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不見》 — 君不見、參

正文 《君不見》 — 君不見、參

入秋之初,白日出太阳还是会热,刘生生摊子上空飘过些许浮云,摊子几乎在大树的树荫下,偶有微风吹过,带走了一点热气。

摊前站着的是徐染,他开口问:「纪姑娘身子好些了?」

纪星鹤点头,却发现徐染虽然问话的对象是自己,可一双眼却死死盯住刘生生,刘生生也微眯起眼,唇角噙着从容的笑意,表情像狐似的回瞅保长。

「她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嘛。」刘生生代答。

「那就好。」徐染无意义的回应。

「保长巡逻辛苦啦。可惜我这不是茶摊,喝茶请往下走,後面就有卖茶的铺子。我瞧您火气有点大,要不喝喝夏枯草吧。」

「不劳操心。」

「保长特地过来,是不是想看看我葫芦里卖的是真药假药?刚才你拿的那包治便秘的可以送你回去吃,吃了你就相信我是童叟无欺的好汉子了。」

「我没有便秘。」徐染霜峻的表情又冷了几分,说道:「以前我也抓过好几个卖假药的,他们的药吃不死人,就是搀了面粉什麽的,虽说吃不死人,但真正有病的人吃了也不见好,自然被骗了钱又拖延病情,所以世上虚假之事,多半还是害人的为多。」

「唉呀,那真是可怜啊。不过保长放心,我这边卖的药不是那一类的。除了小病小痛呢,也有吃了精神好的,强身健体的,还有最最热门的……」刘生生暧昧眯起眼,一手拱在嘴边小声凑近徐染耳边说:「男人吃了生龙活虎,女人吃了那是、呵呵呵呵。要不要我改送你一帖这个,你去青楼找个喜欢的姑娘试试啊?」

刘生生故意不让纪星鹤听见,纪星鹤很主动的悄悄凑来偷听,刘生生把她轻斥回去:「干什麽、干什麽,这不是你一个小女儿家听的东西。」

「你该不会连春药也卖吧?」纪星鹤提的问题让在场两个男人傻眼。

刘生生板起脸像教训孩子似的说:「你胡说八道,世上哪有春药这种东西,我要那麽厉害早就发大财了。」

「嗯嗯嗯。」纪星鹤点点头还是很怀疑的样子盯着他们俩。徐染也没啥反应,刘生生还以为徐染会生气,可徐染却转头问他说:「你试过?」

刘生生回头有点反应不过来:「试过什麽?」

「你刚才讲的药。」

刘生生压下心里一瞬间的别扭,拍胸脯道:「这还用说,就算我没试过也知道很好,回头客可不少呢。怎样?要不要来一包啊?」

徐染却没理他,自己找了张椅子在摊子另一旁坐下,就这样摊子两旁各坐一个人,另一个是纪星鹤。刘生生问:「咦,保长你这是打算一整天监督我?」

「休息一下。」徐染简短回答。

刘生生摸不清他搞啥名堂,也由着他去,没多久来了一个徐染的手下,徐染让手下跑腿了了三人份的苦茶喝,刘生生跟纪星鹤端着碗嚷嚷:「为什麽是苦茶,为什麽?」

纪星鹤光闻都反胃,也抗议道:「就是,明明那间摊子也有卖糖水啊。」

「哇好苦、好恶心。」

「真的好苦。森森你帮我喝。」

「男女有别你喝你的吧。」

「恶。」

徐染神色自若的坐在摊旁把苦茶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接着说:「这对身体不错。」

纪星鹤好不容易灌完苦茶,趴在摊子上抱怨:「娘啊,喝完这碗我都要吐魂了。」

「哈哈哈,形容得真好。」刘生生笑了出来,摸摸纪星鹤的脑袋瓜子,纪星鹤嗔叫一声拨开他的手,两个像兄妹般打闹起来,也不管保长还在摊上。

徐染被冷落了会儿,刘生生回头说:「咦,还在啊。」

「你们感情不错。」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跟纪星鹤串通好演上一出起死回生的戏码,一来她可不必嫁人冲喜,二来对我生意也有好处?」

徐染点头说:「本来没特别联想,经你提醒倒有这种可能。」

「我呿。」刘生生不跟他认真,摸摸肚子觉得饿了,还隐约听见怪声,转头问纪星鹤:「那是你肚子的声音?」

纪星鹤脸红笑了两声,她说:「别赶我回去嘛。我一回去,他们又要把我关房里学女红什麽的,闷死我啦。」

刘生生摇头叹气,跟她说:「我去买面吃,你吃完就得回家知道不?」

「唔。」纪星鹤不答应,也不敢拒绝,刘生生就走出摊子到附近的面摊叫面。过不久摊老板让伙伴把面送来,一共三碗面,刘生生摊手摆出大方的样子说:「保长,我请客,别客气啊。」

徐染盯着眼前的面,又看向其他两碗,内容都不太一样,他问刘生生说:「这碗是给我的?」

「是啊。我猜你平常肉吃太多,不过还是需要体力,所以特地给你叫了清淡点的──鸡、肉。」刘生生故意强调:「帮你叫鸡啊。至於我嘛,我需要补一补,这是猪肉,星鹤她说她减肥,给她弄了鱼丸面。女孩子有点肉才好啊,傻傻的,减什麽肥。」

减肥这词是纪星鹤给刘生生讲过的,徐染听得也是有点似懂非懂,他垂眼盯着碗里的鸡肉说:「我不想吃鸡肉。跟你换。」

刘生生咋舌,嘴叼横了筷子嘀咕:「麻烦。换就换。」他伸手要把两碗面对换过来,却被徐染挡下。「又怎麽?」

徐染说:「你的是乾面,我的是汤面。」

「所以你要汤面还要有猪肉?」刘生生撇了撇嘴,拿筷子把碗里的肉片对调,挟完肉片说:「这样满意了麽?我们的徐保长。」

徐染应了声,默默吃面。刘生生还以为徐染特意过来找碴,可是看到徐染吃面吃得很安份,也不像有什麽恶意,只是话不多、容易令人误会。刘生生吃了一口面,抬头看到徐染端起碗喝汤,不像一些人粗鲁邋遢的把汤都溅出来,喝完汤还把唇上的汤汁舔乾净,忽然觉得这家伙也有可爱的一面。

刘生生立刻收回视线,在心里暗叫「不好」,然後斜睨了纪星鹤一眼,他怎麽偏偏想起她那番似是而非的歪论了?什麽人帅剃成光头都好看的……刚才竟觉得徐染脸上的暗红胎记都不扎眼了。

吃完面徐染就走了,纪星鹤好像有点疲倦的吁气,刘生生看她一眼问说:「怎麽啦?还不快回家去。」

纪星鹤站起来小声跟他说:「刚才你去面摊的时候,我一个人顾摊觉得好闷。」

「不是还有保长麽?」

「就是有他才闷的啊。他一声不吭,像石像杵在那儿,我都不敢跟他搭话。森森你好厉害,都不怕他呢。」

刘生生失笑反问:「什麽我不怕他,我怕死了,怕他找我麻烦。」

「可是你还会跟他开玩笑,还会调侃他,也不怕他生气。」

「他才不会为了鸡毛蒜皮事生气。」

纪星鹤嘟嘴一脸疑惑:「为什麽你知道他不会?」

刘生生也说不上为什麽,想起之前徐染在手下面前帮他讲过话,就说:「其实他有时挺明理的。怪了,你不是一直觉得他很面吗?」

「那跟能不能相处是两码子事啦。有的人只可远观。」

刘生生闻言笑了声,说:「话都是你在说,快回家啦。」

隔天徐染还来这一带巡逻,一样又在刘生生摊子上多作停留,刘生生问他还有什麽指教,他道:「来看你规不规矩。」

刘生生见他不走,就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一连数日都如此,刘生生乾脆调侃他说:「你知道麽,你比星鹤还要勤快,她怕我检查功课都还会躲我一天两天的。」

徐染有时来片刻就走,有时待半个时辰,每天巡逻时都会经过,刘生生也乐得拿这人当消遣,偶尔徐染还会回酸他一、两句。刘生生跟他说:「我看这白川县实在很太平啊。都没贼人可捉,所以你这保长也无事可作,成天来盯着我这个小摊子。」

徐染一本正经的回应这玩笑道:「要不你卖卖假药,我就有事做了。」

一日,刘生生摆摊,一个上午都没有生意,他打算提前收摊回家睡觉,有个化了浓妆但还算艳丽的妇人走近摊前询问:「请问您就是刘生生?」

刘生生拿小扇子搧凉,单脚翘在板凳上侧坐,所以也是侧对着妇人,他斜眼睐去,慵懒招呼道:「正是。您要买药还是问符?有何指教啊?」

「我是前些日到过贵所拜托的媒人,那时唐突了,真是对不住。」

「哦。」刘生生微笑把脸往前凑,拿扇子在面前画了一圈说:「那您瞧清楚了?在下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是、是,这样瞧来确实是个俊俏郎君。女人家只身在外讨生活,扮成男子比较安全。」

「谁说我是女扮男装啦!」刘生生翻了白眼,又思考低喃:「玄城?赵家?」他压根想不起来自己跟玄城赵公子有几毛的屁关系,他只有印象幼年曾在玄城待过,但仅只有这样薄弱的印象了。

妇人一手抚颊困惑道:「赵公子急着讨媳妇儿,说是非您刘生生不可呀。我就飞鸽去信回报,却来不及交代这些。」

「也没啥可交代的。罢了,我看你歇着吧,等他们人来了我再一并打发掉。你飞的哪只鸽呀?看我不烤了牠。」

媒人掩嘴呵呵笑了两声说:「不愧是江湖女子,不拘小节,言行也潇洒。」

刘生生都快有股冲动当街脱衣证明自己不是女扮男装了。但他还不想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干出失控的事来。这天的市集没什麽人走动,生意冷清,因此摆的摊子不多,刘生生已经准备收摊,把租借来的桌椅一并还给附近店家,那媒人还在树下不肯离开,前後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刘生生正浮起一个莫名的念头:「今儿个没见徐染啊?」

紧接着就瞥见天空飞出许多水蓝布绫,由刘生生左侧那排建物的上空往右侧铺展开来,布绫上又出现八个身姿曼妙的少女翩然而行,她们扛了一顶黑轿走在布上,前头两人收回後方长缎往前路铺展,优雅降落中。

这过程被出了巷子要找刘生生的纪星鹤撞见,当场高呼:「哇塞,太不科学了!扛轿子走在布上而且还是女人扛的轿?」

排场之大连树下媒人都有点汗颜,那行人落地後,服装统一的少女们就欠身齐声喊道:「恭请公子下轿。」

纪星鹤跑到刘生生身後小声问:「那是谁啊?什麽公子?花无缺都没这麽大排场,那他一定比花无缺帅罗?」

刘生生回头睨她,已经不晓得该怎样治她这个花痴的毛病了。再说谁是花无缺啊?

一个女子上前掀轿帘,把轿门打开,阳光照到轿里那位公子浅色素雅的鞋履。这一瞬间刘生生莫名悚然僵在原地,他不晓得别人看到了什麽,他只见黑轿里出来一个古怪的黑色人形,乍看像整个人被黑布罩住似的,轮廓周边还有无数绳线拉扯揪结的黑线条,可是那些线条包括黑色人形本体都像沸腾的某种东西,不停的躁动着。

刘生生吓坏了,而那黑色物体突然出现无数颗眼睛盯住他,周围的声音被那个东西吞咽般听不见了,光也黯淡下来,甚至觉得呼吸困扰,他挪开眼想向旁人求助,好像看到纪星鹤紧张的望着他在讲话,她的嘴一开一合的,两手不知该摆哪里而慌张的摆个不停。

讲不出话,刘生生发现张口发不声音,好像呛进一堆水,他快溺毙了。不晓得玄城赵公子是何人,他只觉得相当痛苦,光是对方的出现就让他几乎灭顶。这时有股强劲的力量把他扯出恐怖的漩涡外,接着他无力瘫在一堵厚实的墙上?

这定睛一看才发现出手救他的是徐染,他瘫在徐染身上,徐染一臂圈着他问:「你怎麽了?脸色这麽差,犯了急病?我给你找大夫?」

刘生生整张脸发白,皱眉想振作一点,但有些力不从心。明明之前徐染还把他当神棍那样针对,现在说要给他找大夫,这样的矛盾是怎麽回事?他觉得很奇怪。

「徐……」刘生生艰涩发出一个音,接着冲出徐染的怀抱跑到路旁一棵树下呕吐。今早连同前一晚还没完全消化的东西都要吐乾净似的,呕了一堆秽物。吐意稍止,他摸出一条随身用的手帕擦嘴,自觉狼狈得不想回头面对。

跑过来关心他的是纪星鹤,她的表情充满担忧和害怕,她说:「要不要紧?还能走吗?我们去找大夫好不好?」

「不是。」刘生生勉强咽了咽口水,转头用斜眼去看玄城来的家伙,轿旁会武功的女人叫道:「放肆,胆敢这样打量我们公子。」

刘生生看得见那人了,没有什麽黑影、眼珠子的,就是个相貌平凡到过目即忘的年轻男人,穿的衣物款式虽不是最入时的,用的料子倒看得出是很好的。他怀疑自己方才眼花,但又隐约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徐染出现以後才觉得轻松许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走向徐染。

「保长。」刘生生跟他说:「这伙人和那边那个媒婆把我刘生生误认为女的,想来说媒。劳烦你在这儿见证一下,我跟他们把话说清楚,将误会解开。」

徐染点头,问他说:「你这样不必找大夫?」

「我刚才是因为……」刘生生抬头想跟他描述方才见到的东西,又觉得徐染不相信,但他犹豫了下还是压低嗓音告诉他说:「如果我说我看到不妙的东西会不舒服,甚至会吐,你信是不信?」

「不信。」

刘生生摊手道:「那就当我吃坏东西吐一吐好了。」

「不过。」徐染也难得压低声量,发出疑问说:「跟你有误会的那人是不是很久没洗澡了。味道太重。」

刘生生睁大眼心说:「那味道就是因为我看到的东西啊!」

玄城那帮人有的是耐心,等刘生生收拾好情绪,赵公子朝刘生生投以微笑喊道:「你真是刘生生?」

刘生生拍胸表示:「货真价实。你们要找的刘生生是个男的,不是女扮男装,就是个男的。谁要不信可以跟我去借个房间还是茅厕,我让你们看证据。」

纪星鹤听他讲得那麽愤慨无奈,连「证据」都要掏出来验实,掩嘴清嗓假装没她的事,虽然她来自另一个时空,但有些场面还是会尴尬。

至於徐染作为一个见证者,他双手抱胸直挺挺的站在那儿,就真的只是在「见证」而已,未发一语。

「所以说媒一事只是个误会吧,也可能你们找的是别人也不一定。」

「刘生生只有一个。这我很肯定。」那位赵公子苦笑,垂首叹气。「只是原来是个男子,可惜……」

「听起来你好像认识我?」刘生生往前站出一步,重新打量对方。

对方苦笑了下说:「我是赵熙年啊。你还跟以前一样,每回见我不是头晕就是想吐,老是四处躲我。以前我还得拿很多好吃的讨好你才肯跟我玩儿。」

经对方一提起,刘生生就有那麽点儿印象了。但那还是他四、五岁,连字都写不好的时期,太久远了。

「好像是有这麽一个人。」

「当时你最爱吃的就是我家厨娘做的炸年糕了。」

「你是年糕!」刘生生想起来了,凭着对食物的记忆,方才的不舒服全都抛诸脑後,他跑上前看着赵熙年笑道:「没想到你长这麽大啦。」

赵熙年点头说:「我还大你四岁呢。」

「哈哈,太有趣了。原来是你,我一直没能想起来啊。不过怎麽忽然想不开要成家?」

「说来话长。一来也是我们小时候有过约定,就找了媒人来看情况,要是我印象里的刘生生尚未婚配,希望能成好事。却不料你是个……」赵熙年说到这里伸手摸到刘生生胸前,几近平滑的蹭了蹭,仅感觉到男性锻链过的体魄,完全不是女子那种柔软的触感。

刘生生垮下脸把赵熙年的手抓开,好气又好笑的轻斥:「万一我要是女的你就被我身後的保长捉去衙门了。这是非礼。」

「万一你是女的我就负责将你娶了呀。」

「我呿。」刘生生转身跟徐染说:「没事啦,误会一场。这是我童年玩伴,小年糕。」

赵熙年赧颜嘀咕:「别这样介绍我啊。」

刘生生接着介绍道:「那边的小妹是我朋友,纪星鹤。这位是我们这一带最讨厌鬼神之说的保长,徐染。」

讲到这里,刘生生关切道:「我这事不会耽搁你吧?徐染。」

徐染绷着一张脸回答:「还好。接着没我的事,我要先走。」

「原来你是路过啊?」刘生生看到徐染瞟他,转身要离开,他想到方才若不是徐染在,自己保不准会出事,连忙又开口挽留:「开玩笑的,难得你也在就一起上馆子吃点好吃的怎样?星鹤你来不来?」

星鹤是个贪吃鬼,一听有好吃的立刻点头应道:「当然去。」

刘生生也不管徐染答应了没有,攀过去勾肩搭背的想把人给留下来,他可不想单独和赵熙年相处,免得出糗。赵熙年想把那几名女子遣回,但她们都不肯答应,赵熙年才勉强板起自认有威严的脸孔说:「你们胆敢忤逆麽?就是让你们离开几日,我在这里有刘生生照应,况且我也不是三岁小儿还能出什麽事来!」

「可是公子,你……」

「我不想看到你们,坏了我出游的兴致。」

结果那几个识武女子就和媒婆一块儿离开了。赵熙年这才问刘生生说:「你那里方便我住几日麽?若不方便,我再找地方。」

纪星鹤在一旁吐槽:「哇靠,这会不会太少根筋啊。顺序都反了吧。」

刘生生大略听得懂星鹤小声吐槽,无奈笑答:「这要问保长,我那儿是跟保长租的地方。保长你说呢?」

「随你们。」徐染只丢了三个字敷衍过去。

一行四人就在刘生生的带领下,越走越往西北边去,那个方向没有集市,倒是有相当复杂的老巷子,一不小心就会迷路,除了当地居民以外,同是白川县的人也少去。刘生生问徐染说:「你对这儿的路熟不熟?」

「比你熟。」

结果刘生生带他们绕着小巷找到一间门面狭小的面摊,老板是个头脸较大的中年人,留两撇胡子,缠着头巾在料理。由於巷窄,座位沿围墙排了一排,做生意的大灶一进屋就能看到,里头有个相当大的锅子在熬煮肉汤。

他们四个来时恰好有四个座位,纪星鹤坐在巷子最里边,往外则是刘生生、赵熙年、徐染。纪星鹤问刘生生说:「这儿有什麽吃的?什麽招牌菜?」

刘生生还没开口回答,徐染就说:「这里只卖一样东西。肉汤面。」

「很好吃的。」刘生生点头附和。「光靠一样东西就能作生意,表示这里的东西够好吃。看见没有?每个位置都坐满客人,没有一处会空下太久,而且没有什麽人边吃边交谈,大家都顾着吃喝。」

纪星鹤歪头道:「真这麽好吃啊?」她嗅了嗅空气里的香味,也觉得肚子里馋虫都醒了。

赵熙年问刘生生说:「肉汤面,是什麽肉?」

「不知。」

「不知道。」

徐染及刘生生异口同声回应,刘生生探头看了眼徐染,微笑了下,像在逗徐染说「你跟我这个神棍也算有默契嘛。」

徐染又开口问赵熙年说:「赵公子,你们玄城的人,通常多久沐浴一次?」

这提问让正在喝茶的刘生生和纪星鹤都喷茶,把人家白墙喷出一面浅色秋菊般的水渍。赵熙年愣住,居然认真思考道:「一般差不多七到十天,有空就能沐浴。太冷的天就更久了,之前热天的时候巴不得天天想泡在水里消暑。」

「嗯。」

赵熙年反过来说:「保长何以有此一问?」

「没什麽。」徐染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对赵熙年问那些隐私的事,更不会直接告诉对方说:「我在你身上闻到很重的怪味。」

汤面送来以後,四人吃得津津有味,纪星鹤吃饱连汤都喝乾净,她吃得最快,不由得往隔壁刘生生的碗看过去,边闹嘴馋边疑惑道:「都没人问过老板这是什麽肉吗?好吃是好吃,可是不晓得是什麽肉。」

刘生生听了笑了几声跟她说:「你呀,有的吃就吃吧。知道得越少越幸福。有些真相是无谓的。」

「万一是黑心食品怎麽办?」她自个儿犯嘀咕,坐在刘生生另一侧的赵熙年也附和说:「纪姑娘的顾虑也无不对,吃进去体内的东西,还是谨慎为妙。」

刘生生眼尾瞥了眼赵熙年沾了酱汁的嘴角,眯眼道:「你都吃一碗了,讲这话可没啥说服力啊,年糕哥哥。」

徐染沉默品尝完这儿的汤面,刘生生探头瞅他并笑说:「瞧保长的样子肯定是很满意这儿的东西啦,怎样,你对这一带虽然熟悉,可不晓得这麽一条窄巷藏了好吃的面店吧。」

「味道没了。」

「什麽味道没了?」刘生生等人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徐染像自言自语般的说:「刚才那个很重的气味,像雨後的土壤……水边落叶正在腐朽,那样怪的味道。」话说完他转头看了眼赵熙年,後者心虚的又看向刘生生。

刘生生了然吁气,尽管徐染不肯承认自己闻得到不是人间之物的气味,但他心里有了底,也没多讲什麽,只觉得赵熙年身上八成有什麽不寻常的东西跟着,而在吃了这间店的东西以後将那气息暂时消除或盖过去也不一定。

徐染照常吃过东西以後就以公务在身为由先走,纪星鹤继续跟着刘生生他们又走了一小段路才分头回家,剩下刘生生和赵熙年两人,买了点饼当作晚饭就朝郊外走。赵熙年见一路上的屋舍、人车渐少,最後杳然,就说:「你住得这麽远啊?」

「忘了告诉你,我不是住在市里的,那儿随便租间房都贵,我没本钱住,就在近郊发现一间破庙和小屋,收拾了下就搬进去住,後来才晓得是保长的财产。虽然他当我是神棍骗子,对我没好印象,可也不是不讲情理道义的,况且那儿本就荒废,所以由着我住下。其实是个不错的汉子。」

「原来如此。」赵熙年跟在他身後回忆徐染的模样,说:「一开始见到觉得挺可怕,无论是他的相貌还有不苟言笑的样子,都觉得是难以亲近之人,没想到生生你能和那样的人打交道,真了不起。」

「哧。」刘生生失笑,心想:「我跟你身负来历不明的邪气打交道才觉得我了不起啊。」

「还要很久麽?」

「不远,那儿有间小庙见着没?再过去就是了。不过屋子被庙挡住,一会儿你见到可别吓着啦。」

赵熙年家中是玄城富户,自幼锦衣玉食,连刚才吃面的摊子都觉得新奇有意思,对刘生生的住处就更是好奇。自他们重逢後他就不时留意刘生生这个人,虽然不是印象里的小女娃,脾气却没什麽改变,越相处越有趣。

「到了。我家。」刘生生迳自推门进屋,把背着、挎着的东西卸在门边,回头看到赵熙年张大嘴巴傻在门外直盯着小屋看。「年糕,你怎麽了?」

对赵熙年来说,这小屋还不及他家茅屋的一半大小吧。刘生生笑着拉人进屋里,也不以为耻的聊说:「小是小了点,但我觉得也够了。能在这儿休息就成,吃饭睡觉需要的地方也不需要太大不是?」

「是、是这样没错。」赵熙年察觉自己失态,赶紧调整表情,心中却道:「话虽如此,也简陋得超乎想像。」

打开门即见四壁,连隔间都没有,刘生生指着与门侧对的一扇窗说:「床在那角落。」即使不特别讲也能一目了然。刘生生无非是想找话题,毕竟太久没跟对方相处,有句话说三年不见已是陌路人,何况他们远超过三年不见。

「另一角落那两箱是我的衣服跟杂物,铺一铺就能当床使了。你睡床吧,我把那儿收拾一下就好。」

「生生。」

「怎麽?」

「唔,没事。需要帮忙吗?」

「不要紧,你坐着喝水。」

赵熙年其实想告诉他说:「铺不铺都没差,真的,两边看起来差不多呀。」

「平常你在哪儿开灶啊?」

「哦,外头。绕到後面就是。」

「大小灶都在後头?」

刘生生好笑说:「哪有什麽大小灶之分,这麽小的屋就只配一个灶啊。洗澡烧水也够用,平常简单吃一吃就好,不过我是吃外头买的乾粮居多,有时我写的符纸跟祈福的厌胜,或是山里采的药草都能跟人换些好吃好用的东西。」

赵熙年见到刘生生独自讨生活,相较之下自己如废物一般出门还需要靠人保护,心疼朋友的同时又感到很羞耻,情绪一下子无法压抑,强忍泪水,把脸都憋红了。

「你要饿了就先吃吧,饼我放在……喂喂你干嘛?干嘛哭啊?年糕你娶不着姑娘也别犯愁成这样啊!要不我想办法帮你介绍?刚才那纪姑娘你看如何?不不,她鬼灵精怪的,进谁呀铁定捣乱,还是那个……」

「呜呜我真想你,生生!」赵熙年哭窘着脸扑过去抱住刘生生,虽然比这人的年纪还大了四岁,可却比刘生生更像个弟弟一般。

刘生生多少猜到自己可能给对方什麽冲击了,拍拍赵熙年的背无声安慰。

待赵熙年情绪平抚之後,刘生生把买来的饼热一热,煮了点菜汤配着吃,两人也不是很饿,洗完脸跟手脚就早早准备休息,各据於屋里一角,聊了点近况和听来的趣闻,不着边际的闲聊了会儿,慢慢的没了话音。

赵熙年以为刘生生睡着了,这时天也黑得不见一点光亮,黑暗中刘生生睁开眼在记忆里摸索,想多捡拾一些关於自己在玄城的记忆,他也以为赵熙年睡了,忽地听见赵熙年开腔问道:「生生,你还记得……伯父怎麽走的麽?」

刘生生记不得了,父亲走得早,他那时还很年幼。可不知怎的一听赵熙年问这问题,他就莫名觉得浑身发冷,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闭起眼睛装睡。

已经是秋天,夜里在山中特别冷凉,可今晚更加寒冷了。不是空气变得冷,而是源於本能、根生於记忆中的恐惧的冷。

果然还是不能跟赵熙年独处的,刘生生不安的想着,把被子拉高蒙头,决定不理睬对方的一切动静。那个人问这个到底想做什麽?无论怎样,等天亮了再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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