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事果然是成群结队来的。
米弈甯在发现李辰周日早上并没有出现，并且又是叶江云一个人顾店的时候，觉得那种被人算计了、而且好像曾经被严重低估与不信任的感觉实在是强烈地像压境的风暴。
叶江云有钥匙，如果没有钥匙要怎麽一早来开店门？李辰真的信任她到一个放心把店面完全交到她掌心地步，这种放心实在是太令人…惊讶。
另外就是，叶江云的能力出乎米弈甯的意料。
她坐在吧台前看女孩熟悉的泡茶、打奶泡，手冲、赛风与义式机的操作都相当流利，甚至是客人问起豆子时，她还能回答得有模有样，看起来还真的不比李辰差。看不出来，一副病西施模样居然还颇有两下子。
「可以给我香蕉蛋糕吗？」
「饮料以外的东西，等到李辰来了才有哦。」
叶江云在客人问起时，平淡的告知。知道店里对甜点的束手无策，这让米弈甯比较宽心，心里的摆荡也才稍微平衡，果然她的不在是多少会造就一些影响的。
「来得很勤。」
店里的早上是很安静的，叶江云手边工作闲置下来，靠到工作台边，低声对米弈甯。
「嗯，对。」
米弈甯压抑住不善的语调，她本来对叶江云这个人的反感还不怎麽严重，只是她不喜欢她们现在的相对关系，再加上她看起即使弱不禁风又一副能干模样，一不小心激起米弈甯不服输的竞争心理，这一比下来可不得了…
「找李辰，要道歉吗？」
米弈甯愣了愣，对叶江云语调里的直白感到讶异，不过要是露出半点尴尬都是服输的表现，这可不行！
「对啦！」不耐跟不悦各掺杂了一点。
叶江云淡笑，摇头，「这倒比较像寻仇。」
妈的，我又不是要跟你道歉！
「米弈甯，我不知道你动机为何，」叶江云突然正色说着，看起来怪吓人的，「不过我想我还是先提醒你，比较好…」
「什麽？」这神色多少让米弈甯紧张起来。
「…李辰或许不会给你你想要的反应。」
不要一副你超懂她！米弈甯在心里怒骂。
不过想来或许是自己太不懂，感觉又一个项目输给叶江云。
「你什麽意思？」
「动机？」看米弈甯困惑又不悦的神情，叶江云只是耐心地重复，「你道歉的动机？」
「原谅啊！」米弈甯止不住口吻里头的理所当然跟不耐烦，不然她大费周章来这里是为了喝叶江云的奶茶吗？
叶江云的眼神就定在米弈甯身子左侧的义式机的拉杆上，微微地陷入思索。
「嗯，那你大概得不到你想要的。」
这话很直接，好像「啪」的那样一把按掉电灯开关，那一刻好像全世界都失去光亮那般，在黑暗里头无言的对视。
米弈甯哑口无言瞪着叶江云的脸蛋看，看得出来她不是开玩笑。
「少来了啦！」
米弈甯一掌拍上吧台桌面，震得那杯盘恐惧地「喀答」颤动，她爆出了大笑。这笑声没有灵魂，空有欢乐表象的躯壳，在空间里头好像只是回音。
叶江云似乎不觉得这反应太轻浮、或太粗鲁，只是淡淡点头，用抹布抹掉米弈甯桌面洒出的奶茶液体。
「认真的，米弈甯，」叶江云淡然地说，「你现在知道世界不是绕着你转动了，怎麽还不懂得改变自己的想法？」
「你这人，习惯超差，指控人的时候也不讲白话…」米弈甯看着杯里剩下浅浅的奶茶，含着勉强的微笑，说着，「什麽意思啊？」
「你的道歉，究竟是要解李辰的心结，还是对你自己的救赎？」
叶江云犀利问着，聆听着沈默，似乎知道答案是後者。
「米弈甯，我只能告诉你，李辰不需要道歉的言语，所以如果你要拯救你的罪恶与愧对，恐怕要寻求别的管道。」
「别的管道…？」米弈甯似乎可以理解叶江云事先提醒自己的好意，但这种笼统的建议，要她怎麽具体去实践？
李辰在事後有多麽愤怒？她在事件过後是改变了多少？为什麽韩诏杰跟叶江云的反应可以这麽平淡、却又这麽深沈？米弈甯搞不懂为什麽可以这麽多改变而她理也理不出个脉络。
她还想问，但叶江云只是递上一个咖啡杯，轻推到米弈甯面前，「请你喝。」
褐色的液体，米弈甯才要脱口而出她平常的那句台词，便听到叶江云背过自己淡淡的一句话，那话让输得彻底的她再一次哑口。
「弄不懂李辰，就先试着搞懂她喜欢的事物吧。」
她一直在店里坐了三个多小时，直到正中午，才终於看到李辰出现在店门口。
当米弈甯看到李辰熟络的拉开店门，手上捧着几包咖啡豆，点头对坐在门口的熟客打招呼的时候，很难掩饰自己的紧张窘迫。
「还可以吗？」李辰那闷哼似的嗓音对门边的熟客温和地问着，「最近的豆子不太一样，巴西混厄瓜多的，我觉得有差异哦！即使加了牛奶，还是喝得出不一样。」
「你们店的豆子都好，做出来的拿铁也好喝。」客人客气地说。
「谢谢。」李辰笑了笑这麽说。
这让米弈甯不可思议，李辰从前是不闲聊的，没想到现在还养成了跟客人客套的习惯。
奇怪了，米弈甯想着，她从前也没有花过时间这样凝视李辰这个人，为什麽到了今天望着她的时候，会觉得她看起来这麽与众不同？
她站在门口背光的身影很修长，说话时手会微微的比划，但不夸张的手势显得拘谨含蓄，某些姿态里头看得出曾经演奏乐器的优雅与熟络。她的眼神里头淡淡的含着笑意，很温和、很淡然，是那种阴天的阳光，几乎要人感觉不到温度，却觉得很美好的微亮。
她还是维持着只有黑灰白三色的穿搭，并且偶尔掺进一些卡奇色，但这种颜色基本上——至少米弈甯系上那些懂穿搭的人这麽说的——跟灰色没什麽差异，至少在搭配上是不需要费心配色的浊色系列。她还是那个穿着阴沈的李辰。
有可能吧？可能是因为这种色调的关系，导致她在角落动也不动，就跟BitterSweet融成一体，她才总是忽略她的身影。
「江云，二桌还要再一杯山多士…」李辰结束了闲聊，拉了拉针织外套向着柜台走，只是她抬起头第一件事情是对叶江云吩咐，而视线直直地穿越了米弈甯所在的位置。
这真的有点吊诡，那是因为米弈甯印象中的李辰，是会用眼神小心地捧着一个人，彷佛那人说了什麽话，都是最重要的一句话的慎重。
她方才的视线直接穿越了自己，好像那是一团飘散的热气，无需重视那般。她不确定李辰曾经的视线是不是只针对她，毕竟对韩诏杰、对程幼玮她一定也不会随便，只是就在刚刚…就在刚刚而已，李辰对她，竟然视而不见。
这种枝微末节米弈甯从来就不太放在心上，不然她怎麽有办法积极乐观地活过这麽多个秋冬？相反的她会为自己争取出场的镜头，如果世界执意要忽略她，不挣扎不吵闹绝不是米弈甯的作风，她是不会轻易让它得逞的。
「嗨！辰。」
打招呼，她打招呼了，如果还视而不见就有点不太礼貌了吧？
李辰先是好整以暇的放下手上那几包豆子，然後按下烧热水的按钮，才抬起头，花了一秒多的时间对焦，一切都发生得太过於迟缓，让米弈甯感觉脸上的笑容好像忘了保湿的陶土，正在缓慢濒临龟裂。
「小米，嗨。」
她说完，拿起义式咖啡的冲泡把手，手指顺着容器边缘滑了一圈，确认金属的余温不是太高，才用填压器具敲掉里头的咖啡残渣。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不疾不徐的发生，好像思考这个动作跟外界的其他事物被排在这连串後头，一直到米弈甯几乎要没有耐心、要再为自己争取一次出场的时候，李辰才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又抬起头。
「怎麽突然来了？」
是的，这语句没什麽特别的情绪，就是温和又很李辰的那种诚恳问候，只是真是稀松平常到一个令人感觉冷漠的地步，米弈甯实在是跟不上李辰的慢调子，没想到对方反应这麽温和、这麽从容，可以让她这样措手不及。
她学李辰的步调，拿起咖啡杯缓慢地啜了一口，想掩饰自己不知所措的慌乱。
一直到李辰再一次低下头，忙起她手边大大小小的事物的时刻，米弈甯都还没想到对白，於是这一次的镜头，她暗淡的退场。
或许叶江云说的没错，真他妈的，又让她赢了一次。
她真的得不到李辰的原谅。
毕竟如果她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不上心到接近了遗忘，你又要她为了什麽感到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