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橫橫橫直線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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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陈允伊知道自己突然开口很唐突,但她就是认定阿宝不会在意,「我觉得你的名字比较好。」

她看着阿宝脸上讶异的神情几乎要笑出声了。

「你知道,父母在名字里会有对孩子的期望吧?」

「哦?怎麽说?」阿宝明显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像是俊杰、国兴,」陈允伊指着墙上医生的名字「俊、杰二字同异,表特异杰出之人。」

阿宝点了点头,陈允伊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你就能想像想要孩子使国家兴隆的父母有多麽企盼了吧?」

阿宝呵呵的笑着,一脸兴奋地看着她,看得陈允伊都迷惘了,好在她提醒了自己,否则就要迷失在阿宝天真的笑容里。

「但我的名字很俗气啊!」

「不会,这表示你父母对你有多在意,对你未来人格的期许。」

阿宝看着她,思量着言语的意义。第一次有人做出这样的解读,就像是一种全新的认知一般。

阿宝没有想过,把名字跟爸妈做了连结後,会有种心口暖暖的感受。

「那你的呢?你的名字有什麽意义吗?」

陈允伊静静的不答话,过了许久,阿宝又重复提问才开口。

「伊字,表第三人称代名词。」

阿宝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像是望着宁静的海平面,却准备面临一场风雨。阿宝不笨,她看得出来陈允伊的笑容可掬的面皮下,有种深沉的情绪。

「允是允许啊!你爸妈是想要你能够拥有容忍他人的肚量吧!很不错啊!」阿宝说着,在她开口之前先说了答案。

陈允伊笑了笑。

「没错。」

两人又散步了一阵子,最後直接走回病房。阿宝努力忍住,才没有在跟陈允伊经过柜台时,对着满脸讶异的护士们做鬼脸。

阿宝不觉得自己有变成陈允伊的朋友。

不过她或许是有打开一点陈允伊的心,没错。

阿宝穿着制服回到医院时是下午六点,胃很痛。

「不应该逞强…」

她就是受不了老是窝在医院,闷得很。

她把书包甩到病床上时,才注意到隔壁空空的床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书包。

陈允伊跟自己同校?阿宝还震惊着,才想到自己没发现当然情有可原,要在学校相遇本来就难了,更别说两人都是常请假的人。

阿宝瞪着陈允伊草绿色的侧背包看,那书包乾净的表面跟自己插满了徽章的书包也是天壤之别,果然东西会有主人的气质。

阿宝受不了诱惑的,偷偷打开了她的书包。

看到一本边角整齐宛如全新的国文课本、数学课本、一本包了书套的古文四十篇,还有一些历史的重点整理本。没有别的东西,没有梳子、没有护唇膏、没有镜子,只有学生证跟全黑的皮夹塞在书包的一侧。

「哦哦!原来这题要这样写…」阿宝翻着她的数学课本,在整排整齐的算式中感到惊叹,阿宝的式子都是写斜的,最後会潦草到连自己都看不懂。

阿宝又翻了翻她的书包,最後看到了一叠整齐的考卷置放在资料夹里,最前面一张是上一次的国文段考。

阿宝急着想要查看陈允伊的分数,因为她记得自己这张考颇高,有种急於比较的心里。

「九十七…妈的。」

什麽样的人上了高中段考还考这种分数啊?

那张考卷很难,自己考了九十三分,那可是全年级第二高了,但显然手上这张是第一名的考卷。

阿宝记得背後的作文题目是「苦味」,作文写得好就决定了大部分的成败。

『…刀锋与肌肤相亲,红泪落下,会苦;恶言与真心相碰撞,伤害的公式成立,会苦;热情追逐冷漠,当温度逐渐低下,是苦。苦的味,在不只是口腔,但身躯的每寸毛细孔里,都能体会…』

「哗!」阿宝看得津津有味,昨天像命理大师一样分析名字时她就知道,陈允伊一定是个对文字敏感的人,不过没想到她写抽象的情感也这麽深刻,果然第一名的作品就是不一样。

『…好比抬头看得到湛蓝的天空,却仍窒息地哀求空气;彷佛早已陷入了死睡,却还能感受自己焚烧成灰的痛楚。一天一天里,在你们给予的无色无臭的苦味里,我正枯萎。流尽了血泪,想换一次逃脱…』

阿宝感觉到一股怪力抽走考卷时已经太迟了。

陈允伊握着一瓶矿泉水,铁着脸由上向下看着阿宝时,阿宝不知道肚子里那感觉是胃痛还是恐惧,又或是两者直接加总起来,在腹腔里翻绞得让人脸色苍白。

「对…对不起…我…」

阿宝咬着牙说,害怕得想逃。阿宝记得她对弟弟大吼的模样,但她没想过,假如是对着自己的话,简直恐怖地让人晚上做恶梦。

陈允伊撕裂考卷的声音响起时,阿宝摀着脸,几乎是缩到了床底下。

在病房陷入了数秒冰冷的寂静後,陈允伊无比冷静的声音像是扩音一样的被放大。

「你要曝光了。」陈允伊说着,阿宝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被人拉了一下,盖住了大腿。

阿宝害怕的睁开眼後,没看到什麽考卷的残骸,地上的书包早就收拾整齐,陈允伊则是优雅的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阿宝缩在地上。

阿宝嗯嗯啊啊的要开口,又被她倏地打断。

「没关系,不用在乎。」

陈允伊闭上眼,只感到复杂。

自己是个太负面的人,不要染指了阿宝的纯白才好。

在一片寂静中,她知道阿宝已经从惊吓里平复过来。

「嗳,你要好好保养才对。」她听到阿宝对着自己说「你皮肤这麽好,不要再不小心了,留了疤不好看嘛!」

她倾听着,尽量忽略阿宝口气里无邪的担心。

她感觉到阿宝戳了戳自己的左手臂。感觉这麽多天来,第一次有人成功的撩动自己的情绪。

「欸欸!你也太多伤痕,太夸张了啦!怎麽弄的啊?」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但就像墨水碰到宣纸,如果陈允伊是滴黑墨,林宝贤就是张白纸。相遇时,就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渲染开来。

第一次,陈允伊掌握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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