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藤宇这个人就像狐狸一样有好几种面貌。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生自治会竞选的海报上。那张海报贴在学校中廊的布告栏里,每张都是由候选人班级自行制作,格式不一,各式各样的颜色都有。
会注意到他的海报,是因为只有他的竞选海报上面没有密密麻麻的竞选标语,整个海报花花绿绿的,连形状都是不完整的长方型。上面布满着班上同学写下的推荐以及一堆出自不同人之手的涂鸦,竞选号码七号写得比名字还要大个,照片看起来像是证件上面呆呆的大头照,我想应该是用胶水胡乱黏上去的,那张笑脸看起来岌岌可危,彷佛下一秒就要从海报上坠落。
他唯一的竞选标语只有一句话:「选我就对了,後悔我可不管你!」
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却在大家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连一年级新生大部份的人也投给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候选人。在投完票,等待开票结果时,大家更是热烈地讨论起这个神秘的「七号」。
但我却开始觉得这只是他各种面貌中的其中一种。
那女孩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我很快地就在三年级中认出她来。後来才知道,她的文章常常在校刊中刊载,参加校外比赛也频频获奖。
「哦,真难得你在看小说耶!」郁晴用筷子指指我手中半个月出一次的校刊,然後把一片小黄瓜塞进嘴里,「好看吗?」
「嗯……还不错。」我老实回答,「你那里还有之前的吗?」
「好像还在吧!怎麽了?」
「我想看这一篇的第一章。」我将书页摊开来给她看。
她放下手中的便当,「眼中的阳光。」她念出篇名,「这篇我妹也很喜欢,每次校刊一出就被她抢去看呢!现在刚好是精彩部份耶。」
「你知道这篇的作者是谁吗?」
「知道啊,因为她从一年级开始就有在校刊上连载小说,我上学期时还特地去图书馆找过呢。」她说,「这篇很感人喔。」
那是关於一个城堡中的男孩的故事。
男孩是城堡住人的儿子,但因为一生下来就有着当时大家视为魔物及不吉祥象徵异色双眼,而被城主藏在偌大城堡的深处,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趁乱溜进城堡偷食物的女孩。
起初她只觉得这个女孩异於常人,她并不害怕拥有异色双眼的自己,在自己释出善意之後,她屑下心防和他交谈。渐渐地,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看完郁晴给我的第一章,接着把眼睛移到篇名的右方,「詹雅筑」三个字静静地躺在那里,我脑中浮现她的笑脸,以及她歇斯底里大叫时的样子。
心里那中骚痒的感觉又来了,我阖上书本,摇摇头。
「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才刚把书本从眼前移开,郁晴的脸立刻在我眼前出现。她眨着眼睛,彷佛要从我的表情里猜出一丝端倪。我最害怕这样的她了!因为她实在太过了解我,以至於心里隐瞒的事情总是百发百中地被她猜出来。
「说!一定跟江藤宇有关系……」
「没、没有啦。」
「小姐,你结巴喽!」她指着我的鼻子,笑得贼兮兮的,害我一阵汗毛直竖,「不会吧?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七号了?」
「才没有咧。」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正当她想继续追问下去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们。我们同时放下手中的空便当盒,转头看那个声音的来源。
那是我们班的学艺股长,她整个人从开学就对我们俩就充满了敌意,也不知道她的这股怒气到底从何而来。
「你们两个还有时间在这里聊天。」她面无表情地说,并把一本白色书皮的本子啪地丢到桌上,「这个礼拜的班会纪录还没有交。」
郁晴皱眉,「这礼拜又不是我们写。」
她指指黑板,「老师说这从这礼拜开始改成值日生写。」
「老师又没说。」
「老师有跟我说。」她不耐烦地说。
「老师只跟你这个学艺说,又没跟全班说。」郁晴不满地回嘴。
她很故意地大声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在跟两个白痴讲话似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们两个,但此时郁晴额头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我只好跳出来缓和气氛。
「今天值日生是我,我写好马上交出去。」我说。
她连头都没转,只咕噜地把眼珠子移到我这里来,「中午前就要交,现在都午休了,班上被记点怎麽办?」
「我会跟老师说一下。」
她讽刺地笑了一声,好像是在说:「你以为你是谁,说了就有用喔。」,但她没说出口,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哦。」然後拍拍屁股走掉了。
因为她最後的那一声笑,郁晴整个火都来了,她捏了一下桌上的班会纪录簿,刷地站起身就要去找她理论,我赶紧跳起来抱住她的手臂。
「算了啦!」
「什麽算了?她真的是有病欸!自己没告诉我们,就搞得好像是我们的错一样!天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暴跳如雷地说,也不怕别的同学听到,但肇事者早已走出教室,「我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她算帐!到底是谁选她当学艺的?」
「哈哈……」
「你还有心情笑!」
我一边哄着郁晴,一边迅速地把桌面整理乾净,然後立刻着手开始瞎掰班会纪录。郁晴原本还气呼呼地要去找她理论,但看我五分钟还掰不出一行字,便索性要我跟着她说的一一抄下。
午休钟声一响,我立刻抱着纪录簿冲向学务处。才刚打开门,江藤宇灿烂的笑脸立刻出现在我们眼前。
他一看见我,马上举起手热烈欢迎。「吸唷!」
他的音量之大,但是七号我行我素的作风早已不是新闻,即使在这安静的学务处里大吼大叫,老师们也只是抬一下眼,然後继续做自己的事,有些人甚至连看也不看,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过滤。
他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坐在教官的位置上转呀转的,看得我头都晕了。
「来交记录簿喔?迟交了喔。」
我东张西望,「教官呢?」
「他去找三年级。」坐在一旁的赖仕崴回答。「怎麽了?」
他们两个还真常黏在一起,我默默地想。
「因为我忘记要交,想跟教官说一下,可不可以通融,不要记我们班点……」
「喂!」郁晴立刻气呼呼地打断我,「明明就是那个神经病……」
我摀住郁晴的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反正这也没什麽好说的。
江藤宇和赖仕崴盯着我们两个看,沉默了几秒,然後江藤宇一把抽走我怀中的书本,接着把椅子转回教官的办公桌前,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直接打开中间的抽屉。
赖仕崴只是盯着他看,没有阻止。
倒是我跟郁晴大吃一惊,「你、你在干嘛?」我惊讶地说。
他不理我,只是在那一叠纸张里翻找着。最後拿出一张表格,我定眼一看,发现那是各班是否缴交班会纪录及周记的表格。
他们两个像是说好了,江藤宇找出那张表,赖仕崴从教官桌上翻出和纸上笔迹一样的原子笔,然後在我们班上那格打了一个勾。
「这样就好啦!」他笑眯眯地说,接着把那本纪录簿混进一年级那叠里。
「这样好吗?」郁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无比流畅地完成这项谎报作业,「要是被发现了……」
「我跟教官很熟,不会怎样啦。」他一派轻松地回答。
赖仕崴还是一张扑克牌脸,不发一语地继续手上的作业。我看着桌上散乱的纸张,原来他们是在帮老师整理讲义。
事後郁晴说他给江藤宇这个人加了一分,从原本不及格的五十九分升级为刚好及格的六十分。直到离开学务处,我的眼睛及注意力都放在江藤宇身上,久久无法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