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的说着,吐出的气如芬芳喷在彦玖的脸上,她隐约瞥见彦玖的脸颊透出若有似无的晕红,眯起眼笑了一下,身子向後放过了他。
彦玖瞪着她,但有些狼狈,他无法止住刚刚过於激动的心跳,只能不断的深呼吸吐气来平复脸上的红晕。
花墨砚倒完壶里的最後一滴水果茶,一口饮尽之後,将墨镜重新戴回脸上,拿起桌上的帐单不由分说地起身。她突然想起什麽事似的,意长深远的看着彦玖正努力平复情绪的脸庞。
「雨烈会对他的感情负责,人生是他自己的。」花墨砚顿了顿,她的重点是下面那一句。「如同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所以你也该放开你的过去了。」──不然你这辈子都无法正视阳光,因为你活在阴影之下。
「您怎麽知……」彦玖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着,他睁着惊讶但疑惑的眼,问题未完,他的眼神却飘到了另一个地方。「她有跟您一模一样的刺青。」
花墨砚胸前的刺青,一只蝴蝶正翩翩起舞。
她对他笑了笑,但那笑容却是怜惜而施舍的。每个人都有一则属於他自己的故事,包括花墨砚自己,而她知道,彦玖现在正沉浸於他自己的故事当中。
当花墨砚转身而离去的时候,彦玖的目光仍飘零的如一片落叶,漫无目的找不到方向。涣散的穿梭於人与人之间,每个位置每个角落,都有他目光的碎片。眼前的画面在他眼里碎成了无数的碎片,无声的刺进他的眼,他使尽力气阻止想阖上眼的念头。
他想要,睁着眼看着这世界,就算他所认知的世界正一点一滴的崩解。他无法接受内心的疮疤被残忍的挖出来摊在阳光下,那是属於他的记忆,綑绑他一生的记忆。
蓦地,一双手掌遮住了他的视线。所有目光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成黑色的帘幕,几秒後,一丝光线渗入眼前的幕帘。
「好点了吗?」陆炜的嗓音从他身後传来,听起来有些沙哑。
「嗯。」彦玖应了一声,「你应该憋很久了,很想笑吧?」
「你居然完全败在花墨砚的手里,要服膺於她的石榴裙下了吗?」陆炜一个侧身转过,俐落地拉开彦玖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的彷佛排练了几十次一样,「伶牙俐齿又气势凌人的陈彦玖完全不敌花墨砚,很想幸灾乐祸的嘲笑你。」
而後,陆炜收起玩笑式的笑容,「但我现在完全笑不出来。」
「你想问什麽就问。」彦玖明白他想说什麽,只好举双手投降。
「花墨砚说的『过去』是什麽?你说的『她』又是谁?跟你读警校但不当警察的原因有关系吗?花墨砚为什麽会知道?那刺青又是怎麽一回事?」
「……你问题太多了。」彦玖揉了揉太阳穴,不揉还好,一揉便酸痛不已。
「那你一个一个回答好了。」陆炜不好意思的吐舌,「问题一:『过去』是什麽?」
「我不回答。」彦玖很乾脆的拒绝。
「……问题二:『她』是谁?」
「拒绝回答。」
「问题三:跟你不当警察有关系吗?」
「不想让你知道。」
「问题四:花墨砚怎麽知道的?」
「我不知道。」
「问题五:刺青是怎麽一回事?」
「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你不回答还叫我问做什麽?」两手一摊,陆炜有些无奈。
「我只有准许你问,并没有逼你问,也没有对你保证说我会回答。」彦玖理所当然的表示。
「……算你狠。」陆炜嗫嚅着这麽一句,对彦玖无计可施之下,索性大剌剌地翘起二郎腿,姿势非常的不雅观,甚至引起店员的侧目。
看什麽?陆炜没礼貌的回瞪。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麽把我找来这里?」陆炜感到有些疑惑,「还要我离你们远一点,不让我参与。」
「希望在危急的时候,你能拉住我。」彦玖苦笑着,梨窝重新浅浅的刻印在他的嘴角两侧,「像刚刚一样。」
「我是拉住你了。你刚刚好可怕。」
陆炜也跟着苦笑,对刚才的画面仍心有余悸。他从远处观察到花墨砚离开之後,彦玖的脸色便开始不对劲。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彦玖,彷佛灵魂被抽离般,彦玖的表情一捏就碎,双眼无意识的瞪大。
像是死不瞑目的屍体。
陆炜意识到这一点後,急忙绕到彦玖的身後遮住他的眼,不希望他继续看下去。
「不过我不懂,为什麽你那麽不希望雨烈和花墨砚在一起?」陆炜右手撑着下巴,不解的抓着头。
「花墨砚是个神秘的女人。」彦玖音量放低,小声的说,「七年前,当时我还在警校的时候,有听说过一宗案件。警方在淡水河打捞到一具屍体,经现场警员指认後证实是一名寿司师傅,警方发现死者欠了一笔债,推估是走投无路而跳河,身上也没有明显外伤,所以以自杀结案。」
「然後呢?」陆炜问着,彦玖会这麽说,内情一定不单纯。
「当时指认那位寿司师傅的是我学长。後来他私底下跟我说,那名寿司师傅虽然生活不富有,独立扶养一位女儿,但家庭和乐,个性也很开朗乐观,他怎麽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彦玖招来服务生,将水杯斟满水後,他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学长努力的回想,想起那名寿司师傅死前的那三个月,总是心不在焉且若有所思,言行举止与以往大不相同。之後他又想到,有一次当他在那位寿司师傅的店里吃晚餐时,三名黑衣男子挟着一位女子突然闯进店里,大闹特闹。」
「那女的该不会是花墨砚吧?」陆炜开玩笑的问。
「宾果。」
「还真的啊?」他傻眼,也太浅显易见的剧情了吧!
「寿司师傅看到花墨砚时,表情立刻僵住。那三位黑衣男子摔了几个盘子之後,便威胁着将花墨砚与寿司师傅带出寿司店。寿司师傅与花墨砚再度回来时,是一个小时後的事了。」
「你学长怎麽没有把黑衣男子当成现行犯逮捕?毁损罪耶!」陆炜拍着桌子,义愤填膺的说。
「他说他吓傻了。」彦玖耸耸肩,喝了一口水後继续说着,「之後就是寿司师傅心不在焉的那三个月,三个月後他的屍体就在淡水河被发现了。」
「所以你学长觉得寿司师傅的死跟花墨砚有关?」
「他不是很确定,但有这种感觉。」
陆炜终於明白,为什麽彦玖要采取这段行动。在彦玖的眼中,花墨砚是危险的代表,她曾经涉入一起自杀案件(或许不是自杀)。他害怕雨烈也会落入这样的下场。雨烈的感情放太深了,彦玖深知他无法说服雨烈,只好转而与花墨砚摊牌,却失败了。
──等一下,这麽说的话……
陆炜突然有个念头。
「那寿司师傅该不会是……」他小心翼翼的问。
「李意群,沫宇的父亲。」
这世界真小。
陆炜和彦玖不约而同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