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这木头制的吧台上,还能闻到些许木头香,这味道让我想起了有次去神户住的那间木屋。
不敢再次开始一段新感情,一部分是害怕过去那些记忆都会被覆盖,另一部分,我只是害怕再受伤罢了。
我从来没有神风特攻队的那种勇气──曾经,我遇到过一个从神风特攻队那场自杀式的战术中存活下来的老爷爷,已经是个人瑞的他,说起日本那时的种种,就好像历历在目般清晰,最深刻的是他说:只为了一个约定,人啊,就能有无惧的勇气。他当时和他那身为望族的老婆约好了,如果他能活着回去,就跟他私奔!很幸运地,到他要上场当天刚好日本宣布投降,缘份与命运就是这麽的奇妙。
那麽,属於我的缘分呢?
也许早在我次次推开那麽多人後,就错过了。
一杯接一杯地,一瓶酒就这麽被我喝完,我也昏昏沉沉睡去。或许终於哭出来的关系,有些伤口好像没那麽疼了。
等到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旁边的单人沙发坐着一个人在看电视,电视里不断唱着青春少女的日文歌曲。
「唔……」
「你醒了?」
慢慢回神後,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林易熙看起来虽然还有点憔悴,不过看他能这麽有精神的在看AKB应该是好多了。
「你买的那个粥,难吃死了,我煮了皮蛋瘦肉粥,要吃自己去盛。」
看了手表发现已经快要晚上九点,我竟然喝了那瓶酒之後,睡这麽久!
「呃……你好很多了嘛,那我就先走罗。」实在是太尴尬了,他怎麽还有办法这麽冷静,一想到他等等问我怎麽会来探病、怎麽喝醉什麽的这些问题,就很想死。
他默默将DVD暂停,走到吧台後的小厨房,盛了碗香气逼人的粥放在我面前。
「喝点热的,退酒才退得快。」他没好气的说。
我乖乖捧着粥喝着,看着电视里那些少女活力满点地唱唱跳跳,眼角余光可以看见,他看得很开心。
综合这几天的种种相处,他应该会嘴贱地说些什麽,又或者……他不会又以为自己喜欢我吧……
「咳,害你发烧,抱歉喔。」
他再次按下暂停,嘴角噙着笑意,「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道歉?」
「对啦。」
「可是太小声了,我听不见。」
「你这人不要得寸进尺!」
「而且你还喝掉我一瓶酒耶,你这是我看过最不专业的看护了。」
「什麽看护,我只是来探病。」
「那你为什麽哭?」这话锋转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哪有?」
「吧台上有盐性反应,而且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的鼻涕流得到处都是,嘴巴还不停喊着J……」
「不要把你的职业病随时拿出来用!」一听见他说出那个英文字母,我竖起了防线。真是可怕,我已经很多年没开口说出这个名字了。
「你还是有故事嘛,只是这个故事你不愿意说而已。」
「昨晚那样整你,很抱歉。」我起身离开。
「你要让病人帮你洗碗?唉……」
我再次深吸口气,这个人总是有能耐让我想发脾气。
回到小厨房清洗餐具後,我耐不住好奇,「为什麽你要特别做了这个吧台?」
「那个啊……我前女友做的。她是个室内设计师。」
「是喔……」也太不真实了,从他嘴里说出『前女友』这三个字,原来他曾经真的有谈过恋爱啊。
「她老是说和我一起住在这种屋子里,太没品味了,又加上她很爱喝红酒。到後来还是拉着我当苦力,才有这个吧台。」
「那为什麽分手了?」我擦乾手,走回客厅坐下。
「她死了。」电视依然发出欢乐的唱跳歌曲,可是他那双眼睛已没有了雀跃的光芒,只是无神地,盯着萤幕而已。
「身中十多刀死在工作室里,还是由我带着整个监定组去现场,才知道受害者是她,我看了全部的解剖过程,反覆在现场找过无数次线索,可是除了找线索和监定,我什麽也不能做,犯人到现在还没抓到,已经被归类为未破解的案件,也许永远都不会被人想起来。」他说着,那语气里感觉不到任何愤怒,故事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胡扯,这次是,真的。
「干麻?你不会要哭吧?」他瞥了我一眼。
「我只是想说那瓶03年的酒可不可以开来喝?」
「又喝?你是酒鬼吗?」他虽然这麽说,可是却没阻止我。
真是奇怪,几分钟前我本来尴尬得想要离开,可是听到他说完这个过去,却让我走不了。
倒了两杯酒,我在脑海里想着,该如何接下一句话才不会让人觉得是同情。
「曾经,我真的很痛恨自己在监定科工作,我宁可自己只是个巡逻的警察,也不要在那种情况下看见她死。本来被害关系人是不能参与办案的,可是唯一知道她是我女友的阿司,什麽都没说,想想那家伙在那时最有义气呢。」他笑了笑,喝了口酒。
「你今天说了好多人话,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办了。」他一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时是个宅男怪咖,有时又像自闭儿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有时又像个书呆子,没谈过恋爱似地笨拙,有时又很愚蠢,但有时洞察力又超强。
有时,又像现在一样,和一个正常人没两样,一样会思念、会痛苦、会难过。
遇过这麽多的人,我想这家伙真的就和他的外号一样,是只可以随时变色的变色龙,而他最真实的颜色,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摸得透。
「对了!你今天来的正是时候,我美国的朋友传了一系列的照片给我,要我帮忙研究看看,有兴趣吗?」他眼睛忽然闪闪发亮。
「没兴趣。」我几乎是在那零点零一秒立即回答。
「你等等喔,我马上给你看。」他说着从桌子底下拿出笔电。
「我不想看!」我准备落跑,但来不及了,他一把用力抓住我,害我一个重心不稳地跌到他身上,突然和他贴那麽近,我看着他那张侧脸失了神,但他完全不在意,紧紧拉着我,不让我逃跑,强迫和他一起看大体照。
「请问我到底欠了你多少钱?」我欲哭无泪。
「你看这张,这个很有挑战性呢,要从中蒐集的证据很多,比如……」
我此刻非常後悔为什麽要来这里探病,我应该要宁可自己愧疚到死,也不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