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宠娘闻见娘亲的闺名被柳睿咬牙切齿地提起,不由惶惑哑然,莫敢贸然中断父亲的思绪,却又不舍他越发矛盾自虐的阴霾。
「父相,都怪宠娘无故提起了娘,我知道您是不爱听的。」她声细歉然。
柳睿两指捏住微拢的眉心,彷佛承受不住过去的分量,又彷佛额头隐隐有一阵刺痛,「宠儿,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在相府将无所依靠,只有嫁入东宫,你才有强大後盾保护你自己,明白了麽?」
柳宠娘一怔。原来……父相是为了保护她麽?
说到底柳睿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对他的畏惧也有一部分来自她对失去爱的害怕,只是长久以来让畏惧隔开的距离太远,使她总是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靠近。
她晓得,父相对她的偏爱来自他对娘亲的怀念,宠她彷佛就是在间接弥补他来不及给予娘亲的宠爱。父相不曾对任何人提及娘亲的事,甚至将娘亲的名字变成一个禁忌,就像娘亲从未存在过一般,然对她的溺爱却是最佳的反证。
试问谁又晓得,倘若当日娘亲活下来了,再改嫁父相,今天的光景会否不一样?年华冲刷过後,父相会惜她如初,还是会逐渐生厌地纳来一个又一个的妾,谁又说得准?有时候,她觉得娘亲是幸运的,因为她永远美丽地活在父相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不知道这份爱在柳睿越发沧桑的心中还剩下多少,也不知道她与娘亲有几分相像,然她是因为娘亲而得到柳睿的偏爱,多年下来,柳睿似乎也已然习惯了对她的溺宠与爱护。
她的父相在别人面前如何阴狠专制她不理,她只知父相是爱她的。
「女儿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知你有分寸,因此平时也由着你闹一些小姐脾气,然明日起你便要嫁入东宫,太后可不会像我宠你这般事事顺你的意,懂麽?」
柳宠娘咬唇,小声道:「懂了。」
蓦地里元娆捧着两份糕点进房,缓缓置於几上。
「元娆,把地上的残屑清理一下,再泡一壶茶来。」柳宠娘重新将笑颜堆到脸上,将食物都递近父亲,「父相快吃罢。宠娘看着您吃,毕竟以後便无法陪你用膳了。」
「胡说,以後我常常进宫看你便是。」柳睿的话声仍是冷冷的,「你吃,罗玉说你脾气一来午膳也不吃,如此怎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今晚无法陪你用膳,你乖乖的,早些休息。」说着,他整顿着袍衫站起,转身欲走。
柳宠娘当下抢前挽上他的臂肘,动作生涩怯然却有着不舍,「女儿送父相出去罢。」
柳睿走後不久,天已阴黑,窗外飘漾着月华的宁谧,只见铜镜幽幽映出一张素雅的容颜,在元娆解开半绾的发髻後回复她最真朴的模样,如同在贝壳中被细细珍护的真珠,纯粹而无知。却又因为一道懿旨,似乎让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世上一些事并没有选择或还价的余地。
「小姐,发甚麽呆呢?」元娆的问声唤回柳宠娘恍惚游离的心神,「听说新嫁娘都如此,只是小姐嫁的是天子,声势场面比一般大,使得人也跟着紧张。」
「可以的话,真不想当啊,做人真烦……」柳宠娘极是委屈地扁着嘴儿。
元嫣噗地一笑,「小姐,你怎学了那些文人伤春悲秋的,偏生装了个两不像!」
「好啊你,居然敢笑我!」柳宠娘蹙眉佯怒抬手,在元嫣怕痒的瑟缩下灵俏一转手,直直伸向元嫣腋下搔去,弄得她闪避求饶的同时呵笑连连。
「瞧瞧你们,成甚麽样子了?」元娆没好气地喝止。
元嫣笑得眼泛泪光,双颊漫开一丝微红,「小姐好过份,说不过就使阴招!」
「谁叫你没大没小的?臭元嫣,没有元娆一半温娴。」柳宠娘双手气鼓鼓地叉在腰身两侧。
「好了,姐姐也是的,竟陪着小姐瞎闹。下午大人的脸色可吓人了,小姐不怕相爷对你如何,我和姐姐可小命堪忧。」元娆顺手脱下柳宠娘身上的短襦,而後想起甚麽似地叫道:「对了,金银花好像用完了,小姐睡前不喝三花茶睡不着。」
「我去厨房取!」元嫣二话不说就奔出房去。
夜色如兰,幽幽地俯视大地,静静地凝望世间,无声却深邃,如一双慈悲的眼。
元嫣眺望着今晚特别闪灿的点点星辰,心情正好,嘴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捧新取的茶叶,脚步轻盈欲跳,经过後花园时,往内侧的花丛闻了闻香,隐隐约约之间,耳际响起几句亟欲压低的情话,夹杂着急促的喘息,让四周覆染上情慾旖旎的火热。
在相府工作多年,她太清楚现下发生着何事,早已司空见惯。
真是大煞风景哪!浪费了这有情的花,浪费了这纯洁的月,浪费了这宁静的夜。
「……权哥,不要……奴婢不敢啊,丞相大人太可怕了……」
「……怎麽,你不是想嫁我为妾麽?你都敢出来与我偷情了,现下还嚷嚷着怕我父相,嗯?乖啊,你都是我的人了,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夜色迷蒙,丝竹潇湘间,慾念萦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