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熙来攘往的,好不喧嚣热闹,可刘生生远远就感到一股不善的寒气逼近,令他想走避的对象正是这一代的保长,徐染。自那日和徐染闹得不愉快以後,刘生生就觉得还是少跟对方打照面,虽然见了人也得嘻皮笑脸的敷衍,但也明白人家再不入流的官也是个官,他惹不起。
无奈徐染同样远远就发现了刘生生的身影,而後才察觉他一旁的姑娘是纪星鹤,所以遣了身边手下去拦人。这回跟徐染出来巡逻的不是东南西北四人,而是另外一伙人,但有几个是认得刘生生的,一下子就绕到他们面前展臂截了去路。
「两位请留步。保长找你们。」
被拦下的刘生生立刻换上客套的微笑回应:「哦,保长是找一个普通贩夫走卒呢,还是要找最近成为大家话题的纪小姐?要是找纪小姐,那我就先退去一旁茶棚喝茶好了。」
纪星鹤一听刘生生要把自己撇下,立刻揪住他袖摆斜眼使眼色,刘生生默默把她手拨开,小声安抚:「别担心,这些是官爷,都是在衙门给县老爷做事的,平常呢,就是照顾当地百姓,是好人。」
其实当这种不入流小官差的人有不少是流氓地痞,就算不是鱼肉乡民的恶官也是敬而远之,不过徐染这帮人倒是例外,和百姓关系颇好,这人听了刘生生的话有些飘飘然,笑应:「是啊,纪小姐,我们头儿是关心你一下。不过,刘先生也先别走。」
徐染在前一个路口好像正在听取一个店铺的人抱怨什麽,听完点点头向旁人吩咐几句,接着就走向刘生生他们。徐染来到他们面前,本来对纪星鹤充满好奇的人就不敢恣意围观,各自让开了一个空间。
「纪小姐,别来无恙?」
纪星鹤催眠自己这是在演古装剧,欠身退缩到刘生生斜後方说:「我、我没什麽大碍。」
刘生生接话说道:「多谢保长关心,纪小姐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许是沾了些忘魂汤吧,许多事得重新适应,这会儿是带她出来沾人气,晒阳光的。」
「忘魂汤。」徐染勾起嘴角冷笑。「那日别後,我查了些你刘先生的事,谣传你神通广大啊。」
「客气。」刘生生双手一拱,垂眼道:「喊我刘生生就好。神通广大不敢当,凑巧会点皮毛就帮个忙而已。行走江湖嘛,讲的是义气。」
「义气,呵,那正好。」徐染万年不改的冰颜有了变化,嘴角明显往上勾,看得一旁手下都觉得背脊发凉,莫名打冷颤。
「头儿在笑?他在笑?」手下们内心这般惊惶的想着。
徐染说:「最近白水县西北边的石桥,常常传出有人遭抢财物,纪小姐更是在那一带遇害的,我们调查了几日都无明显收获,只晓得犯案的人专挑女子下手,不过只夺财物,一般并不伤害人命。纪小姐出事是个意外,话虽如此,还是得把那宵小逮回衙门受审才行。所以这就来请你帮忙了。」
刘生生跟纪星鹤对看一眼,他歪头疑道:「我?我是男的啊。」
「是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徐染不想罗嗦,派两个手下送纪星鹤回家,留下刘生生跟他们往西北方走。边走才由一个姓夏的手下解释道:「我们头儿是想请刘先生你男扮女装,作为诱饵。听说刘先生会一点拳脚功夫,又这般身强体壮的,是作饵的不二人选。」
刘生生听完「呵呵」乾笑两声问:「可以拒绝吗?」
「可以。」徐染速答,却补充道:「对了,你现在住的庙还有旁边的屋舍,据说是有主人的。这个我也一并帮你查过了。严格说来,那是徐氏的家产之一,那座山也有半边是徐氏所有。」
「徐氏?」刘生生诧异叫道:「是你家的啊?」
「你可以不帮这个忙,只是可能得请你回去收拾东西另觅住处了。」
「……帮,我帮,反正那座桥偏僻,没人看到我扮女装。」刘生生哼着鼻音,不以为然,暗骂他们卑鄙。
可还没到西北边的石桥那儿,就先在一间小旅店借房间换了衣服跟妆容,为此徐染还找了一位大姐要帮刘生生上妆,刘生生也没意见,先让那位大姐上完妆才去更衣。其余人在楼下嗑瓜子喝茶,等着看刘生生笑话。
手下甲说:「一个神棍而已还敢跟我们保长作对。」
手下乙附和:「就是,我看他要不脑仁儿坏了,要不就是真以为自己本事通天。」
手下丙弹指道:「待会儿看他穿娘儿们的衣裳还跩不跩得起来。哈哈。」
徐染默默喝完一杯热茶,喝完扫视手下们表示:「都吵死了。」
一时间众人收声,不敢嬉笑。方才化妆的大姐已经收了钱先走,这会儿开始又有人等得不耐烦,小心翼翼开口请示:「保长,那刘生生会不会是逃跑啦?还是他不会穿女人的衣服,要不要我们上去看情况?」
徐染信手一摆,准了他们去看情况,没想到同时间从楼梯上就走下一个高挑的「女人」,正要跑上楼的手下抬头就定在那儿仰望那个「女人」,那「女人」拉开嘴角笑了笑,单手插腰往徐染那儿扬声唤道:「保长,你看我这样能不能让贼人上勾?」
手下们都打直了眼猛瞅,窃窃私语:「看不出挺适合的。」
「竟然真的穿成那样了。」
「不觉得衣服有点曝露麽?」
「废话。跟青楼借的嘛。」
刘生生倒是不在意袖子、肩背的衣料都有点透明,徐染看他的眼神倒是没有改变,一贯的冷淡。徐染启唇命令:「过来。」然後把桌上一个布包打开,里头朴素的披肩半袖,他亲手给刘生生披好穿上,又拿了一枝形式不错的玉簪帮刘生生插到发髻上。
刘生生像是跟徐染有某种默契似的,翻着窄袖摆姿势,噙笑道:「我这样像不像是青楼女子卷款私会情郎?」
众手下们一致点头,只有徐染脸色不改的告诉他说:「他们几个说话是轻浮了些,可我们要捉拿犯人是正经事,不是玩笑。你也得留神当心。」
当下刘生生也没多想,一张略施薄粉的脸,和一双本就狭长清秀的眸子朝徐染眨了眨,脱口问说:「你会保护我吧?」
「嗯。会保护。」
得到承诺,刘生生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恢复轻松笑容,无视那些有点走神的人们,单手插腰说:「那走吧。」
徐染他们安排了人在几处做埋伏,其余的人手则是暗中保护诱饵,包括徐染在内。刘生生揣了一包看似财物的布包小心的走在路上,按计划通过石桥到有人接应的地点,假装办完了事情再原路绕回县内。
头一天根本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二天也一样无事发生,徐染的手下们也是轮流替换,总觉得那歹徒是不是察觉诱饵是男人扮的了,可他们又觉得刘生生扮起女人还颇有那麽几分姿色,难不成是嫌弃刘生生扮的女人太高大了不好抢?
事情终於在第三天有了变化,刘生生姿态婀娜的走过石桥不久,正当他心想:「老子还得这样走多少趟啊,扭得腰都酸了。」的时候,林子里滑出一道人影想抢他怀里的东西,他立即转身不让对方得手,并且模仿女人拉高嗓音尖叫:「唉呀、救命啊,救命,有盗贼。杀人啦,救我!」
刘生生转身往回跑,也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什麽样子,只瞄到那人穿一身绿衣冲出来,身形跟他差不多,用布蒙着头脸。他跑回石桥另一端,肩上被手爪抓住向後扳,他也反手往後捉住对方手腕并转身闪躲,将被抓的肩膀往下卸力。可对方手脚俐落,他拿着歹徒瞄准的布包又不好抵抗,暗骂保长及其手下怎还不出面,边挣扎边喊救命。
「去你妈的暗中保护啦!」刘生生的发髻凌乱,簪子都快摇落了,扔开塞满杂物的布包跟歹徒拉扯,对方竟拿出一把短匕出来,刘生生倒抽一口气不敢再扑上去缠斗,这时他听对方用低沉的声音哼笑,但听得出是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是个男人。怪不得肩宽腰窄,骨骼不像寻常姑娘了。」
刘生生也冷哼回呛:「吃鳖了吧。你原来是个女的,胆敢做这等勾当。现在被我逮住了吧。」
「既然无财物可抢,就抢人好了。」
刘生生见她一手的手势有异,却不及反应,对方朝他洒了一堆白粉,他闭眼闭气,结果竟被那女的点了穴打横扛走。
动弹不得就够糟了,刘生生被点了哑穴,他冒出荒唐的猜想,这个女人该不会是想对他强来吧?女盗贼的武功还算不错,体力也是极好,居然扛着他这麽一个大男人在山里跑了一段路,周围除了树林还是树林,不然就是生满青苔的石头,刘生生被女贼放倒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呵呵呵,真是意外的收获嘛。」女贼把面罩拿开,她五官深邃,有点像外域人士,得意的表情和她的行径一样张扬狂恣。她摸了摸刘生生的脸说:「若换回男装,也是个俊俏的小哥。我不喜欢你扮女人,不然等会儿我会以为在跟一个女人做。帮你脱光了吧。」
刘生生瞪大眼尽力摇头,却挤不出话来,若换作普通男人恐怕觉得被这个艳丽女贼强上,自己还占便宜了,可他偏偏不喜欢女人啊!
「唔、唔嗯嗯!」刘生生很想出声求救,逼出了满头满身的汗却只有模糊的声音,女贼很欢快的把他脱到剩条亵裤,她拿着匕首将他身上的衣服系带挑开,最後用刀子挑起裤头贼兮兮的笑起来。
「呵、哈哈哈,真好玩儿。你吓成这样啊,怎麽?你不喜欢我这种长相?我不够美麽?」
刘生生翻白眼给她看,任凭女贼如何搔首弄姿,他都回敬白眼跟抽搐的表情,只差没口吐白沫了。女贼没趣的啐了声说:「罢了,你既然不爱我这模样,总喜欢肉体上的快感,一会儿保证让你欲仙欲死,你就尝尝我的厉害吧。」
刘生生快气昏了。说好的暗中保护在哪里?他心里咆哮着:「徐染我做鬼都会去找你的,一定、保证、绝对──徐染!」
女贼跨坐在刘生生身上,心情愉快的把外衫脱到肘间,朝他挤眉弄眼,露出香肩,在他们上方的树冠忽然发出枝叶磨擦的沙沙声,她神色骤变把衣服套好,捉住刘生生的脚踝想把刘生生拽出树下,从树上落下的男人同时抓牢刘生生的手把人扯回树荫里。
刘生生身上阻滞的穴位有点酸麻,前来搭救的人立刻给他解了穴道,他气愤抱怨:「怎麽现在才来,是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站在前方与女贼对峙的正是徐染本人,他展开右臂把刘生生护在後方,头也不回解释:「沿路埋伏的手下不知为何都被放倒了。我遣了另一批人过来帮忙才发现事情有变,他们要是没事,一会儿就会赶来了。」
「所以你是一个人来的?」刘生生质问:「你,打得过她?小心她耍阴招,刚才她撒白粉……看来不光是针对我,而是要迷晕周围的人。」
徐染盯紧女贼,双方挪了两步就定住不再妄动,他低声道:「看来她明知道你是饵还下手,是有备而来。」
说着徐染的眉心越皱越紧,沉缓哼出一口气嫌恶道:「有股羊骚味。」
刘生生疑道:「你说什麽?羊骚味?」
「很难闻的羊骚味。」
那女贼听见了,露出心虚的表情,刘生生则是食指跟大姆指轻轻捏揉眉心及山根,再定睛看去,他说:「她身上有妖魅。那身功夫不是她的,是妖魅的。你武功怎样?对付不来就逃吧,她有匕首。」
「妖?」徐染面色不屑,嗤之以鼻,女贼转身想溜,他一个轻功飞跃就落到她面前,徒手对了几招以後女贼果真亮刀,徐染却面不改色卸了她的攻击。刘生生拎回被脱光的衣物闪远,躲到另一棵树下翻找东西,在填塞假胸的衣物里翻到两个纸袋,袋里是几綑绳子跟皱巴巴的纸团,简直没一个能用的。
此时女贼的行动已经超乎常人范围,她居然能不借力就跃到树上,徐染的轻功再厉害也追得很费劲,刘生生也不想让贼跑了,草草套上衣服就拿绳子朝树上抛甩,绳子一端有系坠物,侥幸套中女贼的脚,结果刘生生再次被盯上。
「救命啊!」刘生生往徐染的方向逃,徐染踢起地上断枝当武器往女贼身上打,完全没有怜惜玉的意思,女贼被打晕过去,刘生生看了都觉得身上有几处好像跟着发疼,徐染大掌抓他的肩膀让他本能缩肩斜睇。
「没事吧?」徐染出於习惯的关心同伴,刘生生帮他的忙,所以现在也算同伴。
刘生生被他的举动吓一跳,不太习惯与人有肌肤接触的他还是默默的拉开距离回答:「没有,也没受什麽伤。你呢?」
「嗯。」
徐染只应了声就往前走,准备把女贼綑起来,但他拿出了绳索却依然皱眉瞪着晕死的贼。刘生生凑过来问:「你怎麽了?」
「把她绑好。」徐染把绳子扔给刘生生去綑人,自己退得越来越远。他嫌恶道:「太臭了,受不了。」
刘生生歪头,边把女贼绑起来边嘀咕:「没有啊,我可什麽都没闻到。什麽羊骚味啊?」
说完他把皱成一团的纸捡起来,用食指在纸上画来画去,好像在下咒,接着把纸贴到女人额间用掌心轻拍,有个影子似的东西被拍出女人後脑,他又连拍了几下,确定她身上是沾了某种邪气,确认後才跟徐染说:「怪不得了。是羊。」
他回头朝徐染喊:「这女人身上的是羊的妖怪。」
「……废话少说了。把犯人押回衙门受审。」徐染压根不理睬刘生生的话,刘生生却对徐染产生好奇了。
「保长,原来你闻得见妖鬼?」徐染之後被刘生生追问了一整路,徐染则无视他的好奇心。
刘生生把女贼喊醒,女贼一醒好像变了个人,说着他们谁都听不懂的语言,他们两个先把人押到最近的据点,徐染的手下就在那儿,被弄晕的手下似乎还没醒,找了大夫说并无大碍,会睡上一天左右。
刘生生总算松了口气,他问徐染说:「我这麽出力帮你们,有没有好处啊?」
「有。」徐染说:「无偿住在你正在住的地方。」
「就这样?」
清醒的手下之一呛道:「一个神棍还跟我们头儿谈什麽条件啊。」
刘生生装没听见,对徐染伸手讨东西,徐染莫名其妙看着他,他昂起下巴说:「衣服啊。我要换回男人的衣服。」
徐染蹙眉想了下回答:「搁在市里没带过来。」
「什麽?你要我、穿这样回家?」
手下之一又跳出来插话:「有什麽关系,反正你住那麽偏僻,也没啥人看到会留意。再说那身衣服很适合你啊。」
说完其他人跟着窃笑,带着轻视的目光取笑刘生生。刘生生越发不高兴了,抱怨道:「唉,要不是有人光顾着睡觉不捉贼,哪需要拜托我这麽一个善良百姓出力气还牺牲色相的。」
手下们听了都大为火光,纷纷叫骂起来,有的骂说:「死神棍看我不抽烂你的嘴。」
「牺牲什麽屁色相,今天是个女的我看还便宜你了。」
「就是,就算是个男的,你也生不出个鸟蛋来!」
刘生生一听气炸,指着他们对骂起来,虽然碍於徐染的存在还没人敢出手,但气氛越来越火爆,徐染在叫骂声及羊骚味的双重刺激下也受不了了,拍桌吼道:「安静!」
只是两个字,却彷佛能震撼这栋建物。徐染对手下们交代了接下来的工作,最後说:「刘生生帮了我们是事实。谁再出言污辱,就是对我挑衅。」
刘生生没料到徐染竟帮着自己说话,听完也是一愣,徐染说完转身喊他道:「刘生生,接着没你的事了。」
「噢。」
「能自己回去麽?」
「能。」
「那走吧。」
「嗯。」刘生生也不知怎的,面对徐染变得异常乖顺,也不吵不闹,一个挑衅的眼色都没有,摸摸鼻子穿着女装回家去。
其他手下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押了女贼回衙门去。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途中徐染问了手下们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一个相当重的骚臭味。」
手下们都说没闻到,徐染并未解释也不再开口,板着一张吓人的冰块脸继续工作。
另一头,刘生生一返家就赶紧烧水洗澡,再把一身女装换下,之前被拖行在满地落叶泥土上弄得一身狼狈,不洗可不行。在他搓洗身体畅快哼歌时,外头来了一位访客拉高嗓门喊人:「主人在家麽?谁人在家的,我是玄城来的执柯的。」
一位中年妇人看来风韵犹存,嘴角边生了一颗浓妆以盖不掉的痣,穿着素雅的在门前呼喊半天,才等到屋里出现动静,大概是主人来应门了,连忙检视自己仪容,堆起她最亲切的笑容。
屋里刘生生听见访客呼喊,一急之下误把更替的衣物掉进洗澡水里,他咋舌仰首抱头,余光瞥见换下来的女装,乾脆又匆匆披上,找块布把湿淋淋的长发压乾再到前头查看情况。
「谁呀?」刘生生翻白眼,站在门後询问,他解释说:「方才在沐浴,一时还不方便见客,请问何方贵客,又是何事相找?」
门外的妇人理解後轻笑,虽然觉得屋里的人说话声音不像女子,但她见多识广,也不是不晓得有的人天生就是女生男相,或有男子般的嗓音。她点头说道:「打搅小姐,实在对不住了。我是个媒人。」
「噢……」
「特地从玄城过来说媒的。」
「那您肯定是找错了。」
妇人纳闷道:「不,肯定没找错。我是来给刘生生,刘姑娘说媒的。为了找姑娘您啊,我连您家乡丹川县都去过啦,可您早就不在那儿,打听到的风声是说您搬来白水县,我又在北边市集问了问人家,才确定是这里的呀。山林入口的小庙旁,有间小屋,他们说刘生生就住这儿。您莫非不是刘生生?」
「是,我是……」刘生生汗颜,他想不通缘由,也不过才扮了几天的姑娘家,而且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其实是个男的,到底哪个傻子找人来说媒,还是从玄城来的?玄城离这儿骑马得花十天半个月的路程,那得多远啊!
「有劳您了。我是刘生生,只不过、说媒的事请别跟我开玩笑了。请回吧。」
「嗳、姑娘,姑娘,您开个门啊,我给您说清楚点。姑娘?」
刘生生坐在屋里倒了杯水喝,一脚翘起来,小腿横搭在另一脚的膝上,喝水时又不住翻了白眼,心里冷哼:「说媒?哼,脑子傻啦。懒得理你。」
妇人还在门外说道:「唉,姑娘,我就这麽回去的话,玄城赵家那儿不好交代呀。只怕他们会直接派人过来了。」
刘生生只觉得莫名其妙,回屋里趴在床上假寐去了。他觉得那说不定是山里精怪戏弄他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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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县北边市集的午後,纪星鹤正赖在刘生生卖药及符咒的摊子前,听他讲之前男扮女装抓贼结果撞妖的故事,当然刘生生为了故事精彩,内容少不了加油添醋,不过连同纪星鹤在内的听众都觉得有趣就行了。
纪星鹤坐在摊子前正中央的一张小凳子上,她身边围了不少孩子,都在听刘生生讲故事。刘生生晓得这些听众是不会拿钱捧场的,不过他要的也不是他们的财气,而是聚个人气罢了。有了人气,多少就会有人过来他摊子前瞧一瞧,问几句,有了接触呢,他的生意就上门了。
故事告一段落,一个小少年举手问:「刘先生,你真的扮女人能看麽?」
刘生生叠起折扇,扇尾抵着下巴凑近小少年面前笑问:「你们说呢?觉得能看否?」
「那一定是不错的啦!」纪星鹤拍掌大喊,开始论起她的歪理,她回头像个孩子王似的跟他们讲:「要晓得这好看的女人嘛,多少都长得有点像男人那般英气俊俏的。而好看的男人嘛,也都稍微生得比较斯文清秀,不是指娘娘腔啊,我是说,清秀。」
小孩子哪懂她想表达的东西,听见关键词娘娘腔就笑得东倒西歪,刘生生拿了一罐仙楂糖分给孩子们吃,纪星鹤也开心得伸手要拿,结果他冷下脸跟她说:「你贵庚啊?还跟孩子们抢糖吃,一会儿他们都不够分。」
纪星鹤撇嘴嘀咕他小气鬼,臭脸坐回小凳子上看刘生生发糖,刘生生发完糖以後就让他们各自散了,接着从摊子里取出另一小罐朝纪星鹤招手:「来啊。」
纪星鹤撇嘴斜睨他,埋怨道:「干嘛?」
「过来啊。你还真小孩子气,刚才那些糖是普通货色,所以我才不让你拿,特地留了更好吃的给你,还不过来。」
纪星鹤嘟起嘴不情不愿靠过去摊子後面,看刘生生从灌里捏出一片裹了像花生粉的东西说:「呐,尝尝。」
她伸手要拿,刘生生避过她的手说:「行了,这个会沾手,一会儿你还得擦。我喂你,反正这会儿也没人瞧见,大家都去吃饭了。」
纪星鹤像咬饵的小动物,赶紧咬住那一长片的点心,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子化在口腔里,有柑橘香气,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刘生生,刘生生微笑说:「好东西吧。这是我托人带的,老店做的糖酥陈皮,虽是汉方,但药味不重。」
纪星鹤开心吃着点心,像个孩子似的,轻捶了下刘生生的肩头表示雀跃的心情,刘生生也习惯这ㄚ头突如其来的碰触了,只当她是个孩子。他一个人在外生活,而她也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世界,因缘际会下有个比较特殊的羁绊,所以觉得彼此是同伴。
她把陈皮吃了,然後将凳子拉到摊子旁边坐下,闲聊道:「还好你事先跟我说你只喜欢男人的,要不你这麽会哄人,我一定会不小心喜欢上你。」
「呵。说到这个我才想到一件怪事。」刘生生把日前有人跑来他家说媒的事情描述一遍,纳闷道:「一般有事都是在这市集找我的摊子,就算说媒吧,突然登门拜访也太唐突了不是?何况我住的地方虽然不少人听说过,可实际去过的人也没有吧。那个媒婆找得可真准,也难怪我联想到精怪了。」
听到精怪一词,纪星鹤神秘兮兮的问他说:「刘森森啊,你刚才讲的捉贼的故事,你说女贼身上有羊妖,所以你真的能跟鬼啦、妖怪打交道?那你还一个人住那麽偏僻的地方,都不怕……」
刘生生知道她担心什麽,浅笑安抚道:「没事,我也只略懂皮毛,实际遇上的机会不多。况且,也可能是我搞错了。只是那个女贼身上的妖怪恐怕不是无端招来的,听说有些人为了想修炼成仙,任何事都做得出来,所以说不定是想跟妖灵一同修炼吧。」
「哇。好玄。」纪星鹤默默把手伸向那个糖酥陈皮的罐子,刘生生眼明手快把罐子封好跟她说:「吃得太多也不好。时候不早了,你该──」
刘生生瞄到徐染出现在路口,以前徐染是不会亲自到这一带巡逻的,怎麽今天就反常啦。该不会又要找他麻烦,一想到就头疼,他立即改口跟纪星鹤说:「你回家也是闷着,坐这儿练练字吧。」
纪星鹤笑弯一双眼,点头称好,等刘生生给她拿纸笔练字,期间有人过来买符咒跟药,刘生生招呼客人的同时不停用余光留意徐染的动向,希望徐染拐过路口不见。可是事与愿违,徐染顶着一贯的冰山脸巡过来了。
「咦,那不是那天的保长嘛。」纪星鹤拿笔杆指着斜前方说:「森森,是保长耶。哇,远看也好煞气好帅哦,真是高大威武,那是衙门的制服吧。古代的制服意外的好看嘛。」
「你能不能安静点?」刘生生拿了另一枝笔在她练字的帖上圈了几处说:「这里,还有这里跟这里,笔力不均。」
「是这支笔的毛忽软忽硬啦。」
「你不熟悉它的问题,你、你连沾墨水都不会,天啊我的兔毫笔。」
「啊,过来了。」纪星鹤转播保长巡逻进度,刘生生表面镇定内心紧张,只不过徐染就这麽经过他们摊子前没有停留,纪星鹤可惜道:「唉,过去了。可惜哦,好MAN哦。」
「什麽面不面的,你说话能不能别怪腔怪调?」
「我在说我们那个时空的外语啦。MAN就是很有男子气概。」
刘生生嗤笑一声,咋舌道:「嗤,男子气概,你觉得他脸上那麽一大块胎记很面吗?」
「这你就不懂了。」纪星鹤认真道:「真正好看的人,剃了光头都是帅的。保长很帅,就算脸上有胎记也遮掩不了他生得很好看这件事啊。胎记是他的特色。」
「是、是,特色。外面妖魔鬼怪也是生得极有特色啊。徐染的特色就是很面,很面,面极了,行了吧你。」刘生生一边敷衍,一边观察到纪星鹤表情有点僵硬,而且脸皮嘴角抽动,眼睛眨个不停。他伸手轻拍她的脸颊道:「怎麽了你?出什麽毛病了?好端端的脸抽成这样?」
「保。」纪星鹤拨开刘生生的手,僵着表情喊:「保长午安。」
刘生生感觉背後冷飕飕的,他以最快速度换回做生意的面孔转身招呼道:「唉呀,稀客,贵客,保长今日到来,使我这芝麻般的小摊都蓬荜生辉啊。」
「原来你还卖药啊。」徐染对那些虚假之词完全不理会,打量着刘生生的小摊子。这摊子的桌椅是跟附近店家租的,平常他就把要买卖的东西放在自己做的箱子跟竹篓里带来摆摊。
徐染看的就是数量不多的药包,上头都用小楷标注了药性及内容,还有煎制的方法,做得倒是相当仔细,另外也有贩卖各种符纸,多是祈福、求愿的。
白川县的神棍骗子特别少,就是因为有徐染这号人物在,尤其是他所管辖的北边。这条街也就只有刘生生一人敢光明正大的卖这些东西,过去徐染没抓他,是因为还没有交集,也没听说刘生生闹出事情来,加上有其他更要紧的差事,姑且搁置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徐染还是一样生活充实,可是白川县很安定,所以他得了空闲,自然能常过来巡逻。刘生生也是这麽认为的,明知徐染不吃甜言蜜语、逢迎拍马那套,却故意摆出谄媚嘴脸,为的就是把徐染给恶心走。
「当然,这药绝对是真材实料没有虚假,一吃见效。保长您拿的那帖是治便秘的。」
徐染把药包搁下,抬头看着刘生生,旁人看来徐染面无表情,刘生生却看出他刚才眉心和眼底闪过了不爽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