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一封信給妳 — 寫一封信給妳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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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一封信给你44

44

是一个很适合作梦的天气,有湛蓝的天空,几丝浮云,微凉的风,不热,耳边听得到远处虫鸣,像是只在虚无飘渺的想像中,才可能走过的风景,但今天却绝不是个能够好梦酣眠的日子。

「恭喜你从罪犯的身分中脱困了。」见到我的时候,兔老板第一句话这麽说。

「谢谢。」我笑着。这话说的有道理,民法定义的「成年」是指二十岁,换句话说,就是直到今天之前,艺晴的父母如果想要追究,他们照样可以控告我诱拐。

「对你来说,算是双喜临门;对我们而言,则是省下另一笔红包支出。」王姊贼兮兮地一笑,说:「我代表公司感谢你。」

笑着接受她的祝福,但我却又摇头,指指会场入口处,很明确地告诉她,那边明明就有两张桌子,一边收的是我跟艺晴的结婚礼金,另一边收的是我女儿的满月礼金。

「你这是讹诈。」王姊旁边的佑哥瞪眼。

「我当然是。」我耸肩。

团员们很难得地,今天全都人模人样地到来,但人类的衣服显然不适合这些人,仪式都还没开始,丑猫的白色西装已经沾上他一杯接一杯喝个没完的红酒污渍,新兵卫在帮忙抬桌子时跌倒,屁股上脏了好大一块,而胖虎则是在偷吃自助式餐点时,不小心弄得汁水淋漓。

「我就知道这些人靠不住。」我摇头叹气。瞧瞧这些伴郎的难看模样,人家伴娘这边就好多了,艺晴的两个同学,再加上小筝,她们都穿着粉红色的小礼服,像花园里盛开的粉色玫瑰,仪态优美、娇艳欲滴。

「准备好了吗?」我穿过草坪,走到角落这边,艺晴坐在轮椅上,正跟她的父母亲说着话,一见到我,她挣扎着便要起身。

「坐着会不会比较舒服点?」不想让她辛苦,我问。

「坐着,证婚?我的……剧本,可不是,这样安排……安排的喔。」她笑着回答,说话有点慢,但笑靥可人。

趁着小筝跟新娘秘书一起在帮她做最後的确认,我陪刘爸爸喝了小半杯红酒,其实没有特别要说的话了,该交代的、该叮咛的,这阵子以来他早已跟我说过太多。起初艺晴并不打算在这个只属於我们的小婚礼上,邀请她的父母到场,她说自己既然离开了家门,走进了我的生活,就希望在这个最完美的一刻,让我们都只看得见光明美好的那一面;一旦她的父母到场,她总忍不住要在他们的眼光中,看到属於阴影、病痛与死亡的那一面。如果是正式的婚礼,她觉得可以之後再办,届时再邀请女方的其他亲友到场即可,而这次,她想要的是只有我,以及几位比较熟悉我们情形的友人就好。

即使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左思右想之後,总觉得虽然这只是属於我们年轻人要一起同聚的婚礼仪式,但这麽重要的一天,她的双亲若缺席了,难免还是一个遗憾。所以我对艺晴说,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将来还有很长,就算因为他们的出席,会让人联想到病痛与死亡,但那又何尝不是我们人生的一部份?如果那是我们在未来终究要面对的,此时也就没有什麽好避讳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还是邀请父母来参加。

「而且,他们来了,也还有另一个好处。」我说:「咱们在那里交换戒指的时候,你总不能另一只手还抱着女儿吧?你妈妈来参加,刚好可以帮忙带孙子。」

那个在医生排算的预产期之前,耐不住性子,非得提早报到登场的小丫头,跟她母亲一样,都有圆亮的大眼睛,也有鼓鼓的双颊,而在她一出生之际,我就已经委托院方,赶紧进行必要的检验,想知道这个可怕的遗传疾病,是否也继承到了她的身上。

「其实不用验,我都知道,知道结果了。」还躺在病床上时,艺晴虽然虚弱,但依旧带着自信的微笑,用她略带含糊的声音说:「她一定是健康的,不信的话,我们,赌十块钱。」

虽然没有诅咒自己女儿的意图,但看在艺晴的份上,我还是接受了赌盘,也在结果揭晓後,真的掏出了十元硬币来偿付,输得心甘情愿,而且非常乐意给钱。

靠着刘妈妈的协助,艺晴坐月子的那段期间,调养得非常好,只是产後身子虽然能重新补益,但病症恶化的情形却无法回复,她走路歪斜,平常若没有拐杖在手,几乎难以保持平衡,甚至连说话也开始出现模糊,像是舌头无法正常挪摆似的,而导致发音不正确那样。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言语听来不舒服,所以变得很少开口,但那并无所谓,因为只要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想说什麽。

「虽然我知道,今天不该跟新郎谈工作的事,但我忍不住还是想提醒你,婚礼办完後,你可是连蜜月的时间都没有,唱片的宣传就要开始了,就算一边抱着女儿,一边揽着老婆,你也得给我上台去表演。」站在主礼台上,佑哥说:「我会帮你准备好麦克风架,让你方便腾出手来携家带眷,全都上去一起唱。」

这一番致词,博得全场人的满堂彩,大家都哄笑了出来,但我跟艺晴脸上却有点苦,因为我们都知道,佑哥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看似轻挑的口气里,透出来的可都是无比的认真。尽管今天西装笔挺,一派轻松地来担任主礼嘉宾,但他心里一定叨叨念念着工作上的事,尤其新专辑发行在即,他更不可能松懈。

「至於我,我这个人比较随兴,也不像有些唱片公司的大老板一样死要钱。」接着上台的兔老板,先横了刚走下来的佑哥一眼,他伸手扶正了头上那顶永远不肯拿下来的兔子帽,说:「感谢今天这位新娘子,因为你,才让本来跟孤魂野鬼一样的于映喆,变成今天这个像样的新郎倌,虽然,新娘子本人在未成年以前,也常偷跑进我的PUB里,差点害我被警察开罚单。」他这话一说,大家又都笑了出来,但我跟艺晴对望一眼,却各是一惊,这个脱稿演出的老兔子,完全没顾虑到女方的父母就坐在台下,他们可不知道女儿还干过这些事哪!也不理会我拼命使眼色想暗示,兔老板又说:「我也要感谢新郎,虽然你不是很红的歌手,但好歹帮我赚了不少钱,希望你以後继续努力,但是请千万不要在登台表演时,还把你女儿带来,她未成年,不可以进我店里。」说完,就在所有人疯狂鼓掌的笑闹中,兔老板终於脱下帽子,露出他的大光头,朝我们夫妇一鞠躬,而我们这时才看到,原来他今天暗藏在头上的玄机,这个老骚包居然用红色麦克笔,在自己的光头上画了一个大爱心,当作是给我们的贺礼。

没有牧师,也没有媒人,只有回荡在周遭的旋律,那是我写的曲子,但歌词却是艺晴填写,说来有趣,整张专辑当中,最後一首才开工录制,差点让我们发行日期延宕的一首歌,居然却也是专辑在开卖之後,最受好评的一首歌,而网路点阅与电台点播当中,我所有的作品里,也是它最受欢迎。

在旋律轻扬中,我牵着走起路来有些摇晃的艺晴,慢慢踏上礼台。她今天穿着平口的白纱礼服,虽然脚步颠晃,但还好因为裙摆非常宽大,再加上脚步缓慢,也有我搀扶,因此并不显得别扭,只是到了台上,我还是让她先坐在预先准备好的椅子上。

「谢谢各位,感谢你们今天拨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先环顾四下,跟所有人点头致谢,等他们的掌声结束,我顿了一下,才说:「起初,我一直以为,也许自己到老了之後,所能回想起来的,关於生命中最美好的片段,应该是我二十出头时,参加了男子团体,被人家称之为『偶像艺人』的那段日子,因为,在那之後,我就开始了混迹夜店,卖唱卖笑的日子,除了几位乐团夥伴的支持外,平常写出来的歌也没人要,只能在兔老板的店里,唱给喝得烂醉的客人们听。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唱下去,尽管热热闹闹过日子,但却没办法获得真正的快乐,然後直至老去。

但是现在,我可以确定,当自己有一天真的老了,若要追索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我相信那一定是从某个起点开始的。那是一个跟平常一样的夜晚,我虽然厌倦了,却还是得上台嘶吼唱歌的夜晚,那一晚,有个当时还挺讨人厌的女歌迷忽然跑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我为她唱一首歌,一首我好多年前就写了,原来还传唱到加拿大去的『蓝色翅膀』。」说着,我朝艺晴看了一眼,她脸上有幸福的微笑。

「从那之後,一直到现在,再一直到老,我想,这才是真正活着的感觉。感谢我的妻子,她教会了我一个很重要的道理,那道理就是,在我们短暂的一生当中,只有找到真正值得自己拚上一切,也要去守护的事物,那才不算白活。」我牵着艺晴,对她说:「谢谢你让我重新开始有了对生命的认识,让我在自己几乎失去一切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

这些话,其实本来不需要在这里说,甚至,也许连说出口的必要都没有,因为艺晴早已明白。这是只属於我们自己才懂的感觉,也是因为这样的念头与想法,才让我们终於走到今天。说出来,我只是想与现场所有的朋友分享,同时,也希望所有人都能跟我们一样,找到自己最值得守护的目标或对象。

致词结束後,我低头,在艺晴额头上亲亲一吻,然後把麦克风拿起来,自己弯下腰,蹲在她的身边,想让她也说几句话。有些羞赧跟迟疑,艺晴看着我,眼神像在讨饶,但我轻笑着,也用眼神示意,告诉她,没有关系,这里都是我们的朋友与亲人,没有人会因为口齿不够清晰而笑你,也没有人会因为你讲话太慢而不耐烦,这是属於我们的日子,你要讲多久、爱讲什麽都可以。

「我喜欢……我喜欢听他,唱、唱歌。」有些迟滞,艺晴很仔细注意自己的发音,虽然速度较慢,但我们都听得很清楚,「也喜欢,看他,笑。」眼睛望向台下的所有人,她慢慢地,很用力地咬字,说:「我想跟他,在一起,很久、很久。」

那瞬间,我本来拿着麦克风的手,忽然有些颤抖,忍不住的一阵鼻酸,让我连眼眶都湿润了起来。艺晴很努力地说着话:「我,只是想要,想要这样,而已。」

「我们会在一起很久的。」我忍着想哭的冲动,还是露出微笑。

「他,想去很多,地方。」也看看我,再看看眼前这些人,艺晴说:「去看,雪。去旁边,旁边有森林、森林的湖,可以,可以划船。」一字一字都很吃力,她勉强举起手来,搭在我握着麦克风的手背上,「我想,陪他,去,那些,地方。还要,还要带,我们的,女儿,一起去。」

一滴眼泪终於忍不住,从我脸颊上滑了下来。艺晴脸上有心疼的微笑,缓慢伸手,帮我把那滴泪给揩去,她说:「你说,要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

「嗯。」我点点头。

「我,一辈子,只做过,一件,一件,对的事,就是,喜欢,喜欢你。」她说。

-待续-

我们爱过,就已经是最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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