、都叫你『柳树』,你的本名究竟是什麽?」
基於礼尚往来的原则、或许不只有这麽单纯的理由,他想进一步认识对方,知道更多他的讯息。
「咦……?」听见他这麽一问,男子微皱了皱眉,「我没说过?」
「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答。事实证明:不仅没透露过姓名,很多地方他给人的感觉都很神秘,叫人摸不透。
「嗯。」点点头,他缓缓说着:「我姓柳,叫苡泽,苡是所以的以、有草字头,恩泽的泽。我哥哥习惯叫我柳树,所以就当初你问的时候就直接这麽介绍了。」久了他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有没有讲过自己的名字。
「所以,只有公司的人会叫你『柳叶』?」记得他当初曾这麽说过。
「是呀。」回应的神情显得落寞。
「那个、那时候的那个男人,带小孩的那一位,是你同事?」阙舞秋探问。他示意柳苡泽试着喝看看自己的调泡品。
男子轻啜一口,轻轻点头,是在回覆问题、亦在肯定饮品的味道,「你没猜错。」
他觉得……这名敏锐的大学生,应该看出什麽了。
「不过……那天、把东西还给他的那天,我们……分手了。」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一般、无关紧要地说着。
「这样啊……」凝视着他,没多说什麽,他亦跟着喝了饮料,热热甜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淡淡的清香回味,「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甜品,会带走一些负面情绪唷。」笑容中有鼓励的意味。
闻言,柳苡泽抬头,望着他的眼神中不乏意外与些许迟疑,「你……不觉得、奇怪?」或者该说……恶心、鄙夷?
「你是指跟男人交往?还是跟有妇之夫交往这点?」
「……都是。」咬咬下唇。虽没特地隐瞒,不过私事被这麽公开挑明,他显得有些不自在。
「嗯,该这麽说吧,」沉吟片刻,他斟酌着字句说明:「柳树你果然没发现,不过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了。」
柳苡泽吃惊地看向他。
阙舞秋耸耸肩。
「咦!?」他都没注意到……
「所以,如果柳树想聊些什麽,我都可以奉陪喔。」阙舞秋的笑颜彷佛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
同事跟他交班时特别提到、最近常会有一名年轻男子来店里面,每次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静静地借了超商的一个角落,然後又默默离去。
感觉起来很像在等待着什麽,又像单纯地打发时间。
偶尔一两次便罢,但次数一多,就不禁让人好奇起对方的来历。
阙舞秋观察过他。虽然看起来很年轻、甚至带点学生气质,不过估计应该已是社会人士;他总作轻松休闲的打扮,会仔细地挑选一瓶饮料、不管是热或冷,然後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倘若那天刚好习惯的地方有坐人了,那麽他会随手买个什麽东西後离去。
阙舞秋猜想他应该住在超商附近,因为从没看他骑什麽交通工具出现。然後,他亦多知道了一份资讯、是其他同事料想不到的──没错,他知道对方的性向,因为自己也是同一类人。
然而真正和他主动交谈的原因、被非出自於此。
主要是他的背影看起来,实在太寂寞。
所以,藉由饮品的交流,他开始找机会跟对方攀谈。
得知他大自己四岁、在外商公司上班,因为哥哥太过关心、因此才会常下楼打发时间,由於不晓得该去哪里,超商是他唯一想得到的地方。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不过从那隐晦不明的态度,阙舞秋直觉对方有交往中的恋人,只是不晓得为什麽还会让他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其实……一开始,我只当他是很好的前辈、上司……」连自己都说不准这样的心情,究竟何时开始变了质,「也许是他的气质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吧。」他仅能找到这项原因。
过多的理由都无法掩饰沉沦的事实。即便清楚对方已有婚配、而自己身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无论如何都排不上他心目中第一名的位置;他也明白两人的关系不可能长久,且一旦曝光後,自己将是被牺牲的那位;虽然大半的时间他都独自在品尝苦涩……即使真正拥有他的时间微乎其微,亦甘之如饴。
他一直都很安分,不敢与他的家人瓜分和他相处的时间;他配合对方所有的行程与要求,只冀求他回报的一语一笑。
只是……原来不对等的感情真的容易让人感到疲惫。
他喜欢他,但他觉得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关系。
於是在心隐隐作痛的同时,他果断地提出分手,头也不回地退出他的办公室。
最後在毛毛细雨中迳自掉泪,哀悼已逝的恋情。
却没料到会那麽凑巧被撞见。
怎麽说呢……不乏尴尬,但有种「还好是小秋」的庆幸。
「我其实不想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将脸埋进屈起的双膝中,柳苡泽懊恼地道。
「嗯。」没多加犹豫,阙舞秋伸出手轻拍他的肩膀安慰,「哭过心情会好一点,我先前失恋也是这样。」
「小秋也失恋过?」闻言他微探起头,有点讶异。
「当然啦,那时我哭得可惨了,抱着室友痛哭,还发誓以後再也不谈恋爱了。」不好意思地透露。
「咦……」眨眨微红的双眼,「那现在呢?」
「什麽现在?」
「真的不谈恋爱了吗?」
「呃……」他顿了顿,看向对方。
那无辜的表情,诱人得接近犯罪边缘。
最要不得的是本人毫无自觉。
「咳、」不自然地别过头,「我後来发现,要治癒失恋最好的方法……」
「嗯?」
「就是再谈一场全新的恋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他仰了仰头看了下天花板,「所以,」
「咦?」察觉对方似乎想说些什麽,柳苡泽这下完全抬起头,专注地望着他。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每天都替你调配不同的饮品。」饶是不禁意说出口的语气,然而明眼人一望便可发现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阙舞秋耳根子染上了一片红泽。
「……欸?」柳苡泽愣了愣。
「我不会像你的上司那样、让你必须在雨中哭泣。」现在是脸都红了。
「……」柳苡泽瞠大双目。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成长为也能给你安全感的男人。」一鼓作气道完。
「……」
「……」
一阵静默。
「……你不能有点反应吗?」终於忍不住。
「你、常对人这麽说?」尚未自震惊中恢复。
「我可不滥情!」绝对要替自己抗辩。
「我……我没心理准备……」要这麽快迎接下一段感情,而且……严格来说,他们对彼此都还不算熟识。
「唔嗯~」阙舞秋小小皱了皱眉。最後同意他的说法──好吧,毕竟对方刚失恋,他可以体会,「至少给我机会。」
「咦?」
「别再『咦』了,我说的话有这麽难理解吗?」他觉得自己讲得很白话呀。
「啊、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会突然被这麽告白、对象还是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
「你没想到的事还很多吧!」阙舞秋索性打断、不让他继续废话,「我猜,先前你的脑袋世界里,根本只有那位上司……从今天以後,请抛开他、完完全全抛掉。」
抬起双手、扶住柳苡泽双颊,让他正视着自己,「然後拨一些位置给我。」
「一些就够吗?」顺着他的话尾问。
「当然,你的脑袋只要装你哥哥,剩下的给我就行了。」简略听闻他的家庭背景,阙舞秋知道他父母双亡。
「那不就只剩下你们两个!?」感觉好像被占了便宜。柳苡泽蹙起眉,大脑有点混沌地思考。
「这样就够了。」理所当然地答道,然後不给他再胡思乱想的时间,直接屈身向前、攫住对方的唇瓣。
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乍见他时的那股探究感,到底源自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