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胆子够大吗？」随着货梯冉冉上升，周宜婷忽而神秘一笑。
「嗯？」夏妡滢满面疑惑望着她，心想陈列道具长得很吓人吗？
来到五楼，电卷门缓缓升起，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百叶窗全部拉下，夏妡滢摸黑前进两步，一股淡淡霉味袭来，黑暗中敏锐的第六感隐约察觉四周似乎挤满「人」。
头顶电灯骤亮，她微微一惊，发现自己被三、四十尊模特儿包围着——男的、女的、大小孩童、全身、半身、有头、无头……各式各样模特儿在日光灯照耀下，全部惨白惨白的。
「五楼是摆放专柜陈列的地方，领带架、裤架、G-CASE（玻璃陈列柜）、吊衣杆……」穿过模特儿群，周宜婷沿着中央走道前行，像点名似指着几个奇形怪状的柜台，「每年三、四月专柜会轮流改装，ClaudeRoy更是每逢换季必改装，所有撤柜陈列全部会转回仓管，等待年底财会报废销帐。」
夏妡滢看得眼花缭乱，数百坪楼层以栈板堆着大大小小陈列道具——各式造型玻璃柜、层板架、收银桌椅……总数不下上千件，许多道具看似许久未动，遍布灰尘、蜘蛛丝，甚至长满斑斑铁锈，在没有乐音的无光世界里，静静等待风蚀老去。
「这边房间专摆各品牌看板和贵重陈列，以及仓管报表。」
周宜婷领着她沿着栈板间的田字走道向里走，两人来到楼层右侧一字排开的七、八间木作房间前，门上皆以木牌标示品牌或用途。
打开挂着Wei牌子的房门，夏妡滢放目望去，里头层架整齐摆放许多造型精致、颇具艺术的铜雕或水晶摆饰。
「特卖用的临时柜必须自备陈列，零售经理会开陈列清单过来，仓管较闲时，各组组长还会派人陪你上来，如果他们嫌忙，就只能自己上来找道具。」周宜婷无奈一笑，静静观察她的表情。
夏妡滢明白这绝非轻松差事，据她的了解，百货一个特卖场光花车、层架都动达十多组，说不定为了备齐这些陈列，必须耗在这里一、两小时。
「那……我负责ClaudeRoy的陈列吗？」她试探问道。
「不，是全部。」周宜婷摇头一笑。
「全部？不是各品牌自行负责吗？」
「这个嘛……昱威职场心得一：『先来先赢，晚来捡垃圾。』」周宜婷拿出货本拍拍门边一张太妃椅，缓缓坐下，神色有些疲累，「我的工作就是那两人挑剩的杂事，虽然零散，但还能应付，哪知後来代理了新品牌，起先北中南三个柜，搞到後来十几个，现在又有副牌进来。」
「仓管为何不再增加一位行政小姐？」
「举凡企业皆会控管人事成本，仓管员又比行政小姐来得重要，那个名额被经理拿去应徵仓管员了；或许你想再问我，仓管员不足，为何公司不肯多应徵几名进来？」
夏妡滢点点头，果真道中她的心事。
「因为对公司来说，外柜小姐是公司营收的来源，外柜小姐又比仓管员重要。」周宜婷讽刺一笑。
「听起来……似乎很不公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可以理解每间企业必有不同考量和难处。
「这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的事，以前孤家寡人一个，经理说趁年轻多加班赚钱，傻傻的、单纯的，人家怎麽说就怎麽做；後来结婚了，有了家累，大家条件平等，就怎麽也忍不下去……再跟你说下去，我怕你待会儿就辞职不干了。」周宜婷轻轻一叹，伸手抚着腹部，眼底泛起一片温柔。
夏妡滢摇摇头，由衷说道：「辞职还不致於，毕竟还没开始做呀！我在这里的半年，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你真好心呐，这证明我的眼光不错，不过……昱威职场心得二：『尽心尽力，这四字绝不要随便答允人。』」望着她，周宜婷内心一阵感慨。
只有大学新鲜人才会这麽单纯、这麽有冲劲；但横冲直撞的下场，往往磨去斗志，变得自我放弃，眼前就有一个绝佳例子——周宜婷脑中浮现WeiJeans组长阿杰的脸，被女人狠踩脚下，也等於贱踏他男人的尊严。
「为什麽？」夏妡滢闻言又是傻眼。她是真心的，况且进来这里有特殊目的，目的未达成，决不轻言离去。
「有空多多观察宝哥和阿杰就知道。」周宜婷见她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似乎也觉得自己凉水浇太多，赶紧转移话题：「好！回办公室，我教你打吊牌。」
跟在周宜婷的身後走进货梯，夏妡滢突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是她太单纯，还是这间公司太复杂，彷佛走进一座迷雾森林里。
ღღღ
「三万元的皮鞋！」
夏妡滢瞠大眼，看着自己列印出来的第一张吊牌，忍不住伸指数起价标上的数字。周宜婷见她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这女孩外表看似娇柔，个性倒朴实可爱。
「所有ClaudeRoy的商品全部空运来台，不是船运喔！像这批货只有三件皮包，你看看内容。」伸手从桌上抽出一份薄薄文件丢向她。
接过文件翻阅了下，夏妡滢美眸又瞪大，讶叫道：「一百多万的皮包？哇……那这一份不就三百多万……」啧啧啧，台湾有钱人真不少。
「嗯，那是客订商品，想要吗？」
「想也没用，又买不起。」
「买不起也没关系，等等上楼送吊牌时，我们去偷背两下过过瘾。」周宜婷靠到她耳边小声笑道。
「好啊……」不错的建议！听她这麽说，开始有点期待了，一百多万的皮包背在身上不知是什麽感觉。
正胡乱想时，桌上电话分机响了起来，转头见周宜婷正朝洗手间走去，只好伸手接起电话。
「喂，仓管你好！」她学着刚才听来的应对方式答覆。
电话彼端一片静默。
「喂……仓、管……」鬼哭般的抖音，胸口猛烈跳了起来，不知为什麽，有种很寒、很惊心动魄的感觉。
「新来的小姐？」
一抹曾经熟悉、略带冷意的平静嗓音在耳畔响起，夏妡滢头皮瞬间爆麻，话筒像烫手山芋一般，左右抛转，丢也不是，听也不是。
「嗯……」硬着头皮回答，秀颜一拧，心绞痛心绞痛……
「如何称呼？」
呜……非要她自报姓名吗？这种冷静过头的腔调，该不会露馅了吧！
一颗心几乎呕出，抖了半晌，她答不出，对方也很有耐性等着。依这种状况判定，她百分之百断定他绝对知道和他应对的人是谁！
臭齐烨霆！非得这样整她吗？
「妡滢？」
猛地转头，救世主终於出现！
「谁呀？」周宜婷见她脸色惨白，一脸疑惑在旁边位置坐下。
「婷姊……」求救似将话筒颤抖奉上，她困难咽着口水。
周宜婷满脸莫名其妙，接过话筒一听，口气骤冷：「喂，噢，经理呀……谁？新来的？」抬眸瞥向夏妡滢，见她肩头剧烈瑟缩一下，「哦，她叫夏妡滢，叫她妡滢或小滢都行。」
妈呀……夏妡滢浑身一毛，几乎想爬出仓管大门。这下好了，你全知道了吧！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见她没事般挂上电话，夏妡滢噜着办公椅靠向周宜婷，小声问道：「婷姊，刚刚……电话那个……」镇定镇定，不抖不抖。
「那个，我们品牌的超机车零售经理，只是问你名字而已，干嘛吓成那样？」周宜婷上下瞄着她，不解她在怕什麽。
「呃……我怕回答不出他问的问题……他……他後面有说什麽吗？」努力舒张面部表情，希望这笑脸看起来能自然些。
「没说什麽，只是笑了一声。」
笑……他笑了，脑中浮现混世魔王颤着肩头冷笑的模样。她又开始抖了，心绞痛心绞痛……听到她的名字竟然笑了？这是哪门子反应？
「紧张什麽？你该不会有恐男症吧？可是刚才带你去楼上逛了三圈，也没见你怕过哪个男人呀！」
「没、没事。」夏妡滢尴尬一笑。因为这个世界上，她只「恐」他一个人啊！
然後呢？
他会杀下来宰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