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弟弟的话，蓝佳儿敛下笑容，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张开口，似乎要说些什麽的时候，蓝宇谦却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回到路径上。
变故来得太突然，雨音只来得及瞥一眼兄长冷硬的表情，後者已迈开脚步开跑，转眼便消失在两个女孩面前。
雨音因他的举动而重重怔住，看看蓝佳儿，又看看那个已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无措。
身旁的蓝佳儿显然无法体会她的心情，只是站在那里，盯着蓝宇谦跑远的身影好一会儿，回头看见她的样子，不由失笑：「怎麽了？都跟小宇住一起那麽久了，还没习惯吗？」
她一愣，有些不解於蓝佳儿话中所指，但後者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笑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雨音，你跟小宇一样念西陆？」
虽然猜不透蓝佳儿的用意，她还是点了点头。
蓝佳儿见了，嘴角微勾，末了却是低叹。
「我好羡慕你。」她说，「当年还在念书的时候，我一直很想和小宇上同一所学校，但偏偏我考上的是北海。」
如果由其他人来说，这话一定显得很欠揍。毕竟北海学院可说是全港最顶尖的学校，和西陆这种社区中学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蓝佳儿谈及它时，语气里却完全没有欣喜，反倒满是失落。
可是即使看不见她的眼神，雨音却莫名地确定，蓝佳儿绝对没有炫耀的意思。她是真的感叹，感叹自己考上的是北海，而不是籍籍无名的西陆。
蓝佳儿微微垂下头，彷佛逃避一般，始终没有直视她。树荫之下，她的微笑显得那麽无奈，无奈得让雨音只能顿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她眉梢间那份憔悴，也听着她叹息般的自白……
「如果我们在同一所学校的话，也许就可以更了解对方一点了吧。」
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表情，雨音抿抿唇，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佳儿姐……你和宇谦哥是不是……」
她边说边偷看蓝佳儿，却发现她被墨镜挡住大半的脸容平静得近乎漠然，乍看上去，竟和平日的蓝宇谦有了几分相似。
蓝佳儿说的其实不多，但仅仅只言片语，也足够让她了解属於这对姊弟的那段过去有多重要。而自己和对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实在不好意思去探索对方的个人隐私。
所以在问出这问题的时候，她其实不期待蓝佳儿的回答，甚至都作好会被无视或发脾气的准备了。
可是她没有。
出乎意料地，蓝佳儿竟然笑了。但明明挂着笑，整个人却像随时都要哭一样，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不知道一个人怎麽可以同时表现两种矛盾的情绪，更不知道那份悲伤到底从何而来，但当她望见那样的笑容，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在空气中完全消失。
也就这样失去直视那个人的勇气。
沉默在两个女孩之间蔓延，直到一阵寒风袭来，吹走几绺不经意落下的发丝，她才再度听见蓝佳儿的声音。
「雨音。」
她语气带笑，似乎只是闲话家常，但雨音却始终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你知道RP吗？」
她咬住下唇，双手把运动外套的下摆抓得死紧，想要逃离，却发现双腿像被钉在地上，只能动弹不得地继续聆听对方接续下来的话……
「RetinitisPigmentosa，视网膜色素病变。」
蓝佳儿流利地道出RP的全名，纯熟的口音让雨音知道，她肯定已经重覆过这英文无数遍。
没在意雨音愈益强烈的颤抖，蓝佳儿继续说了下去，云淡风轻一如之前，「我第一次知道它，是在十八岁的时候。」
「……」
「那时我的高考成绩刚出来，哈，不是我自夸，真是完美到连我自己都挑不出错。加上校长的推荐信，所有大学都抢着要我……」她又笑，藏在墨镜後的蓝眸里飞快地滑过一丝什麽，却在任何人捕捉到以前转眼消逝，「但我却发现了，自己的身体愈来愈不对劲。最开始只是晚上会看不见，还让妈给我多补充维他命A，谁知情况完全没好转，到後来即使在白天，我的视野也愈来愈窄……」
不要说了。
明明那麽难过，为什麽要告诉她？为什麽还要说下去？
为什麽……要把那伤疤再一次揭露出来？
许许多多的问题在她心底叫嚣着，但她的手紧攥成拳头，双眼直盯着自己的鞋尖，却什麽都问不出口。
只能任由那个人微笑着，把她的伤口坦露在自己面前。
「然後医生告诉我，这是视网膜色素病变，虽然情况视个人而异，但总有一天……我可能会永远失明。」说到这里，佳儿微微弯下身，右手温柔地托起了雨音的後脑勺，用另一只手拭去她满面的眼泪，脸上那抹未曾卸下的笑容显得那样无奈，「哎，哭什麽呢？我现在又还没失去视力，虽然白天出门必须戴上墨镜阻挡阳光，但我还能看到这个世界，还能看到可爱的雨音，有什麽好哭的？」
「佳儿姐……」
她想说些什麽，但她才刚道出称呼，马上就被蓝佳儿截了话头：「雨音，你知道吗？」
她拼命摇头，还微红的眼角再度溢出泪水，但在她来得及出声以前，蓝佳儿已抢先一步，止住她所有未竟之话：
「我这一生最高兴的，就是得了这个病。」
雨音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眸，第一秒看到的，竟是蓝佳儿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通红眼眶。
因为刚刚的争执，蓝佳儿的墨镜已经脱落了大半，只靠着长柄摇摇欲坠地挂在鼻梁上，却再也没了遮挡眼睛的作用。
「佳儿姐……？」
蓝佳儿移开放在她後脑袋的手，对她莞尔，泪水却也在她勾起嘴角的同时落下。
「真的……最高兴了。」
「……」
如果真的那麽高兴，为什麽还要哭呢？
为什麽明明哭着，却不肯卸下你的笑容？
问题再次自心底涌出，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然而这一次，她依然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