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04
04
夜已经深了，尽管我的脚步确实在朝那个方向移动，尽管每个人都劝我做同一件事，但天知道，其实我有多麽抗拒。
两个小时前，整家店里的气氛终於达到最高潮，我们接连唱了好几首经典摇滚名曲，连台下也有不少听众跟着大声唱了几来，但那高潮却在一瞬间被人打断，我们一首歌的尾奏才刚弹完，店里平常只有打扫或练团时间会开启的日光灯，却忽然全都亮了起来，让所有人错愕不已，而我站在舞台上，跟丑猫他们面面相觑，跟着就听到一声来自扩音器里的喊话，四个字：「警察临检」。
其实这本来也不是很大不了的事，只是平常若有警察，大约也都在晚上十二点半左右，就会完成简单的临检工作，然後我们照样表演，兔老板也照样赚钱，但今天他们好晚才出现，而且挑在店里最热闹的时候，难怪兔老板满脸不悦。
我们停止演奏，依照警察的指示，乖乖在舞台上站着，等候他们作业结束。本来一切都很稀松平常，但就在发发呆，顺便弯腰去拿水杯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点异样，只见那个小女生满脸慌张，正手足无措，可是却又无人搭救。该不会还未成年吧？我心里闪过一个问号，但见其他酒客已经纷纷拿出身分证，依序接受检查，那女生却两手空空，而四目交投的瞬间，她几乎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出於一个爱护自己歌迷的角度，又或者我大概是被鬼迷了，不忍见她被警察带走，居然朝着那个小女生，用手指偷偷指了一下。舞台旁边有一扇不起眼的低矮门扉，那里面搁置着所有的PA机器，空间非常狭窄，但机器旁边还有一个门，则是通往外面的逃生出口。
「动作轻一点，从那里出去，巷子外面有便利商店，可以暂时躲一躲。」她缓缓移动脚步，经过舞台旁边时，我一边仰头假装喝水，一边小小声地对她说。
「你等一下会来吗？」
「警察临检结束後，我们还要表演，时间还没到。」
「没关系，我等你。」她往後面瞄了一眼，几个员警正忙着低头查看酒客们的证件，一时间还没人注意到这边。
「能有条路让你逃命已经算走运了，还等个屁。」她不担心自己被抓，但我可不想受到任何连累，瞪她一眼，音量虽低，但充满威严，我说：「躲到便利商店去，等外面没警察了，你该滚到哪里去，就往哪里乖乖滚回去，少给我们惹麻烦。」
「可是我还有话想跟你说，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她其实也很慌张，口气满是着急。
「爱等多久都随便你。」偷偷伸出手来，我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推，「现在少罗嗦，有多远你滚多远！」
我该去找她吗？当临检过後，音乐演出继续进行，直到整晚的工作结束，我们收拾舞台上的乐器，刚刚蹲在我旁边，把所有对话都听了去的新兵卫，终於按耐不住好奇，而他这一问，开启的可是现场所有人的话匣子，不只乐团的人很好奇，连兔老板跟他底下的员工也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消夜，不吃未免可惜，有人持反对意见，用充满卫道人士口吻的语气，劝我千万不能跟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部分更为谨慎的先生女士们，则善意提醒，这年头的诈骗集团非常厉害，要我千万别掉进仙人跳的陷阱里。
「你自己怎麽想？」那个走漏风声的始作俑者，在跟着大家一起起哄半天後，终於想到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他又惯性挑动一对浓眉毛，像极了忍者乱太郎卡通的新兵卫。
「我其实只想回家大便而已。」我耸肩，把歌本挟在腋下，管他什麽仙人跳或免费消夜，老子都没放在眼里，我现在心中不断嘀咕的，只是下午的那半包统一面是不是有问题，害我一整晚都有很想拉肚子的感觉。
「你去接她。」最後是兔老板下了结论与决定，他在门口把我拦住，说：「把她带走，带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准把人留在便利商店里。」
「为什麽？」
「因为她如果在我们店附近被警察抓走，那种没大脑的小女生，肯定会把我们拖下水，对大家都没好处。而她是因为你才来的，所以你得负责搞定她。」结果他说了一句很没良心的话。
「干。」於是我这麽回答。
尽管已经是深夜时段，便利店里依旧灯火通明，唯独店员满脸困倦，当我站在柜台前买菸时，他几乎都还醒不过来，逼得我接连说了三次，这才听懂我要的是什麽牌子的香菸。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女孩原本坐在商店角落的用餐区里，她脸上也充满疲倦，但还是撑起笑容。
「如你所见，我只是来买菸的。」不想承认自己是为了她，我把香菸拿在手上晃了晃。走出店门，她也跟了出来。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这时间搭计程车也不见得安全。」看看她身上穿的，一件平口上衣，露出光洁的双肩，也隐隐可见胸口的阴影，再配上蕾丝缀饰得很可爱的短裙与靴子，这麽好看的小女生，晚上独自搭车，安危难免叫人担心。「不过我只有机车，也没有多余的安全帽，要是被警察逮到，罚单可要算在你头上。」我没好气地说，心里暗自祈祷，希望她不要住在太远的地方，我可不想大半夜地在台北街上一直骑车奔波。
「我不能回家。」结果她说了一句让我咋舌的话，「我妈不知道我在外面。」
「放心，你不会在外面太久，我现在立刻报警，请警察把你带走，那麽你就只会待在警察局里面，而不会在外面了，好吗？」我皱起眉头，但随即有点不悦，为什麽偏偏要被这种翘家的死小鬼给缠上呢？你出来鬼混一夜，却要累死我们这些无辜的人，这是什麽道理？
「你不要这样啦。」她虽然也揪着脸，但却充满了求情的口吻，「我是真的很想听你唱那首歌，所以才找到这里来的，不是故意要给你惹麻烦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报警？」
「为了听一首歌而逃家？」我提高了声调，「我看起来像是这麽好骗的蠢蛋吗？在你眼里，我像是这种蠢蛋吗？是吗？」
「我说的是真的。」然而她一脸认真。
「请问你第一次听到那首歌的时候年纪多大？你知道那首『蓝色翅膀』到底在唱什麽吗？」
「当然，」她骄傲地挺起已经发育的胸膛，对着我说：「我知道那首歌在讲的是一个人对生命的执着，还有对梦想的坚持，歌词里面的主角，盼望着自己能有一双蓝色的翅膀，可以飞翔在自由自在的天空里。我从国小的时候就超爱那首歌了，我还知道它是你们第一张专辑的首波主打歌，歌曲MV是在日本取景的，我最喜欢你在最後一段副歌里面的独唱，声音听起来很棒。」
「小学？」我差点连下巴都掉了，那首歌至今五年，这麽算起来，眼前这个小鬼不就连高中都还没毕业？
「我从第一次听到那首歌开始，就跟自己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见到你，一定要亲眼看到你，看到你在我面前唱一次那首歌！」她有点激动，而我还真担心这会引来附近巡逻的警车。
「好，好棒，好感动，真是太了不起了。」我急忙安抚她的情绪，「那麽，这位小姐，你姓刘，对吧？刘小姐，请问你现在到底打算怎麽办？如果不介意，或者你可以买本杂志，继续回到店里去坐下，等天亮再走也没关系，但是我真的很想回家，我想洗澡、大便，我想睡觉，我先走了，好吗？」我用满是诚恳的眼光看着她。
不管你有多喜欢我的歌，不管你以前多麽憧憬能见到自己所喜欢的歌手，但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我是于映喆，一个非常疲倦，而且想大便的于映喆，这样而已。
「我叫刘艺晴。」她忽然报出自己的名字，还念了一串数字，说：「我把我的身分证号码告诉你，不信你可以去查，我没有前科，也不是坏人，更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也不是强盗或诈骗集团。」
「就算没前科又怎样？你把生辰八字都给我也没用呀！我又不需要！」有点急了，这回换我开始激动了。
「那我今天可以住你家吗？」结果她这麽说。
-待续-
一首歌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人则可以影响另一个人。前者是生命，後者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