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了EVENNIGHT,花墨砚才体会到原来台北市的夜晚可以如此宁静。夜空像是被打翻的墨汁却停止流动,浓稠地将一切万物卷入其中,包括月亮、星星、微风与地上的人。花墨砚深知自己也是被卷入夜空的一份子,但她不讨厌。离开吵杂的音乐与鼎沸的人声,耳朵迎来的是难得的舒爽与平静。
──或许有的时候逃避工作,对身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如此想着。扶着雨烈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今天她是开车来的,而车停在对面。
花墨砚将几乎神智不清的雨烈塞进车子後座,替他系好安全带,然後把门关上,自己则在外面靠着车想事情。美其名是想事情,事实上说是发呆或放空都不为过。
放空的时候,时间似乎也慢了下来。她以为意识抽离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但当她滑开手机的锁屏时,却发现时间只走了三百秒而已。
──看来是高估自己的发呆能力了。
花墨砚略显无奈的摇摇头,打开车门钻入了驾驶座,从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盒中拿出一瓶保特瓶,里面装着的是颜色极其诡异的浓稠饮料──比夜色的墨更为浓稠。
虽然她的饮料呈现的颜色是深绿深到快接近咖啡色的境界,是一般人死都不敢尝试的恶心液体。花墨砚却连鼻子都不用捏,就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直到瓶子里没有能够称之为「液体」的物质。
她擦擦嘴,将保特瓶举至眼前,发自内心的苦笑着。
不晓得还要多久才能脱离──脱离这习惯於诡异饮料的日子。她自己都不确定。一开始喝这饮料只是因为心安,将所有对身体好的蔬菜水果通通打在一起,硬逼着自己喝下去。最後自己居然可以习惯,甚至自得其乐。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比想像中来得坚强,无论是对过去、现在和未来而言。
以前李意群去世时她熬过来了;现在她也努力地调适自己和沫宇的关系,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至少正在改善当中。
应该是吧?
未来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应该是吧?
花墨砚强迫自己牵引着脸部的肌肉,直到嘴唇弯起一条往上的弧线。她淡淡的笑着,把保特瓶往旁边一丢。
「……我在哪里?」
後座传来一阵骚动声,花墨砚调整了一下上方的镜子。她看到雨烈正爬起着东张西望,之後与他四目相对。
「在我车里。」
「你要带我去哪里?」雨烈的嗓音异常的低沉无力,看来刚醒还没开嗓。
「一起去死,好不好?」
轻柔的语气仍回荡着狭小的车内,花墨砚便发动引擎。在这里入夜之後,虽然马路两旁停满了计程车与黑头车,但道路中央鲜少有车经过,经过的都是特定车辆。
她毫无顾虑地踩着油门,往前方直直冲去。
「你死了,沫宇怎麽办?」
雨烈的语气中不含丝毫的恐惧与害怕。他严肃且正经的凝视着镜子里花墨砚勾起的眼角。
「没怎麽办,只好交给你了。」花墨砚瞥了他一眼,笑着说。
「没有人不需要母亲的。」
「母亲不会永远陪着孩子。」花墨砚唇边的笑意尚未褪去,眼中的氛围却逐渐冷了下来。「就像你,没母亲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又知道了?」雨烈沉下脸。
花墨砚放轻踩在油门上的脚,让车子回归於正常的速度。「我以为你会愿意陪我去死。」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那我不准,你死了沫宇怎麽办?」她看向远方。
雨烈靠着车窗,好一阵子没有回答。他们沉默了一些时间,车内只有引擎作响的声音。
约莫十分钟後,雨烈缓缓开口:「我们只是朋友。无论谁死,她或我都不会太难过。」
「笨蛋。」
这句之後,花墨砚就没有多作表示了。
一路上陪伴两人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虽然不语,但雨烈却享受着这样的气氛。他忘了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无话可说也是一种浪漫。』
感觉似乎过於安静,他只好打开车窗,风的呼啸顿时进入他的耳中。被风拂乱的红发在黑夜中显眼。花墨砚不时的透过镜子瞄着雨烈的动作,她不晓得为什麽此时心中涌起了一股安心感。
承载着他们的一辆宁静奔驰在夜晚的街道,时间流动了十多分钟。直到,停在一栋──属於花墨砚的、雨烈却熟悉的──公寓前面。
「不是说要去死吗?」雨烈关上车窗,笑着问道。
「在哪都可以死,不用跑到太远的地方。」花墨砚开玩笑的说。
「也是。」
雨烈跳下车,但当双脚接触到柏油路面时,沉重的晕眩突然袭上他的脑袋。他重心不稳的跌撞在车门旁。当他快跌倒时,花墨砚及时扶住他。
「酒没醒又吹风,走路要小心一点。」
「睡个觉就好了。」雨烈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他的头痛地快炸开。
花墨砚扶着他走近电梯,继续说道:「如果你宿醉的话,彦玖会杀了你。你要小心。」
「咦?是杀我吗?」雨烈歪着头。不是杀咏羲吗?
「没错,是杀了你。」花墨砚毫不犹豫的点头。「别把错怪到酒保身上。那杯酒的酒味已经淡了许多,似乎是因为他帮你将酒精稀释过了。是你自己要点酒的……」
「而且我未成年。」雨烈抢先说出花墨砚的下一句。
「知道就好。」
语毕,电梯门刚好开启。
当花墨砚打算继续扶着雨烈时,雨烈制止了她。「你先去开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花墨砚点点头,便让雨烈扶着墙边慢慢走。她掏出钥匙开了门,雨烈进门後再将门关上。
雨烈的脚踏进玄关内,光线刚盈满着这个空间时,心里顿时生出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太对劲。
他来过花墨砚家,他记得,这个家现在似乎少了什麽。
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应该不会忘记的。
他脑中拼凑着这空间之前的景象,无论沫宇在或不在的画面,他都努力回想着。雨烈四处张望,寻找着脑海中一小块回忆的碎片,却无功而返。
花墨砚没有问他,只是看着他。
最终,他放弃的走进客厅。经过沫宇的房间时,他的思绪突然接了起来,呼吸开始急促,肚子里尚未消化的食物不断翻腾着。
他想到了。
想起来为什麽他会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空间原本存在的却消失了,熟悉的却失去了。
他转过身,花墨砚仍站在玄关。
雨烈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花墨砚,多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