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了好长一段路，长到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停下来了，一旁景物快速地掠过眼前，就这样在夜幕中前行，即使不知道目的地究竟是何处；即使前方等待我们的是悬崖峭壁。
不过，这样也不错呢。
他带我来到一片从来没来过的草园，建筑物寥寥无几，放眼望去一片树林环绕，再旁边一点的地方是一大片还未发芽的水田。
在同样的城市生活了将近十八年，居然从不知道还有这片世外桃源，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四周。虽然是深夜，但草园旁几根路灯努力的执行任务，让景物不至於在夜晚过於荒芜人烟。
一边感叹一边往前走，他的笑声自身後传来。
「你怎麽知道这个地方的？」
「有一次老板拜托我给人送东西，那个人就住在下面，回程路过这里时我也很惊讶。」他走到我身边，「程希又，往上看。」
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不禁发出一声低声的赞叹。
繁星点点在城市中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少了各种现代都市的光害，一颗颗星辰像是不小心从糖罐里掉出来的糖果，挂在深夜的天际，更加显眼。
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然课，老师要我们回家观察星座，守在窗边老半天，只见一轮明月高挂空中，却不见半颗星星，总是要等到好晚好晚才能依稀见到微弱星光。
我迈开脚步跑起来，眼睛不断盯着天空。
「就好像星星在追着我们跑一样。」
小时候哥哥骑着脚踏车载我时，我总盯着天空这麽说，哥哥笑了我好久。
唯美的夜色让我目眩神迷，脚一拐，乾脆直接躺在草地上。耳边传来他的轻笑，感觉到手指的缝隙被他的手掌填满，一阵温暖的体温自他掌心传来。
我们就这样望着这片天空，谁也没有说话，心中却彷佛被填饱似的满足。
良久，他拉着我起身，说还有另一个地方想带我去。在冷风中，我伸出手感受那冰凉的触感，提醒着自己此刻发生的事情多麽真实。
最後，他把车停在学校的国中部前面。他熟练地解开大门旁的铁链，打开有些破旧的小门带我钻了进去。
从没在深夜潜入校园的我紧张得手掌微微涔出冷汗，他回头笑我一阵，带我走入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
学校的大门虽然容易突破，但教室大楼还是拉下重重铁门，比较新的大楼连窗户都下了层层关卡，隐约透出的红光警告着任何心怀不轨的人士赶紧离开。我看着那些连线保全系统，深怕眼前的人会做出什麽疯狂举动来。
事实证明他还是有人性的，只是从头到尾都在嘲笑我的胆小。
「一般人都会害怕吧？更何况谁会三更半夜跑到学校里啊。」
「我就会啊。」笑着说，「在那之後我几乎天天一个人跑来。」
抿紧下唇，立刻领悟所谓的「在那之後」是指什麽时候。
蔡宜璇死後。
「你看到上面那间窗户很大的教室了吗？」他用牵着我的那只手往上举，「国一的时候，午休时间我跟她还有小筑就会把午餐拿到那里一起吃。因为那间教室通常不会锁，而且窗户打开时风吹进来，她总说那样很舒服。」
他又指向右边比较矮的一栋教室，「那个都是栏杆看起来很像监狱的是福利社，她最喜欢吃里面阿姨包的饭团，所以她总是把家里的早餐塞给我，自己跑去买那个饭团吃，害我有一阵子几乎吃不下午饭。」
「有时候小筑会生气，因为宜璇总是会死皮赖脸的跟她要妈妈给她们的零用钱去买零食，害她不能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们几乎吵了整整一个礼拜，害我国二的时候去高中部找她也不是、留下来陪小筑也不是。」
「她们在那棵树下打了一场架，理由超瞎，因为宜璇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偷吃小筑放在书包里的糖果。他们从高中部打到国中部，看得我都傻了，去劝架还被抓得一身指甲痕迹。」彷佛脑中正在播放那段回忆，他低笑着，「结果我去班上跟女生要了一模一样的糖果，给她们一人一颗，她们两个才哭着和好。」
「宜璇她……她总是这样闹小筑，时间久了，小筑开始会笑、会生气，开始像个正常小孩。然而我们都没注意到，当她有了这些情感时，忌妒也在她心中萌芽。」
突然止住笑，他带着我往前走，走到美术教室大楼的後方。地上用石头铺成一条小径，一丛丛绿草像是护卫般地林立在旁。
他看着绿叶中唯一的一丛花。
「快要升国三的时候，我在那里吻了她。」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也感觉不到悲伤。
闻言，我握紧他的手，不为他，也为自己。
一阵静默在我们之中渲染开来，此刻只剩下风摆弄枝叶的沙沙声，还有些许夜晚的虫鸣。
「还记得毕业的时候我问你的那句话吗？」
点点头，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程希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照实回答我。」
我用地点点头。
「大家都说，看见流星时许的愿望一定能实现。」他的声音几近低语，「如果看见流星，你会许什麽愿望呢？」
「我希望江藤宇能够开心。」
「你回答得太快……」
「我希望江藤宇能够永远快乐。」
他征住，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几秒後突然大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拨乱我的头发。
彷佛回到当时的他，江藤宇放开我的手，接着拉着我的双手举到胸前，双手合十。
「闭上眼睛。」
将手抵在眉间，我闭上双眼。
「程希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照实回答我。」
我点点头。
「大家都说，看见流星时许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就像当时那样，他说，「如果看见流星，你会许什麽愿望呢？」
深吸一口气，许下了那个好久好久以前曾经许下的愿望。
「我希望江藤宇能够喜欢上我。」
他没有说话，脸颊一股冰凉，我知道是他的手指正抚上我的脸庞。
唇上传来一阵又湿又温热的触感，他的鼻息让我不禁颤动眼睫，时间彷佛冻结在这一刻，那触感停留在我的唇上，久久不散。
终於放开我，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只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恭喜你，你实现了你的愿望。」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