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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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遵照着医生的指示，双腿并拢站好，然後闭上眼睛。满头花白的老医生，先确认艺晴在这样的状态下，确实会有晕眩感，然後请她依照白色瓷砖地板上贴成直线的红色胶带，一脚脚尖，捱着前一只脚的脚跟，沿线往前走走看，结果她走得歪歪斜斜，之後再让她单脚站立，闭上眼睛，结果才不过几秒钟，她就头昏眼花，差点坐倒。
「这些初期的症状，确实都已经非常明显，再加上她曾经在国外做过检查，也在其他医院做过核磁共振，我们可以确信的是，患者确实罹患了这样的疾病。只是说因为严重程度，在每个患者身上都不同，尽管治疗的效果很有限，但是站在医学与医生的立场，我们当然还是希望她可以接受比较完整的疗程规划与照顾。」他说话慢条斯理，还不时沉吟，显然是很斟酌用字遣词，但艺晴却从头到尾都摇头，她说自己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妹妹，依照你目前的情形，如果拒绝接受所有治疗的话，正常人的生活，你不可能过太久，这你知道吗？」口气凝重，医生说。
「至少等我毕业典礼结束之後再说。」她已经站起身来，决定直接结束这次的诊疗。
被她埋怨了好久，说什麽我蓄意欺瞒，讲好了是带她去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朋友，结果竟然把她诓骗到医院去。
「我哪有骗人？他真的很德高望重嘛，而且你看他头发跟胡子都白了，那当然是老朋友，而不是年轻朋友啊！」我大声抗辩，而她也不跟我吵，伸出手来，又在我脸上狠狠拧了一把。
因为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参加五月的统测，所以当班上同学们孜孜矻矻，在忙着准备考试时，她左右都无事，要嘛坐在教室里，挂上耳机，一边听着我写的旋律，试着谱写歌词，再不就是乾脆请了假，又跑来找我。
「说你有病，我看还真不像。」帮她套上衣服，两个人一起挤在小小的试衣间里，我侧眼看着她的肚子，「这一圈是怎麽回事？你在家真的吃很饱吗？」
「不是吃很饱，而是不想浪费食物。」她说这阵子以来，刘妈妈按照小脑萎缩症患者所适宜的食谱，不让露西下厨，自己调制三餐，凡事亲力亲为，结果才几个月，不但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连她自己的腰围也大了一圈，母女俩一起发福。
「赶快把这件衣服换下来，真是有够难看的。」我皱起眉头，一件本来应该很漂亮的洋装，如果是小腹平坦的女生来穿，肯定典雅气质得很，但她现在一套上去，肚子立刻鼓了起来。
稍微胖一点并无所谓，比起身材略为走样，我更欣喜於她气色的红润。艺晴说她每天在家，总是有吃不完的中药，那些都是她父亲的公司所研发，看样子似乎真的颇有疗效。只是最近刘妈妈见女儿身体大有起色，开始更加积极，还不断问她有没有兴趣接受中医针灸的疗程，让她有点受不了。
「那是因为大家都关心你。」我说。
一起出门，原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我最近被工作压迫得有点喘不过气，很想到外头透透气，而艺晴则兴致高昂，一听到我要放假，她立刻主张，非得逛个街不可，为的是毕业典礼将届，她想给自己买买新衣服。
但我不懂，好奇地问她，高中生的毕业典礼，不是应该穿制服吗？就算假鬼假怪一点，那也是跟全班同学一起，套上学士服才对，她买便服干什麽？而且我更狐疑的是，以往艺晴总爱在穿着的颜色与材质上讲究，她最偏爱那些色彩光亮的布料，可是今天我们到处走逛，她会挑选的，却全都是些宽松的剪裁。
「不用那麽怕被人家看出来吧？」我忍不住说：「稍微有肉一点而已，又没人会笑你。」
「你们男人到底什麽时候，才能真正搞懂女人哪？」懒得罗嗦，她只是瞅了我一眼。
聊起学校的事，艺晴说自己心情也有点复杂，虽然因为已经做了决定，可以不用跟着大家一起水深火热，但看同学们一改往常的欢乐，无不为了考试而辛苦，她一方面觉得很同情，一方面觉得庆幸，但庆幸的当下，又觉得讽刺至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不要钻牛角尖就好。」我说：「你一首歌词老是交不出来，我也很想跟你催稿。」
「放心，快写完了，真的。」她苦笑着，又问：「那我的毕业典礼，你要不要来参加？」
买完衣服，那些袋子理所当然都交到我手上，而一支原本她带在手边，为了保持平衡与维持安全感的长柄雨伞，也同样让我提着，至於她空出来的一双手，便挽在我的手肘上。
「那不是家长的事吗？男朋友负责在外面等着就可以了吧？」我问。
「从小到大，我爸妈一次也没来过我的毕业典礼，一开始是因为我姊，他们必须照顾我姊姊，所以没办法分心在我身上；後来呢，我爸工作忙，而我也不想让我妈来参加。所以看着人家在毕业典礼上，有自己亲近的家人陪在一起，我总是觉得很羡慕。」
「那现在你爸妈都在身边了，不是更没道理不让他们来？」
「当然，他们如果愿意来，我也会很欢迎，可是我更想要你一起去。」她又嘟起嘴了，「还是你觉得自己已经很红了，怕被别人认出来？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一个口罩！」
「那跟红不红无关，我现在还不是光明正大地跟你一起约会？只是就我所知，一般来说，在毕业典礼上，家长的席次，应该只会安排两个，分别给爸爸跟妈妈，请问，你要人家多摆一张椅子，那椅子上面要贴什麽标签？标签上面写着『男朋友』这三个字吗？那麽嚣张，你小心走在路上被人打。」我没好气地说。
「谁说你只是男朋友？」她松开我的手，靠着自己薄弱的平衡感，挺直了身子，也挺起了胸，说：「你确定你跟我的关系，真的只是男女朋友吗？」
那当下我一愕，再看看眼前的女孩，她这姿势站立着，隆起的肚皮确实有些诡异，那瞬间我彷佛被一阵雷给击中，错愕着，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这……这不只是一般的发胖而已吧？」隔了老半天後，我期期艾艾地，总算吐出了一句话。
「已经四个月了。」她说：「所以我不针灸、不吃西药，也不能再穿那种光鲜亮丽，可能含有过多化学颜料的衣服。」我张大嘴巴，脑袋瞬间炸空，呆呆地站在路边，一时无法接受现实，而艺晴忽然满脸舒畅的表情，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还笑着对我说：「你都不知道，原来保守秘密是这麽辛苦的一件事。」
「我……」我还呆若木鸡。
「走吧，挑完了我的衣服，现在该轮到你去买套西装了，打扮得帅一点，记得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好吗，『家长』？」她再次挽上我的手，笑靥如花。
-待续-
我会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也想跟你一起，参加我们小孩的毕业典礼，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