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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餐店里,小月低着螓首,两只手规矩得过分地按着膝盖。他穿得很规矩,已经快要两年没有穿得这麽像个学生:齐耳的黑短发,白色中袖衬衣,黑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对白色新球鞋。这头发还是今天冬瓜抓他去理发店剪的:那种屋村商场里、洗剪吹收七十蚊学生价的低廉剪发店,都是做街坊生意的。
小弟,可有学生证?有得收平廿蚊——那小如豆腐乾的理剪店的店主兼理发师这样问。
哎,我也不是第一次带孩子来剪头发,你还问这种蠢问题不嫌多余吗——冬瓜坐在店里靠近门口的收银处旁边一把摺凳,边抽着烟,边抓着个大肚腩。小月第一次见到冬瓜,还思疑他是不是吞下了一整个大西瓜,然後那瓜卡在他的肚皮下,消化不去才成了这麽个可观的大肚子。这个男人的真名没人知道,大家都叫他做冬瓜,或者「旺角Day&NightBar的冬瓜」。那是一间基bar,品流复杂,有从家里跑出来的少年如小月,有穿西装名牌的专业人士,有穿得像油滑的小混混,也有什麽都不是的普通人,反正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
小月一个人在外过了两年。没钱的时候,他去不同酒吧钓中年汉,靠着秀气的外貌兼高瘦的身材赚饭吃,有时山穷水尽,就跟那些男人上宾馆。有闲钱吃饭的时候,他去钓健美年轻的少年,看对眼,走入後巷就来一两发,爽完後各走各的路。
在他眼中,男人能粗分为两种,可弯的,不可弯的。在可弯的那种里头,又分为两种:给他钱花的,是他的天,那些男人要对他做什麽事也可以,只要不太过分就行;他从那些男人手上拿过了钱,又将钱拿去买别的男人,将他一直所受过的欺压与暴力发泄到那一具具年轻、勃发的青春肉体。情事後,不管对方肯不肯收钱,小月也要对方受他的恩惠。
他清清楚楚地分出,什麽是感情关系,什麽是钱银关系,决不将两者混淆,因为这两块领域是不可能有一丝重叠的位置。
上两个月,没地一股寒流袭港,小月全身上下就只余下一个背包,里面有几件一百元三件的平价卫衣,不够一百蚊的现金,跟一些杂物。他跑入去冬瓜开的这间酒吧,叫了最便宜的一杯鸡尾酒,由夜晚十点坐到凌晨五点,人客稀少,冬瓜穿着黑色衬衣跟西裤,外八字脚的,身体的阔度能抵两个少年加起来,甩着个大肚皮走起路上来摇摇摆摆的,不客气地去到小月面前,猛一拍台:「细路,这里打烊了,你还想坐到几时呀?」
小月仰起脸,冬瓜那张滑稽的、额头打了一两摺的、下巴松得像只八哥的脸闪过一阵惊愕,小月以为自己姣好的外貌震慑了他,便更是皱起眉,挤出些泪花——无辜纯洁的兔崽子对有点年纪的男人很管用,他是知道的——他低说:「我没地方去。外面十度也没有,大哥你收留我几天,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