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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告诉他,我有个婚宴必须要携伴参加。
我相信母亲没有告诉他,关於我和你之间的任何一点事情,只是,我仍然为母亲的多嘴生气。
我没有打算携伴参加。
悲剧要怎麽走都可以,但那一天,至少就那一天,让我好好地祝福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得到的,能够是喜剧。
不管身边陪伴你的那一个人,究竟是不是我。
以前,总觉得拥有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此刻才知道,舍弃远比拥有来得困难上许多、许多。
你婚礼的这一个早上,我好早好早就起了床,应该说我一夜没阖眼。
没阖眼不是因为我难过,而是我心里面莫名甜蜜,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解释。
我整个脑子都在思考这一天应该要穿怎麽样的衣服,应该要怎麽祝福你。
我好早好早就起了床,盥洗、化妆,我在镜子面前卸了又化、化了又卸,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好像今天要结婚的是我,要呈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在你面前,还能使用我们这个词汇的最後一天,我想把最美好的自己,献给你。
我没有携伴参加,无论我究竟是不是你身边的那一个女伴。
我都决心在这一天,把完整的自己献给你,爱情。
你结婚了,你要结婚了,你就要结婚了。
但,真真切切,就像那些电影小说,
新娘不是我。
真得不是我。
所谓的,我们的结局。
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我相信,那时候的我还相信,我们还没有走到终点。
所以我还挣扎着。
进入仪式会场之前,我听见细细碎碎的谈论声音。
「那个啊,就算是傻瓜也要选这某银千金,融资便利以後真得是不用愁了,巴一个在地有权有势又有钱的富二代公司关了也无所谓,过气台商一起巴着也不晓得能再苟延残喘个几年。」群聚附和说话的,一群丰腴的女人,拉细声腺,刻意营造一种疑似压低音量事实是在说给众人听的模样。
很伤,这样刺耳的言论。
那些人恐怕永远不知道,她们随意的评论、不在意地谈论别人,对别人有多伤。
更何况在她们形容里的过气与台商,不也正是她们的丈夫。
妇女会这种东西,有时候容易组织起一些势力眼的八卦团体。
很伤,但也不差这几道伤,我不是来这里自艾自怜,不是来这里被人伤害,我来的目的很纯粹,我要祝福你,也要自己见证这一个事实。
不见棺材,不掉泪。
直至此刻,你就这样挽着她,挽着另外一个女人,
在礼堂中央,在牧师面前,宣示誓词。
牧师问她愿不愿意,我看不见她的唇,我只是专注地在心里说,我爱你。
我爱你,陈睿濬。
她背对着我,而你面对着我。
你亲爱的、爱我的、你的母亲,将我安排在这里,
她的身边,新娘的背後,正好看清楚你的脸。
你穿着白色西装,灿烂笑着,说誓词的脸。
不残忍,这一切都不残忍。
我咬了一小片唇,笑容还没有僵掉,眼睛也没有变红没有盈眶热泪。
这是我早就知道会有的一天,我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不只是要让自己看清楚,更要看进心里面,深深刻着、记忆着。
你结婚了。
你的新娘在旁边,是邱佩琦。
邱佩琦,不是许宁羽。
我睁大眼睛,要自己好好看清楚,看进心里、刻在心底。
热闹着轰轰地,很欢乐、很幸福的场面。
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满满都是祝福。
我也是,笑得很开心,又有谁看得到,我此刻心里的百孔千疮呢。
这一个画面,突然让我想起几年前一部日剧,是山下智久主演的求婚大作战。
剧中的男主角,也就是山下智久,身在教堂里面懊悔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即将嫁作人妇。男主角满满的懊悔,惊动了教堂里的精灵,精灵很讶异,在这样幸福的场合中,怎麽会有这样充满悲伤的男人。
精灵帮助男主角,让其透过幻灯片,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过去,去改变和女孩的每个重要片段,一次又一次,换来的还是失败,在现实中,婚礼并没有任何改变,一度男主角想放弃。
直到最後男主角才明白,重要的不是毁恨过去的现在,而是想改变现在的未来。
只有在每一个当下,作出心里面真正想做的决定,才不会遗憾。
所以在结婚典礼後的婚宴致词时,男主角说出了他心中真正想对女孩说的所有话,接着离开。
女孩从婚礼一路奔跑出来,女孩後来没有结婚。
又经过了一段怎麽样的波折,男主角最後和女孩终於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就像童话故事的最後,公主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只是,我所面对的这个现实世界里面,没有精灵。
就算有精灵,回到过去也无法改变我们之间任何的可能。
而现在,当然就更无法改变了。
即使是无力承受的事情,还是得要接受的事实。
众人簇拥着你们,是呀,此刻起,是你们而再也不是我们了。
满天的彩带和花瓣,教堂的钟声轻亮地打着。
我在人群中挤压,来到你身边,拉住你的左手,幸好旁边几个人没有察觉异状。
你回头,你的表情突然从甜笑变得震惊,你回头,看着拉住你的方向,我。
「恭喜你,祝你们幸福。」当你看向我的同时,我已经放开你的左手。
我说,而这是此刻,我觉得最适宜也最应该说的话。
我笑着说,这个笑容,是我自己觉得,活着二十多年来,最最真诚的笑容了吧。
我是真心想祝福你,因为你应该要幸福的。你应该是要幸福的。
我希望你是幸福的。我希望你,会是幸福的。
你的眼神变得复杂,想要停留。却只能跟着脚,一直向下面的阶梯走。
掰掰,陈睿濬,你要幸福噢。
你转过身以後,我的眼睛才终於湿了。
婚礼後的婚宴,你亲爱的母亲,总算有良心地将我安排和大家在一起。
所谓的大家,也就是台校家人们,在典礼的时候,其中部分参加的人,都在离我有些距离的位置,我不知道是否她真心想这样,但这麽安排的人,必定是想让我没有依靠,却不知道这反而能让我专注地祝福你。
妮妮带着男朋友坐在我左边,欣宜和婉若则是没有参加。
坐在我右边的是逸文,李逸文,从前的校草,是拥有很多後援会的那一种校草,皮肤很好、人长得好看、舞又跳得很棒,而且很幽默风趣好亲近。逸文正在当兵,大家笑闹着他的小平头,一边听他说等当完兵後就要去美国读研究所。
研究所呀,在场要读研究所的人似乎不多,更多的人要进入企业工作了。
大家听着这个活泼到可以说好动的男孩规划未来,感觉几分钟时间,男孩就蜕变成沉稳的男人了,只是期间夹杂他的幽默风格,不会让人觉得他改变很多。
感觉还是当初我们认识的那个李逸文,只是有一点点不同的李逸文。
不间断的聊天声音,此起彼落举筷进食,突然妮妮轻轻推我,我抬起眼,看见你。看见你笑着摇摇手中的杯子,然後向你的妻子介绍几个同学。
介绍几个,也漏掉几个,避免每个介绍的同时也得说到我。
(之所以我说自己和她只见过两面,完全因为婚礼及婚宴上,她看都没看我一眼。)
大家闹着你们,隔壁几桌的男孩也凑过来,同样是台校同学,一起联合起来整闹你们这对夫妻,逗得双方家长也笑了起来。
我也笑着微微地,头也微微地低了一些下来。
妮妮则是在桌面下,握住我缩下去的左手。
大家围着你们笑闹,但最爱热闹的逸文没有。
逸文坐在位置上,只是对着你微笑,学你摇摇手上的杯子,然後放下。
就连最後大家一起朝你们夫妻敬酒,他还是只有做做样子,只把嘴唇贴在杯沿。
你们走向下一桌,我只是看着你们并肩的背影微笑。
大家开始开心地讨论续摊的事情,逸文笑着摆摆手说不了他过两天就要回部队。
妮妮也婉拒,看着我的表情虽然隐藏得不错,还是露出了一点担心。
妮妮的男朋友问着,要不要一起回去,我则是摇摇头。
果品端上桌後,我拿起皮包跟大家道别,大家很有默契地没有多说或者多问我。好像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值得放心的是,这些亲爱家人,不会在我离开以後,背着我讨论我说什麽八卦,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一路上我笑着对迎面走来的每位侍者,直到走出饭店大门。
晚间微凉的空气朝我袭来,我搓一搓泛疙瘩的手臂,松了一口气。
心情很平静,平静到还不想思考要怎麽回家。
甚至不太想回家,回家以後,是否面对每一双眼光都是小心翼翼。
光这麽想像,就让我不想回家了。
「宁羽。」後头带喘的男声叫唤住我,我往回一看,是逸文。
婚宴後结果还是续摊了,不过只剩下我和逸文,而且是在很宁静的星巴克。
逸文看着我的眼神没有小心翼翼,让我感到安心。
摇一摇眼前的焦糖玛琪朵,我随口问起逸文的感情状况,答案却出乎我的意料,逸文依旧居然还是单身。
「太挑了吧你,没有道理呀。我在想依你的条件,要不是情史丰富,就应该现在也是已婚的男人了呢。」我笑着,还是摇一摇焦糖玛琪朵,可能酒喝多了一些,觉得好饱吃不下什麽东西,更何况眼前的咖啡又是这样甜。
「太快了,我不要过这样的人生。」逸文的口吻很认真。
「他才二十三岁,却像走进死巷,这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停顿了一下子,他又开口。
逸文突然对我投来怜悯的眼神,我想告诉他不要同情我、不要可怜我,但是我没有打断他,就让逸文说,说你告诉他的所有事情。
没有人能决定自己出生时会面对的东西,比如生长环境,这是原罪。
没有人能够决定父母的职业、家族的背景以及更多、更多的其他。
有人不能选择自己不是黑道背景,有人希望自己不是出身平凡家庭,你也一样。
你不希望却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世背景和富人绑在一起。
你所能做的,就是不能倒下。
你对不起,真得对我好抱歉,但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你很羡慕,好羡慕好羡慕牛郎织女,至少他们一年能相拥一次,至少他们能正大光明把对方放在自己心间,不需要掩藏深爱对方的感情。所以你很羡慕,好羡慕好羡慕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茱丽叶,至少他们能死在一起。
而你不行,我们不行。
雷曼兄弟的倒下给了你太大、太大感触,倒也不是因为他们实体上的经营问题,而在於他们失误。
商人,尤其是拥有庞大企业的商人,从来就不允许失误。你可以做错,但你不能失手,只要一次,哪怕只要一次都可能致命,而且死的不只是你。
你开始明白,为什麽你父亲非常痛恨商人无父母这类描写无情的话;你开始明白,为什麽你的父亲会说商场上只能赢不能输。
你开始明白,为什麽不能倒下。
当你站起来的时候,你就有所谓责任,你有责任照顾好你底下的所有人。
无论舆论其他甚或你的员工如何评断你,你只能记住,你站稳不光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你背负你的家庭与别人的家庭,这个企业代表不只是企业更甚至是国家、种族以及血统,它牵动着底下成千上万的家庭。
不只你和你自己的。
还有你的客户、投资你的人和供应商,以及他们底下的人,与家庭。
这些话从逸文嘴里说出来格外讽刺,他毕竟是少数能真正为自己做选择的人。
这是一桩如此邪恶的交易,拍卖品项在祭台上展示,而双方品项的生产者在台下庆祝拍板定案的举牌结果。这是对婚姻的一种玷污,这之中没有爱情只有条件交换,我们的爱情神圣没错,但又算什麽。
「我懂,我真得懂,所以我祝福他。逸文,你懂吗,我祝福他,我是真得祝福他,我想要他幸福,不管我们到底能不能走到最後。」我已经哭泣到无法再弯上嘴角,却还是想要扯一抹笑,我想要,真得想要表达我的祝福是多麽纯粹而真心。
哪怕听完的我是如此心疼你,是如此心痛,正如你眼见尝试随便沉沦生活的我,那样的心痛。
我们心脏的每一条神经都像是共有的一样,总是轻扯,就一起痛。
「宁羽,人生就过这一次,请把它过的精彩。他既然选择了,你就要连他的份加倍幸福。」逸文好像在对我提醒,又好像在对我请求。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泪,恍惚中就好像逸文和你的模样重叠,是你在请求我。
就像那一天一样,你请求我要幸福。
你请求我。
但怎麽可能呢,不可能只有我自己幸福的。
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