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凝視 —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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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想回家的人>

沈净的手机素来放在裤袋,紧贴着臀部,因而每当有人打电话给他,铃声还未响,单是震动便能提醒他听电话,这一次也不例子。

「喂?」

「终於肯听电话……你今日舍得返来食饭未呀?」

沈净听到母亲的声音,张着口,老半天发不出声来,直至母亲不耐烦地说:「我不知你这几天搞什麽,现在都八点半了,汤都凉。你老豆一早返了屋企,已经吃过饭。我帮你留起一点饭菜跟汤,你下班就回来吃。」

母亲不待沈净回话便挂了电话。沈净揉了揉太阳穴跟眉心,嫌不够清醒,扬起掌自掴三巴,再看电话,果然是来自家的电话。是哪个家?以前那个家是公屋,父母死後,沈净便把公屋退回政府,搬去不同地方住。那麽是现在这个家?但这家是在父母死後才租的。是的,父母已在那一场意外中死去,是他为他们披麻带孝、打点丧事、向其他亲戚鞠躬,也是他为他们的棺木放花的。

沈净抱紧斜肩袋,摸索自己的身体,穿的还是睡觉前的衣服。过了繁忙时段,月台上只有零落的五六个候车人,看来也是等车回家去吧?沈净背起斜肩袋,低着头,见步行步,也站在黄线前,等着下一班火车。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年,黑发,细腻的皮肤,沉闷的粗框黑眼镜,背着很轻很扁的黑色书包,他正单手把着一本小说,卫斯理的《寻梦》。这少年身上的校服很熟眼,沈净这才发现,在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天天穿过这样的校服。

沈净在那少年眼底下挥挥手,问:「不好意思,想问现在几点钟?」

少年的脸自小说中抬起来,看了沈净一眼,反着左手腕看了手表一眼,声音小如蚊蚋而带着谨慎的绷紧:「八点四十三分。」

沈净看着对面月台後面的树影,迷迷茫茫间连月台上其他人的脸孔也看不清,彷佛只剩下他和身边的年轻男孩,他以乾巴巴的声音问:「今日几多号?」

「……十一月廿五号。」

沈净莞尔一笑,今天是他生日。

火车来了,车厢里有八成位置是没人坐的。沈净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刚才捧着书的少年坐在他旁边。他暗自想:这车里有那麽多空位,为何偏偏要坐他旁边?少年收起书本,双手分别搁在两边膝盖,微张着双腿,挺直腰板,好像古时顶天立地的夫子。

沈净又看了他一眼,而他一眼也不看沈净。

「今年是几多年?」

「二零一二年。」少年低笑:「连年份也记不得,你到底是个什麽人?」

「我……」沈净胡说:「我是来自第二个世界的人。或者说,我是个常常作梦的人。」

「作梦?作的是什麽梦?」

「我刚才发了一个好长的梦。我的父母在一场意外中死去,那时我还未读完大学,什麽都不懂,可是在没人教我的情况下,我就一手一脚为父母办了丧事,因为我知道,我人生唯一可以投靠的人已经不在,我唯有靠自己。自那时起,没有什麽是我做不了的:养自己、租屋、半工读、搵工、跟女朋友一起……」

「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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