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谁动过手脚?」尉迟律咬牙咧嘴地问,硬生生唤住了守牢送食的小弟子。
「怕就不要吃啊,反正你也活不久!」那小弟子凉凉地道,口吻中满是毫不同情的敌意,对於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他实不须客气的。
尉迟律兀自怔忡,被日复猛烈的毒折磨得昏沉溃散的心绪一恍。
他记得这香气。
心中的痛冷不防地被挖起,彷佛被利刃划开似地,恨意迅速在他黑得乌沉的瞳眸深处积聚,因剧毒连日折磨而泛青的眼底冒起戾气,那些早已发酸发臭的陈年旧事,他还记着做甚?如果记忆能物化成一个物件,他老早就决绝地扔到深沟里去,如同那人决绝地舍弃自己一样。
就不知是哪个好心的师兄师姐想起了他这个被众人所唾弃早被逐出师门的不肖弟子?反正,一定不会是那个人。
自己被关到地牢里的事,想必那个人是知晓了,不过即便是知晓了,也是绝不会来关心自己的。
只因,恩已断,情已绝。
他想冷冷地笑出声,却怎麽也笑不出,只有无边的苦涩。那苦涩好似化成了一口咸味,自喉间涌了上来,吐出鲜红。
凝霜花生於雪月峰最高顶处,那里的冷不分春夏,自己曾经不知天高地厚不顾死活地去摘,结果冻出了满手满脚的疮,过了他好些苦日子,那时候……脸色一沉,那些虚情假意的片段,不想也罢。
现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想法子赶在掌门武决之前阻止杜十方。
这是自己心里最後一份怎麽也无法放下的柔情。
等完事了後,等自己的命尽了,他便谁也不欠,真真正正地了断过去。
甫用过粗劣的饭菜,身体隐约不那麽痛了,他急忙试着运气,不把自己力气竭尽不罢休似地,硬是提上了半口真气,一掌打在围困他的成排石柱上,炸地一声,断开了一截石柱,但也就这麽多了,不过是破开了一只手臂的大小,离脱身还有好大的距离,更不消说地牢前那铁造的门,即便是以他平日的内功修为也是打不开的。许是咬定了这一点,雪月峰对他这个刺客放心到极点,只派了个等级最低的小弟子看守他,一点也不担心他有能力逃脱。当然,也咬定了那个人不会把他的生死放在眼里。
难道自己真要死在此处?他死不足惜,但是──
也就是这个但是,让他不顾一切地跑回雪月峰,忘了提防杜十方的阴险,落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落魄境地。要怪就怪自己冲动,一想到自称是他师父的那个人将要做的事,就一刻也不愿停下深思,不过说到底自己就算深思了也不会思索出甚麽奇谋,直接冲上来把刀搁在对方脖子上才是他的做事风格。
既然无人信他,那就自己动手解决,他一直是这样想着的。
要不是中了这莫名奇妙的毒,他还能硬拚一场,最坏也不过两败俱伤同归於尽,总比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得逞大笑来得好。
额头重力撞向石柱,撞出了血口,满是他的不甘、他的无力。
「大师兄……大师兄?」
天色将暗未暗,雪月峰却已静下,悄悄地结束平淡忙碌的一天。当值巡守的年幼弟子远远见着了一道仙白身影,毕恭毕敬地喊了喊,岂料对方却无一点反应,随即放大音量再喊一声。
顾长歌一愣,回身的瞬间竟似闪过一丝慌乱,再看时,却是大师兄平时一贯的淡漠悠然,方才那一瞬便如幻觉,年幼弟子只当自己眼花了。
「逐流,辛苦了。」顾长歌淡声回应。
即便对方只是等级低微的小师弟,身为大师兄的顾长歌也一定叫得出名字,这也是师弟妹难得上下一心敬重他的原因之一,毕竟要做到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着实不易,偏生他们的大师兄一向最是懂得甚麽叫大公无私,对甚麽人都那个样,无所谓好或不好,不管谁犯了错受的责罚都一样,莫想从他那里求到半分私情,所以说实话,逐流和其他师兄弟一样,在敬重他的同时,也有些怕他。
不偏私,自是因为本无情。
「大师兄,发生甚麽事了吗?我怎瞧您有点急赶,是要找师父吗?他老人家这时间一般都在大门巡视防务,没那麽早回房的,大师兄怎地忘了?」逐流小师弟顺着对方前行的方向望去,再往前便是七重塔了,好奇中不忘提点。
「……师父着我帮他拿点东西。」顾长歌敛眸,不知在沉吟甚麽,过了半天才回答。
「是这样啊,那我不敢耽误师兄的时间。」逐流搔头笑了笑,便继续值他的班巡他的楼了。
方未见,顾长歌那孤漠如常的脸上,不动声息地、无奈地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