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不只是徐经理跟杨姊,连其他同事们都问我是不是晒黑了,还有人推荐我美白产品,夏天还没正式到来,就已经黑成这样,大家居然都为我担起莫名其妙的心来。一听说是去环岛,杨姊心向往之,她说能跟男朋友这样享受假期,可让人羡慕得很,回想当年,她自顾自开始说起自己年轻时谈恋爱的心得。
我苦笑着听故事,心里只觉得荒谬,回首这些波澜,既不知道能怎麽解释,但想想应该也没有解释的必要。我在假期前後这些天,整个人像是洗过一次三温暖,大冷大热地轮回了一圈,终於又回到原点。
只是我也知道,这个原点跟之前多少有些不同,最大的差别,就是我不能再恣意跑到小肆家去玩,想去之前,得先打打电话,确认他是否方便才行。我偷偷地摇头叹气,感慨自己的不争气,本来还名正言顺,想扞卫自己主权的,没想到一瞬之间,身分忽然降格,自己变成那个只能偷偷摸摸的角色。我不是应该骄傲地抬起头来,毫不恋栈地转身就走吗?不是应该秉持着自己的道德感跟价值观,毅然结束这样的一段关系吗?但我这是怎麽了呢?当初,阿燕蜻蜓点水般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那时我可以忍;现在,小肆的女友可是回台湾长住了吧?我居然也还可以忍。这种强大的忍耐力,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中午前,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做事,尽管特休假的期间,很多工作都让大家平均分摊,又有徐经理的力挺,担任我的职务代理人,一切都掌握得很好、处理也很顺利,不会有一收假就事情堆积如山的压力,然而我却心不在焉,一点小事也没完成。心神不宁了一上午,原本以为下半天大概也完蛋了,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插曲,却让我整个人精神都瞬间活了过来。
没带便当,公司附近又没什麽像样的餐饮店,也不想吃汉堡之类的速食,我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便利商店。拽了零钱包,原是想去买点微波食物来果腹,然而一下楼,却瞧见公司外面的骑楼边,小肆就在那里,手上还拎着一盒兀自散发着热气的炒面。
「正想打电话,你就下来了。」他开心地说:「早上跟阿春仔他们去唱片公司开会讨论,中午时发现有家炒面还不错吃,赶紧给你外带一盒,还有这个!」小肆绽着开朗的笑容,把炒面交给我,另外还附带一瓶我爱喝的无糖豆浆。他说还要再赶回去,会议可还没结束。
「你晚上有空吗?」我急忙叫住他,然而小肆踌躇了一下。
那个表情才出现两秒钟,但我已经会意到了。尽管没有讲白,然而他的犹豫等於是在告诉我,今天晚上不方便。而我也知道,任何女人的相约都可以因为我而被排开或推掉,唯独有一个人出现时,才会换我被舍弃。叹口气,我跟自己说,千万不要介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千万别把压力加诸在自己肩膀,这一切都只会是暂时的,我应该给自己加油打气,才能在这场漫长的拔河中,继续坚持下去。
可能是因为吃了可口的炒面,也可能是因为那瓶豆浆,但我知道有更多的原因,是来自於小肆。尽管晚上不能去他家,让人有点遗憾,但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下午的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
一边忙,我一边思索着,没人约的晚上,是不是应该给自己准备点节目,也许可以去医院探视小蔓,或者到书店逛逛,当个伪装的文艺轻熟女,再不然也可以去一趟影音光碟出租店,好久没看电影,那至少租个影片回家看吧?我脑袋里想了不少点子,满以为今晚可以是丰富且惬意的休闲时间,然而到了傍晚,我还因为大盒炒面塞饱肚子,一点晚餐的胃口都没有,江涵予居然传来简讯,一句话,他说:『失恋的女人,下班後要不要来一起吃晚餐?』
失恋的女人?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脏话,去你妈的谁是失恋的女人!老娘现在不晓得有多幸福!碰面後,江涵予一听到我跟小肆在环岛後瞬间又复合,他诧异得连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其实这顿晚餐邀约根本是多余的,我不饿,这人也不是真心诚意想请客,慰问失恋的鬼话更是推拖的藉口。他任教的电脑补习班,最近要举办国外软体公司的认证考试业务,正需要一些业绩,所以才把脑筋动到我身上来。他拿着报名表,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不知道考这种证照要干嘛。」一口回绝,我说:「老娘是卖鞋子的,不是画图的。今天不会画,以後也没打算要会。」
「多学一点本事总是好的,万一哪天小肆失业了,你还多个可以养活他的本领,不是很好吗?」他对我的复合还是嗤之以鼻。
「万一他真失业了,我看也轮不到我养。」我没好气地说:「人家有个英国留学回来的女朋友,还怕养不起他?」
「小美真的是他女朋友?」江涵予此刻的惊讶,还远胜於刚刚,他目瞪口呆,连我也错愕不已,那声惊呼,还让坐在附近的几桌客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
不在车水马龙的市区街头,而是隐身於小巷弄里,一楼店面非常别致,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家咖啡馆,然而里面摆了柜台跟桌椅,却没消费的客人,椅子上坐着的,都是等待学生下课的家长。运用大量原木色调,再搭配温暖舒适的柔和灯光,这里实在不像我印象中的美术教室。
而说是美术教室,未免也太小看了这儿的规格,招牌上面写的是才艺中心,底下还有几个小分项,包含绘画、陶艺、古典音乐、雕刻、剪纸与书法等等,不一而足。
江涵予说他前阵子去了一趟「回声」,在那里讨论下次摄影展的内容时,见到小肆的团员阿春仔与香肠,当时虽然没交谈,但打过招呼,依稀听他们聊到小肆的女友即将回台的事,那时他颇感错愕,因此稍微留意了一下,而这位传说中的「小美」,其实两年多前,在她出国前夕,江涵予也在「回声」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大家都是从事艺术工作的同道,稍微认识一下总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原来她竟是小肆的女友。
「一听到英国回来的,再加上那天阿春仔说过,等才艺中心开幕,过来给她献花祝贺,我就恍然大悟了。」站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远远地看着那家店,江涵予摇头说:「叶心亭,你输定了。」
「妈的。」我这次终於忍不住,把脏话骂出口。
她长什麽样子呢?她是什麽个性的人?会穿着什麽样的衣服,做什麽样的打扮?其实我心里充满无限好奇,尽管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能否等得到人,但我却不肯放弃,垫高了脚尖,引颈眺望,而江涵予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车子的引擎盖上,正在那里东张西望。
过了好久,我两腿很酸,还坚持要继续等待,但後面那家伙已经不耐烦地问过几次,到底何时才可以吃饭,到底我何时才愿意签下那张检定报名表,而我连回头都没有,说除非让我看到想看的人,否则一切都免谈。
或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在那儿足足站了一个小时,等到晚上八点半,有几个小孩似乎是下课了,跟着家长一起鱼贯而出,而我张望再张望,终於看见几个大人也走了出来,只是一时间无法分辨,到底谁才最有可能是那个小美。回过头,我想对江涵予招招手,要叫他过来指认一下,唯恐那些人走出店外,就会消失在夜灯之下。可是我刚要开口叫人,忽地远远处传来好熟悉的机车引擎声,那当下我赶紧一缩身子,躲在路旁的车子後面。小肆骑着他那辆老旧的野狼机车刚好到来,我看见他拿着那顶原本应该属於我的,黑色还附有飞行员挡风镜的安全帽,交给站在店门口的女孩。
女孩个子不算高,但身形很纤细,她穿着黑色的连身长裙,应该是类似雪纺纱的材质,有种轻飘飘的质感。距离远了,瞧不清楚她是否有化妆,但就着店门口的招牌灯光,可以看见她有清丽的脸庞,有明亮的双眼,也有好看的发型。她接过安全帽,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不像我那麽扭捏,在上车之前,直接先给了男朋友一个脸颊的亲吻。
我怅然若失,回头,江涵予正比出奇怪的手势,双手都伸出拇指与食指,做出直角,而上下相反,刚好组合成一个方框,还正对着我。
「你在干嘛?」我垂头丧气地问。
「虽然笑起来很好看,但可惜从我镜头里瞧出来的你,却老是悲伤的表情。」他说。
-待续-
星辰难比皓月,却恒常都在,只是人们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