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去,毛忧和黑影陡然出现,众人一见顿愕,纷纷起身迎去。颜日诚抬头一望,焦急站了起来,不知想从他二人身上探知些什麽,立即奔前。
毛忧急道:「月甄现在怎麽样,医生有没有说什麽?」
大夥你一言我一语,何有求像是被那声响给拉回神,缓缓转头望去,乍一见毛忧二人,心头又中了根刺。他半分不想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将大夥推开,穿越而过,定定站在毛忧面前,「你们怎麽会过来,为什麽你们会出现……」
毛忧凄着脸,心中早已明白,何有求又再次重临痛苦,她已不敢想像,如果月甄有三长两短,往後又会是如何地风暴,「师兄,别问了……」
「你们怎麽会过来?」何有求神色难解,这时他瞥见毛忧手中的搜魂旗,心头登时裂了,冷不妨举起毛忧的手,语气寒颤,「月甄去的地方,就是……就是这只厉鬼的窝藏处?」毛忧伤苦撇过头去,根本不敢接话。
何有求大吼:「到底是不是?」
「有求啊……」毛平忧急按着他肩膀,忍不住擦了鼻泪。
马小玲掉出泪:「毛忧,你就说吧,不管说不说,有求都是这样了。」
黑影沉痛道:「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找这只厉鬼的下落,好不容易才搜出,就急忙前去逮他。我们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认出是日诚他们,我们也非常惊慌,日诚当时已经伤重昏了过去,就只剩下月甄还在顽强……」颜日诚一听,泪水大涌,再也听不下去,只觉脑中一花,差点站不住,岳子熙及时紧紧扶住了他。
何有求冷抽一口气,抓紧了黑影的肩膀:「那你们在干嘛?」
毛忧连忙按下他的手,缓缓摇头:「我们当时一见就已立时出手,但来不及保护月甄了。」
何有求惨然一笑:「不可能,只是逃出地府不久的鬼,哪有办法这麽伤……」
「你听我说,那只厉鬼恨意极深,逃出不久就已涌聚戾气,为的就是要报仇。他二人初次经历,还无法分清鬼性多重,就遇上分分秒秒不断累积仇恨怨苦的猛鬼恶灵,是有可能伤的。」毛忧苦着脸打断,娓娓说了,「月甄被他拿住後,原本不应该这麽伤,但不知为何,她不思护着自己,却彷似在护着身上的东西,这一击就彻底伤了她。我匆忙将厉鬼驱退,要黑影先行逮他,随即用法力疗癒日诚身上几成外伤,见他醒了我才匆匆赶去援手。临走之际我仍记挂月甄的反常,急忙瞧她一眼,才瞧见她护着的应当是……是她手上不知哪来的手环,她是抱着手跌下来的。」颜日诚听了一愕。
「你说什麽?」何有求哆嗦着身子,已是脚软连退了几步,况天佑紧紧搀住他,又苦又劝,「有求,未必是这样,日诚都这麽伤了,月甄极有可能当时就已没了知觉,你千万别多想。」
何有求脑里闪过花花的一片,任何片段他都无法拼凑出来,像是过往与现今争着侵蚀他的脑子。何有求只知道,这跟他从前又有何不同,想救六月回来却反而让她枉死,给月甄保命兵器却反而让她生死难料。月甄,他好不容易才勉强逼自己暂时无视罪孽,吐露出爱意的女人,一个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爱却不知不觉令他生出爱怜的女人,如今已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的笑脸。
──这一套上就怎麽分也分不开
何有求缓缓退出众人身边,又掉回头去守着手术室前,复生一见又涌出了泪。颜日诚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心中一紧,挥开岳子熙的搀扶,赶在众人惊诧不及前,急忙奔了过去。陡然间,何有求重咳几声,朝门呕出血来,硬生生在颜日诚眼前倒了。
「有求!」
隐隐听见哭声,何有求逐渐苏醒过来,他寻哭声往旁一瞧,却是岳子熙紧紧握着颜日诚的手哭泣,为他昏迷不醒而担忧。
「你们两个都晕过去了。」何有求匆忙又往另一头瞧,原来是毛平坐在床边的椅上,垂着眼道:「日诚身上有伤,却是噎着不治,幸而小忧费了自己大半法力,才勉强将日诚的伤疗了几分,让他及时苏醒通知人来救。但是他伤势依然不轻,见你晕过去,自己也撑不住了,大夥将他送去治了刚刚才送回来。」
「我先去看月甄──」何有求起身,焦急想将手上的针给拔了,毛平匆忙一站,用力压他回床,「月甄手术出来了,你们已经昏了许久。」
何有求急道:「她怎麽样?」
岳子熙抽咽道:「医生说,姐的手术没问题,不过危险期还没过。她颅内出血,医生将她脑内淤血清了,可是因为拖迟了,供氧……供氧不足,会不会醒来就不知道了,现在还在加护病房。至於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也不用说了。」
「师父,月甄她……」何有求脸色一青,口齿打颤,急急抓着毛平的手,像是溺毙了急着想抓根浮木。
毛平擦着泪,苦口劝道:「有求,往日教训仍在,不要妄求,对月甄没好处,想想六月。打起精神来,若是苦就哭出来,把苦痛发泄出去,就是不要再踏入偏差。」
何有求颤着身,像是想吸足全世间的氧气,深深吸了几口,一会恢复平淡的神色,竟是双眼透出无穷的杀意,连语气也分外阴寒:「那只厉鬼,毛忧抓到了吗?」
「逃了……」
何有求立时拔了手上的针,不顾师父在此,下了床匆匆穿鞋。毛平急忙拉住他,他知道此刻的何有求专注的程度是寻常人难以想像,这样的他也比寻常更为可怕。他资质之佳,毛平自他打小起就非常清楚,他是百分的天赋只用了七十分,这七十分就足以令他年纪轻轻就成为这行业的佼佼者。他那百分的天赋在六月逝後就爆发出来,一人之力就几乎憾危世间,他何家独一无二、巧夺天工的工匠本领,毛平这生中听闻经历过的何家先人,没有一个及得上何有求的天分。
何有求如果处心积虑报仇,他杀的绝不会只有那只厉鬼,因为他做出的东西,绝对能波及周遭,而他的目的就仅仅只是诛灭一只鬼而已。毛平深知他冲动的後果,又岂能不拦。
「你此刻若敢走出这道门,为师绝对会再将你逐出师门!」岳子熙怔怔瞧着,一时间竟不敢多言。
「师父,我为月甄报仇不对吗?不管月甄有没有事,只有那只鬼灰飞湮灭,我的苦痛才能宣泄!」何有求冷绝着脸,握紧拳头,神色之寒让岳子熙不由得以为自己是否认识他。
一只冰冷的手陡地紧紧抓住何有求的拳头,他转头一望,却是颜日诚偏着头,伤绝瞧着他:「师兄,你这麽做,月甄会为你哭的。她最不愿意看见,就是你将她代替成六月,你若真心爱她了解她,就会知道你这一走出去,她会如何伤心。如果十几年前你认识的是月甄,她一定不会为你留在人间,因为她一留,从此看见的只有你往後无边无际的伤,她知道离开你,你才能真正活着。不要用对待六月的方式来对待月甄,她不是六月!」颜日诚说毕,已流下伤苦的泪。
何有求听了,良久才缓缓松开拳头,倏然间他跪坐在地,一拳重重打在地上。此刻无人说话,但颜日诚却已感觉到了,他的伤痛有如暴风雨中的汪洋,久久难退。
*
「师父,你到底够了没有?」
何有求猛然抬头,见复生满脸怒意,紧握双拳,大是不解:「怎麽了?」
复生失望无以附加,骂道:「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回复一些理智行不行?除了第一天你去探视过月甄姐,这半个月来,你就没再去探她。只知道坐在这里,做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难道这些东西比月甄姐重要吗?」
何有求听了狐疑,低下头一瞧,大吃一惊,这满桌的东西他是怎麽做出来的?桌上两打的迷你小剑,两打的勾魂爪,一盒数不清的阴雷弹,还有数支用以布阵的锁魂旗,种类繁复无以细数,更有显眼刺目的破杀符咒,如此之多是如何而做,他却只有模糊的记忆。但桌上摊开的大笔记本,的确清清楚楚画着他制作这些武器的草图,成分、用法条条详载,都是一再地修改过。
何有求终於渐渐想起来了,那天探完月甄後,他回到天逸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回这里埋头画图。尔後他联系师傅制作,追踪、改良、催件,几日过去,这些东西就陆续送上门来。何有求揉揉眉间,烦躁地将桌上的东西推开。
「你做这些东西是要干什麽!」复生随手拿起那盒阴雷弹,愤愤朝地上一扔,破口大骂,「你答应过师叔不是?不要重蹈覆辙,不要满腔仇恨,答应的话回到天逸堂就忘光了吗?」
何有求抑郁地偏过头,低声道:「我没忘……」
复生反问:「没忘,那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吗?」
「什麽日子?」
复生听了,伤绝不已:「我昨天问过你,今天要不要同我去医院接师叔出院,顺道再探月甄姐,你一口答应,我还天真地以为你总算回复些神智了。结果我一起床,就见你坐在这里,分秒过去,就是不见你打算跟我一道过去。」
何有求匆匆站了起来,苦道:「对不起,我是一时忘了,我们现在就过去。然後你赶紧上去帮你师叔收拾东西下来,我再送你师叔回家休息。」
「那月甄姐呢,你又想能闪则闪,能避就避吗?」复生拿起桌上的东西,又扔了出去泄愤,怒骂道:「你做这些东西要干什麽,她还活生生躺在那儿,你就心急着要替她报仇。你当月甄姐死了是不是,你怕去瞧她,是因为觉得是去瞻仰遗容吗?」
「你胡说什麽?」何有求大骂。
复生摇摇头,心灰意冷:「再求我说,我也不说了,大家都失望了,说得多也是枉费。我们一意盼着她生,师父却认定她死。师叔不用你接了,我自己会去!」说毕,转身就走。
何有求颓然一坐,只觉自己被炸得血肉馍糊体无完肤,犹如行屍走肉,有眼似没眼,有心似无心,眼前一切景物似乎都飘邈不清。他忍不住仰天狂啸,似是想掏空生命,但他想掏的只是那数日来怎麽挤也挤不出的泪,心明明在淌血,为何连一滴泪也流不出,那被填塞太满的痛,几乎快让他发狂了。
毛平目睹一切,伤痛摇头,不知该怎麽救回这即将又要失去的徒弟,默默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