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忘忧村（五）
傍晚，天边斜阳，稍暗的天色替森林添了点诡谲。
如果是平常的北御门，绝对会躲在藤川一边战战兢兢地走着，可惜现在的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藤川试着跟他说了几句话，只不过北御门的恍神实在太严重，早就知道他有这习惯的藤川也没办法，除了无奈地笑笑以外还要帮他注意周遭的情况。
忘忧森林应该是没有什麽危险魔兽的，比起半妖森林还要来的温馨，虽然是这样，藤川却也无法放松戒心，毕竟在亚兰缇斯的时候就遇过很多不应该的情况。
更何况他必须要时时刻刻确定他们走的方向是往北边才行。
只是，每当他内心非常紧张的时候，北御门就会出了点无伤大雅的小意外让他哭笑不得的卸下戒心。
例如现在——藤川挑着眉，无奈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北御门。
没错，他跌倒了，而且还是非常华丽的往前扑。怪了，这里的地上也没树枝什麽的，怎麽能够走到跌倒？
藤川笑了声，对他伸出了手，「没事吧？怎麽跌倒了？」
「……」
愣了半秒後才撑起身体的北御门把手上跟衣服上的泥土拍了拍，才握住藤川的手站起来。
「……不小心被脚绊到了。」
他小声的嘀咕着，当意识到自己居然脸朝地上摔得这麽好笑时，北御门有种想乾脆就躺着别起来的冲动。不过也多亏了这一摔，把他的思绪给摔了回来。
他刚刚的确是一直在想亚曼达的事情，同时也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为什麽觉得藤川帮他放书的时候会有种曾经有过的感觉……毕竟他在日本时跟人互动的次数太少，根本没有什麽能够让人帮他放书的机会。
如果说要有的话，就只有高中的一次……
「你怎麽一直恍神。」
藤川抓过了北御门的手，看那一张净嫩的脸蛋还有着泥泞，便从包包里拿出了手帕沾了点水替他擦了擦。藤川的动作很轻，那副专注的面容有着足以让人失神的温柔。
北御门被他的举动给唤回了注意力，一边乖乖地站好给他擦拭，一边看向那微歛着的双眸。带了点灰的蓝色眼眸，在白天的时候耀眼无比，现在却如海洋般的深沉美丽。
藤川曾经跟北御门形容过自己的父母，长相普普，关系非常和乐的一对夫妻，因为他几乎没跟父母生活过，所以对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像爷爷那麽的深，加上自己的长相几乎是遗传到爷爷，不知怎地，每每跟父母相处时，藤川总有奇妙的感觉。
不过这对自懂事以来就一个人生活的北御门来说，是无法体会的感觉。
「你在想什麽？」藤川瞧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乾脆给了个笑容。
「……」看着他的笑容傻了片刻，北御门这才摇了摇头，一边撇开了头，「没什麽，就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是吗？」
看他耳根子有些红，藤川也不多闹他，把手帕收了起来才悠悠地道，「北御门也很可爱喔。」
「……」
听他一说，北御门倏地回过头，一张脸扁着嘴不太甘愿地瞪向藤川。
就说不要说他可爱了嘛！
虽然他是很想炸毛地抱怨，可是当藤川的笑容又映入眼帘时，北御门满腹的话瞬间成了一口气，吐了出去。
真是的……
不管了，先做正经事再说。
当北御门总算意识到自己要优先处理什麽事情的同时，他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他们从一开始就沿着河川走，但是始终保持着一样的方向，并没有因为崎岖的河流而改变方向。
「我们还是往北边的方向吧？」
「……」藤川听他这麽问，也不敢给个答案，「你刚跌倒的时候起来有转方向吗？」
北御门思考了会儿，他跌倒以後被扶起来，好像是直接面向前面的，因为藤川是绕到他前面替他擦脸……
摇了摇头，北御门这才道，「没有。」
「那你面对的方向应该还是北方。」藤川摊了摊手，「我很确定你前面走的时候都没改变方向。」
「你怎麽知道？」
「因为我都在注意你啊。」藤川说的理所当然。
「……」北御门听的面红耳赤。
不逗他了，藤川笑了笑，「继续维持一个方向就好，不然很不妙的喔。」
甩开害羞的情绪，北御门有些疑惑地，「很不妙？」
「嗯，不妙。」藤川悠悠地道，一边要他转过头，「你看看身後。」
北御门事先举起手，用来记好原先的方位，之後他看着藤川在自己的面前丢了根树枝。
「看好哦，树枝在这里。」说完，他让北御门的头再转回正面，「来，等一会。」
「……」
北御门愣愣地配合着他，两个人都背对着树根过没几秒，藤川才让他转过头。
只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一双眼顿时睁的很大，不停地张望着。
「咦？这……」
他惊讶地看向藤川，只见藤川点了点头。
「这个森林很像活的吧？」
没错，原先地板上应该要有藤川所扔的树枝，但是当北御门转过头去时，地上不仅没有那根树枝，就连景色都大不相同。河川的位置，树木的配置，没有一个是一样的，就好像自己走到了全然不同地方。
趁着人不注意时而变换的景色……真阴险啊这个森林……
尽管跟半妖森林的恐怖之处不太相同，但是如果真的在这里迷路，那麽受到的绝望也不输给在半妖森林看到吸血罗曼乱扭的时候还要难熬吧。
「一个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的。」
藤川照着北御门举起手的方向，把他的身体给转正。
「所以你刚刚发呆也算好事，至少走的路都是直的。」
「……」
「虽然跌倒的样子有点……笨、不，可爱。」
「……」
他刚是想说笨吧？是吧？
北御门扁着嘴，「你这到底是褒我还是贬我？」
「我是称赞、称赞。」
「……」
鼻子一哼气，北御门索性不说话，迳自提起脚步往北方走去。藤川也笑而不语，心情似乎挺愉快地跟在北御门身边。
太阳逐渐沉入天边，夜色完全垄罩了下来，没了恍神的北御门这才发现森林似乎静的有些让人觉得害怕。
比起半妖森林直接挑战生命的恐怖，把人玩弄於股掌间的忘忧森林则是充满着诡谲，看起来是不像随时随地都会扑出像血魔狼那样的生物，可是感觉那种穿着白衣的长发女子好像轻而易举就会出现……
不行，北御门浑身打了个冷颤，起先走在前头的他停下了脚步。
「……」
他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藤川走上前，一脸疑惑地问着他，「怎麽了？」
「没什麽。」北御门笑了笑，有些尴尬地把藤川往前拉了些，「你……你走我前面好吗？」
「……」藤川一愣，有些失笑，「怎麽这麽突然。」
他嘴里这麽说着，不过还是照着北御门的话走在他的侧前方，不会离得太远，北御门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衣服。
北御门是不会吝啬地告诉大家他其实很怕鬼啦，可是人家不是都说在这种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不能直呼名讳吗？只要一说出来就会出现什麽的……
他缩了缩肩膀，只好委婉地道，「你不觉得晚上的森林很可怕吗？好像随时都会有……」
「哦——」藤川一个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怕鬼啊？」
「啊！不行啦藤川！」
北御门一个激动，赶紧伸手摀住藤川的嘴，只不过藤川高了他很多，让他的手要伸的挺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得一愣，藤川睁着双眼看着北御门那一脸神经兮兮。
「不行说那个字啦！人家不是都说说了以後那个……就会真的找上门吗？」
「……」
好……好可爱，一脸神经兮兮地要自己别说那个字好可爱！
他是知道北御门胆子不大，可是怎麽能可爱成这样？
……不行，藤川觉得自己快要笑出声了。
虽然是已经入夜了，不过时间其实也才九点十点，北御门就像是炸毛的小型犬，夹紧着尾巴瞪视着四周的模样。藤川克制着抽蓄的嘴角，他是相信有灵魂的存在，但是并不会像北御门这麽害怕，所以他也不会忌讳那麽多事情。
也因为他不会害怕的关系，对他有意思的女同学们偶尔谈到怪谈时就喜欢抓着他的手，但藤川从来都分别的出来对方是真的害怕还是假装的。唯独北御门这麽激烈的反应，他还是头一次碰到。
这麽说来，以前在安尔的时候不喜欢看镜子的原因该不会也参杂着这些吧……
藤川悠悠地想着，直到确定自己不会笑出声以後，这才轻轻牵下北御门摀住他嘴的手。
「我不说，你别担心。」
「……」
北御门盯着他点了点头，周围的树叶飒飒声无时无刻刺激着他的精神，呜……他突然怀念起血魔狼的叫声了。天色太黑，北御门不停地说服着自己周遭没有什麽奇怪的东西，一边安抚着那扑通扑通跳的心脏。
藤川见状，带了点调侃的笑容，「要不我牵着你的手？就不会怕了。」
「……」
才不要，北御门摇了摇头，他的手紧张的都快冒冷汗了，他哪好意思牵手。
他扁着嘴，虽然没有牵上藤川的手，但他倒是拉住了藤川的衣服。
藤川看他这副模样，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笑意，他实在是不晓得该不该对北御门说还有魔法这种东西，难道北御门忘了他在帝列金的时候曾经练习过能够拿来当照明的光子粒球吗？
该提醒他吗？可是看他这麽害怕的样子也好可爱啊……
藤川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不过他终究不忍心让北御门这麽提心吊胆，他拍了拍北御门的头，轻轻揉了揉他的发丝。
「北御门，很害怕的话用光子粒球吧？」
「光子粒球……？」北御门眨了眨眼，片刻後才想起，「对喔！」
对喔！对啊！他怎麽会忘了呢？光明魔法可以照亮黑暗啊！
太好了，有这麽人性化的魔法真的是太好了……呜呜……
北御门吸了吸鼻子，抓着藤川衣角的手没有收回来，他从包包拿出法杖，轻轻地指着前头。
思考了一下魔法的范围，北御门仔细地凝聚着光元素，尔後才小声念道，「光子粒球。」
自法杖前头倏地浮现出一颗偌大的球体，散发出的光芒顿时照亮了眼前所见的景色，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麽人影在两个人的面前往一旁消散，似乎在躲避着光亮。
白色的，长发的……人影……
「……」北御门有些怔愣，他拉了拉藤川的衣服，「我刚……是不是有看见什麽？」
「……」藤川顿了顿，随後才咳了几声，「没有，什麽都没有。」
藤川，你的停顿出卖你的意思了……北御门抿着唇，他害怕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但是现在他招出了光子粒球，在充足的照明下应该就不用担心会有什麽妖魔鬼怪……
没错！谁说他怕鬼的，他才不会咧！有光的地方他才不会！
就算刚刚那个真的是传说中的白衣飘飘，他也不信这麽强的光照之下他还敢来挑衅自己！……大概吧？
揣着一口气，北御门逼自己四面八方都给瞧过一遍，一边还让自己的双脚不要改变方向，免得一下子失去了北方的方向。
视野所见的范围内全都被光子粒球的光给照亮了，的确是什麽东西都没有，连魔兽也都没有。
在有光的情况下，那些被风吹过而发出声响的树叶似乎也不那麽可怕了。
「不害怕了？」藤川瞧他一脸得意的表情，挑着俊眉道。
「现在这麽亮，我才不怕。」
北御门说的自信满满，他让光子粒球悬浮在两个人的头上，随着他们的脚步跟着移动。
看他这麽高兴的样子藤川也没有多说什麽，只是看着自己还被拉住的衣角……他的脸上又忍不住挂起笑容。
当森林被照亮之後，北御门也多了些心思去观察河川附近的状况。
在不失去方向为前提，他本来想让藤川站在原地等他，可是又想起在半妖森林的时候藤川跟赫罗突然消失在他眼前的情形，他又不敢独自行动了。
结果最後只好变成两个人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这样子往河川靠近的话也不会失去原先走的方向。
「看来这里的水真的有问题。」
北御门只是想检查一下河川附近的植物是不是也被污染，才刚走近蹲下而已，那股臭味就又扑鼻而来，他甚至不用仔细看，就能看见河川旁一排泛着紫黑色的植物。
「嗯……」
藤川点了点头，这麽说来，他们也进来森林好几个小时了，怎麽都还没有什麽明显改变的感觉？
他们应该没有走错方向才对……还是说他们已经进到山里了？可是……
「……藤川。」北御门拉了拉藤川的衣服，见他没反应，又多唤了声，「藤川。」
「嗯？什麽事？」藤川低下头看着他。
「……那个。」
蹲在地上的北御门对着不远处指了指，老实说，他不希望他有看见什麽，「那是什麽？」
藤川愣了愣，往北御门指的方向一看，似乎有什麽东西躲在树的後头。
「那是什麽？」藤川眯着眼看去，只见一个小脑袋探啊探的，「……是个小孩？」
「是吗？你确定是个小孩？」北御门的表情很是惶恐，「你真的觉得他是个人？是人吗？」
「……」
他懂北御门为什麽这麽惊恐的表情了，一来森林里出现小孩很奇怪，二来是那个人影只躲在树後面的阴影，不肯出来。不会吧，他虽然相信有灵魂，可是他也没实际看过鬼魂这种东西，老实说，藤川不太认为那是个……鬼。
看着北御门紧闭双眼的模样，他一个哭笑不得。
「来，别怕，我在这呢。」
藤川拍了拍他的头，慢慢地把他牵起来，北御门这时就不害羞地直接躲在藤川的身後了。藤川笑了笑，他总有一股很满意的感觉。
一只手安抚着北御门紧抓他衣服的手，藤川看向那人影的方向，正好就是他们原先前进的方向。
他毫不畏惧的缓缓往前走，双眸直盯着人影，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影也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人。
「你是谁？是迷路的人吗？」
藤川走到了一个距离就停下，对着人影喊道，「出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
人影似乎因藤川的话语而缩了缩肩膀，好像不打算回话。
没办法，藤川只好再继续往前，安全地走了一小段路，就连原本不敢张开眼睛的北御门都探了半颗脑袋出来在藤川的身後。
他是很害怕没错，可是一昧地躲在後面也不是他想要的，某方面来说他就是会怕又爱看啦！
当他们越来越接近人影的时候，光子粒球的光也逐渐照了过去，直到人影的模样映入两人眼里——真的是个小孩。
……真的是个小孩啊啊啊！
除此之外，他的眼神还有些哀怨，抱着腿坐在地上，北御门在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个瞬间有种想要用晕倒来逃避现实的错觉。恐怖片里面的小孩都非常恐怖，呜呜不会吧，难道他是在这个森林迷路结果失去性命的冤魂吗……
北御门没多大的胆都要被吓破了，大脑瞬间停止运作，只剩藤川冷静地望着那个小孩。
男孩，尖耳……
男孩有着一对耀眼的琥珀色双眸，却因为没有元气而失去了光泽，藤川看着他，有些蹙眉。
「你……是精灵？」
男孩听见他的话，毫无感情的面容没有改变，眼神也依然哀怨。他缓缓地站起身子，身後有着因光子粒球而造成的影子，应该不是个鬼魂。
「北御门，没事的，他不是鬼。」藤川小声地安抚身後的人，轻柔地道，「你看，他有影子呢。」
「……」
还没从那对怨怨的双眸中脱离出来，北御门苦着一张脸，过了好久才敢张开双眼。
虽然男孩身後的影子洗清了他不是鬼的疑虑，但是这个孩子给人的感觉还是让北御门有些发抖。男孩没有理会两个人的对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藤川。
直到空气又一次陷入安静的同时，他才缓缓开口，一道稚嫩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你们，是谁？为什麽身上有菈奈的味道？菈奈在哪里？」
他的声音虽然清嫩，语气却非常的平稳，就好像不带一丝情绪般的念着。
北御门愣愣地在後面看着男孩跟藤川说话的模样，暗自松了口气，幸好他应该、好像……不是个鬼。
「你不否认你是精灵吗？」
「……」男孩盯着他，只是淡淡地道，「我也没承认。」
这副说话的方式简直就像凯一样……只是凯多了些生气，也比较生动，不像眼前的这个男孩，有些死气沉沉。
藤川浅浅舒了口气，虽然眼前这个男孩的态度称不上友善，但是他既然认识菈奈，看他的模样也不是跟菈奈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样，那麽一切都好办。
男孩的双眸彷佛就要将人看透一般，藤川也不害怕，直视着那有些空洞的琥珀色。
「我们需要找到这个河川的源头，菈奈的家人们因为河川里的剧毒让疾病爆发，很多人已经死了。」
跟这个男孩说谎是没用的——藤川有这种感觉。
这样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碰到，就跟带着笑容的赫罗一样，只不过他还可以做做样子敷衍赫罗。
但是现在对於这个男孩，他想，诚实是最快的捷径，眼前的男孩势必跟整件事有所关连。
「听说河川本该有山神守护，所以我们需要走出这个森林，去找到河川的源头一探究竟，你是这个森林的精灵吗？能不能帮助我们？」
男孩沉默了几秒後才缓缓开口，「我是古伊，你说的山神也许就是我。河川的确出了问题，但如你所见，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精灵，什麽也没办法解决。」
「……」
果然是精灵。
原本就曾听修斯说过在洛弗斯特上大部分的精灵都已经消失了，後来赫罗也这麽证实……那麽他会待在这里应该是有什麽苦衷吧？
另外古伊也亲自说了，河川出了问题……那麽在源头肯定有着什麽。
「但是你可以带我们到河川的源头吧？」
「为什麽我要帮你？」古伊微微歪过头，脸色依然淡漠，「菈奈在哪里？」
「你跟菈奈是朋友吗？」藤川还没说话，北御门就抢先开口，似乎忘了自己刚刚有多害怕。
古伊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菈奈是我的……朋友。」
藤川听他这麽说，马上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菈奈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