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年假前,家族的大二的学长姐计画举行了一次家游。一夥人到台南晃了一圈,逛过老街和古城,也没去什麽有深度的地方,大家都不是当地人,纯粹为了联络感情而来。
身为一个就连大一大二小家聚也爱来凑热闹的老人,阿骆学长很快乐的提供了一车三个人的空位,为与他一样从台中出发的学弟妹做了点贡献。同样的,身为一个家住台中也不想多花钱买车票的小大一,我的直属虽然没跟去,但也有义气地替我争取了坐研二学长的车出去玩的殊荣。
「抱歉喔学妹我还是不能去......我学期中就排好暑期打工了。」学姊在脸书上告诉我,也不知道语气是真觉得可惜还是可有可无的客套。不过也与我无关,虽然我已经打算好要坐统联到目的地,但既然学姊都已经替我打点好了,我实在也想不出什麽藉口推辞。虽然对於坐学长的车感到尴尬,但总觉得再拒绝下去,说不准会被全系上下误会成讨厌阿骆学长。
学长不知何时批准了我脸书的好友邀请。还记得那天整个早上都晴空万里,我一从系馆门口出来,大雨突然兜头落下,杀得我一个措手不及,只好拉上外套帽兜,冒雨骑着脚踏车冲回租屋处,一路上险象还生,我还差一点跟一台摩托车迎面相撞,平安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我两腿一软,双手捧心大喊三声哈雷路亚。
还没来得及扯条毛巾擦乾自己就看见手机萤幕显示着有一则未读讯息,正好是我决定要骑脚踏车冲回来後没多久,估计那时刚从系馆後面骑出来,经过解剖教室旁的小门。
发信人的帐号名称是骆九,内容的第一句话就是讨厌我的学妹,不知怎地,看到这行字,居然有种久违的怀念感--我立刻把这念头甩的远远的。X的,怀念个毛啊李光宇。
「讨厌我的学妹,下大雨耶你要骑脚踏车回去?」
「学长载你啦看到的时候打通电话给我,我去找你」
然後就没下文了。我呆愣地看着手机萤幕,胸口传来异样的热度,有点呼吸困难。我深吸一口气,这感觉真是让人感到矛盾......我不由自主的想起雨青那天的话,一见什麽锺什麽情的--这种少女画风真的一点都不适合我。
「光宇啊......你该不会连暗恋的经验都没有吧?」那天考普动之前,雨青用这四个字把我砸扁在系图座位上,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震惊,雨青和小树的眼神几乎都是怜悯了。
「什、什麽态度,一般不是都会从交过男朋友没开始问吗?」我抗议。
「你该感到悲哀,我们连问都觉得多此一举。」我当下突然觉得这两个人根本只是打着替我分忧解劳的藉口来吐槽我的。
「暗、暗恋什麽的,单、痾,当然有啊......」只不过人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我这一号人物而已,不过又没人规定暗恋的定义。我哼了两声,才发现小树和雨青两个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微妙。
「......好吧,如果以前没有经验,现在开始累积也不算太晚。」最後还是雨青开了口,「不过我还是很想认识那位阿骆学长啊......他到现在还没加我好友耶。」
小树又低头继续翻起书来,只说要是下次学长又有什麽动作的话,要记得告诉他第一手的八卦--我把它当成考前的垃圾话无视了,定了定神,把普动第五遍念完。
真是讨人厌。我心想。
去程我坐在後座,同车的有个大二学长,看起来跟阿骆学长挺熟,两人聊了一路,不料回程时另外两个家伙都直接搭车回老家过年了,从台南到台中两个小时的路程竟然只剩下我跟阿骆学长两个人。
他目送骑车的人离开,对我笑了笑,说等一下要是不担心他开到打瞌睡,可以睡一下没关系,他不会把我载去卖。
「......」真是糟糕的幽默感。我无言半晌,默默地跟着他上车。
学长开车很稳。来的时候坐在後座,几乎没什麽急煞时被惯性向前甩去的不适感,坐上副驾驶座时我特地斜眼观察了下,没看出什麽所以然来,倒是发现他习惯单手握方向盘,右手几乎没从排档把手上放开过。
「学长开过手排车吗?」我问,开始的时候说得太小声,重复了两次他才听清楚。
他又是一笑,「喔,考上大学之後学的,文秀也开手排车--文秀你知道吧,另一个今年也是研二的女生。」
我没想到他会提到文秀学姊。
「我跟文秀一起报的驾训班,」他很自然地接着说,彷佛跟他对话的人有没有回应都无所谓一样,「那时候她本来还想要我陪她学骑档车,不过我的平衡感真的很差,脚踏车都有问题了,为了我的人生安全她才勉强放我一马。」
「痾,学长跟文秀学姊......认识很久吗?」
他加速换了条线,盯了会儿後照镜,「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喔,青梅竹马。」
我突然有点想换个话题。不知道为什麽,听他用那种平静又低低的带着笑意的语气跟我提到文秀学姊,我就觉得心浮气躁。
「文秀从小就是这副模样,头发比我还短,打架比男生还强,除了念书比较平凡以外做什麽都是第一--」
他笑了起来,很该死的就是我最无法忍受的那种笑法--遥远的、朦胧的温柔的,想着某个我不知道的人事物,不自觉露出的笑容。
心浮气躁。
好在他没有继续跟我谈和文秀学姊的往事,而是问起我有没有考过驾照,考了几次最後到底过了没云云。
其实改挖别人疮疤并不是什麽更好的选择。尤其是我考了五次机车驾照,都挂在那该死的直线七秒。我忿忿地瞪着笑道差点亲上前面那台奥迪的车屁股的学长,突然觉得自己为这种没心没肺的混帐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白痴。
「对、对不起啦,」他终於停了下来,伸手抹抹眼角(好家伙,居然笑到连眼泪都飙出来了),「我只是想到文秀当初也是考了好几次,最後监考官实在看不下去了,看看四下无人就乾脆当作她弯道没有压线,直接算她路考及格。我那时候笑超久的,还被她揍了一顿。」
......对於话题再次回到同个人身上,我觉得心有点累。
「所以你到现在还没有考过啊?」他问,我不太想说话,乾脆摇摇头。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啊你上下学都是骑脚踏车吗?下大雨也是?」
「啊......」那天看完他传的讯息之後心情复杂,现在才想到我只顾着内心小剧场,到现在都放假了还没有回复。
「这样其实挺危险的......这样吧,」他回头看了我一下,眨眨眼,「下次要是下雨还是天气太冷,就打电话给我我载你回去吧。」
「啊?」我愣了下,没有回过神来,盯着直视前方的学长的侧脸好一阵子,直到他再次转过来,看我傻愣在原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下次要是下课天气很差,就打电话或是传个讯息给我--」
「痾、痾,这样太麻烦学长了--」我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这是什麽超展开!?
「不会啦研究生很闲的,如果我不行也还有文秀啊,她也闲得要命。」学长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刚才他只是在跟我讨论解剖期末考考题难度一样。
「喔......好喔谢谢......」我尴尬的道了谢,心想大概是不会有这一天出现--
「我会打电话找你的喔,」他很快的向我一瞄。「不必客气啦,讨厌我的学妹。」
被他这麽一叫,我突然笑不出来了,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他那轻快的语气,和含着笑意的眼神。
原来,我比自己以为的还喜欢被他这麽喊。
真是讨人厌。我心想,他只是一如往常的喊了我的名字,对我来说,却已经是让我动弹不得的动作。
真是疯了。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