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二十五章

正文 十二國記-飄零之蘭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25.0)

并不是不肯放下,而是不能放下吧?

不管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重担到死前都是要一个人背负的,

因为曾发生的过去是无法抹灭的。

第二十五章(25.1)

不知道该说是哪一方比较恐怖。。。

是那个体型庞大、其周遭有剧毒围绕着的、同时不停地狂乱攻击的虺比较令人恐惧,还是能够力抗这样的虺,制造出让青衣有足够的时间与空档能够应对黑衣人的红袖比较令人害怕。

尚隆也说不上来。

阳子则是有些愣愣地看着两边的战斗,不发一语。

尚隆很清楚阳子的心情。

自己是受君王教育长大的,自己很清楚自己将来就是要继承一个国家,所以自己担任雁国的君王的这几百年来,自己很清楚会经历些甚麽事情。

这些君王一定会经历的事情之中,包含了就算知道臣下会因此而死去,也不得不让他们去送死的决定,一如当年的骊媚。

【关於『骊媚』此人请见,小野不由美的东之海神西之沧海】

那时候自己知道如果指派骊媚作为元州的牧伯,也就是等於让骊媚去送死的决定。

然而,自己那时候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只不过是是向骊媚诚挚的说出对不起三个字而已,那是做为君王的无力感,也是君王必须背负的一切,这是如同必须要用双手去砍杀人一样的重量,甚至,可以说是更为沉重的负荷。

做为一个君王无法逃避也无法抛弃的沉重责任。

而与虺和黑衣人交战的红袖与青衣这一边,战况激烈。

和虺抗衡的红袖觉得分外吃力,虽然有唐猊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但是因为身上的妖魔之力的全数开放,也让自己感受到空前的威胁。

那是由於自己还不能够完全驾驭唐猊和蒲牢的力量的缘故。

只能在能够的范围之内尽量做到争取时间而已。

青衣这边则是简单多了。

力量远远在黑衣人之上的青衣,操控玄术的能力也大大超过黑衣人所能为,所以高下立见。

只是要把圉绊之结正确无误地系在持续抵抗的对手身上,也着实花了青衣好一番工夫。

大功告成,正当青衣这麽想的时候,却听见一个破裂的声音。

不祥的破裂声。

第二十五章(25.2)

红袖也清楚的听见了,而在破裂声的下一个瞬间,只见虺转换了攻击的方向,往黑衣人与青衣的方向攻击。

「真是愚蠢!」虽然虺转换了攻击方向,但红袖却如此低喃着,然後在下一瞬和虺一样往青衣与黑衣人的方向飞奔而去。

青衣也知道那破裂声响的意味,立刻闪避,然後躲回霿淞笛所建立起的防护网之中。

及时拉住已经被青衣制服的黑衣人避开虺的攻击的红袖,也和黑衣人双双滚进结界里面。

「愚蠢至极!」稳住自己身形的红袖看见虺的越发狂躁,忍不住对着黑衣人再说了一次,原本温润的声线听上去益发严厉。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疯狂地笑了起来。

一切都毁灭吧!

所有的一切都毁灭吧!

「红袖,」青衣看着黑衣人的疯狂,也真切地听见了黑衣人心中的声音。

自己的双眼确实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师傅们让自己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发挥了功效。

真实之眼。

那是可以看透人心的真实之眼。

红袖曾经为此问过自己,能够看见真的是一种幸福吗?

自己其实并不这麽认为。

有些事情,自己宁可还是不要看见,尤其是真实。

太可怕也太过於沉重。

这是一个由真实与谎言交织的世界。

谎言有时候是为了保护所存在的,毕竟有些真实实在太过於残酷、太过於残忍、太过於赤裸裸。

如果就连一点点的谎言都看不见,如果只能看见真实,那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情呢?

因为有太多的真实是自己不想要看见的,若让自己选择,自己宁愿看见的是谎言与真实交错的世界。

这麽说来,比自己能够看见更多真实的师傅的心情又是怎麽样的呢?总是能够看见真实的师傅所背负的东西是多麽的沉重,令人不堪负荷。

「因为失去束缚,所以想要报仇了吧?下界恐怕已经受到影响了,」红袖担心地看着虺身上张狂的红色雾氛更加地深沉,也渐渐地透出由黑衣人所设下的结界扩散到云海之上,甚至渲染到云海之中。

第二十五章(25.3)

「下界。。。!」阳子非常紧张地看着虺又看看两人,不知道该怎麽做才好。

「杀了他恐怕会更麻烦,血一旦渗透,透过云海的传递,就连其他国家也会受到遭殃的,」无视阳子的提问,红袖更像是在自问自答。

「嗯,」青衣只是附和红袖的说法,没有多做其他的回答,却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目光只是看着虺,不敢稍移。

为什麽会如此的害怕?

不是害怕看见妖魔,那麽究竟害怕看见的是谁的真实呢?

比起妖魔的直率,或许所映照出来的人的真实更为可怕。

红袖却知道青衣害怕的理由,是因为怕看到延王陛下和延台辅所反映出来的内心不如所想,又会让怨恨更加地深沉。

纵使延王陛下和延台辅的内心,其实并没有青衣所想像的可怕。

然而,那份谜底即将揭晓之前的紧张,是最令人畏惧的恐怖。

只是,现在的自己没有那个空暇之力可以替青衣分忧。

自己无法控制的妖魔之力正在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地侵吞着自己,那从骨头里慢慢溢出的痛觉,那从身体深处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痛楚,彷佛回到自己刚刚被师傅们救起的那个时刻。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而眼前也没有能够让自己停歇的片刻,红袖不免苦笑,「那麽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红袖没有把话说完,但青衣却已经了解了红袖的意思,只是,这麽做的话红袖会怎麽样呢?就不能够有其他的选择吗?

「把东西交出来!」青衣突然想到,刚刚的破裂声代表的意义,随即对着黑衣人这麽大声斥喝。

如果破损的情形不严重,可以修理得好的话,那麽就不需要红袖做这麽危险的事情。

「你是说这个吗?」黑衣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像是瓶子的碎片,紧接着把碎片四散,猖狂地笑着。

青衣冷着一张脸看着四散的碎片,这个样子恐怕短时间之内是无法修好的。

枥马瓶,可以用来拘禁妖魔的祭器。

之所以称呼为祭器,是因为想要锻造这样的东西,其中一个方法就必须要利用许多人的怨恨与鲜血做成,赭红色的瓶身碎片反映了这样的事实。

第二十五章(25.4)

但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做成枥马瓶。

随着做成方式的不同,做出的枥马瓶会反映出不同的颜色。

师傅们做出的枥马瓶的颜色是几近於透明无色的,自己做出的枥马瓶则是偏青绿色。

就是因为拘束着自己的牢笼碎裂了,所以虺才会突然失去控制的攻击黑衣人,就连现在以更猛的态势撞击着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真是愚蠢啊!

不该被人所控制的妖魔却被控制了,还被迫吸纳了那麽多的污秽与血腥,愤怒的心情层层累积已经远远超过能够被抑制的范围了。

如果是师傅们应该可以轻松的应对吧,然而自己现在做不到。

「那个。。。,」阳子忍不住再次出声,因为红袖和青衣已经完全无视自己和尚隆的存在了。

红袖回过头看着阳子,虽然没有说话的打算,不过却想起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迈步走向阳子和尚隆的步伐可以看得出有些沉重,「这个请景台辅和延台辅拿着,可以减轻痛苦的。」

红袖递出手的是两个黑色的手环。

阳子和尚隆这才注意到,原本系在红袖两手的手腕上应该是赤色与黑色交错编结的绳索,还有胸前的陈旧的桃木作的护身符的地方,都变成了黑色的刚玉。

红袖所递出的,就在原本在套挂手腕之中的黑色刚玉所做成的手环。

黑色的刚玉是力量的象徵,只有守护四令门的天伯拥有的黑色的刚玉,是罕见的宝物。

「是。。。,」阳子和尚隆接过,果然减轻了两位台辅的痛苦,想表达的谢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

倒是青衣叫唤着,「红袖。」满满的不同意的口气。

师傅曾经这麽说,护身符绝对不能够离身。

师傅特别吩咐的时候,往往都代表了某些意涵。

而红袖一定知道黑衣人对於枥马瓶做了甚麽事情,而也知道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枥马瓶才会忍不住两次责备了黑衣人的愚蠢吧。

那麽现在又这麽轻易地违背师傅的吩咐,真不像红袖的做法,只是自己却也可以理解红袖的用意。

第二十五章(25.5)

霿淞笛的结界恐怕无法抵挡待会可能会产生的冲击,那麽失去了保护的君王和台辅会怎麽样呢?

作为人、作为仙的君王姑且不论,台辅们绝对受不了直接被那样的污浊与血腥冲击的。

失去麒麟的君王,不会活超过一年的时间,那麽两边的国家垮台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只是,那麽红袖怎麽办呢?

「黑钢会保护我,」红袖安抚青衣,「就算没有师傅们的护身符,黑钢也会保护我。只是。。」语气略为轻快,意图缓和气氛,「这下回去可真得挨骂了,师傅们给的东西丢的丢、坏的坏,真是太可惜了。」抬头看着已经龟裂、几乎快要毁损的霿淞笛。

自己做的霿淞笛,已经撑不了多久的时间。

师傅们给的竹杖,遗失在那个雨夜的尧天城外。

师傅们给的护身符,给了台辅们做为照护,就连挂在颈项上的护身符,待会也要做为媒介,恐怕也不复存在。

遇见师傅们後所得到的一切都失去了,那麽,就只剩下墨阳剑陪着自己了,一如当年自己在黄海被师傅们所拯救的时候一样。

师傅一定也看见了吧?

师傅也一定知道自己的选择会是保护君王、保护台辅、保护国家。。。

从来不反对自己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做任何事情,会对自己这样的行为说些甚麽呢?

会一如以往的,虽然会责备自己的行为,但也默默支持自己,不曾稍离吗?

如同父亲一样。

如同那个人一样。

「如果有甚麽事情我可以做到的话,」听见红袖的话的阳子觉得很对不起红袖与青衣,如果还有甚麽是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的话,那麽自己会尽力去做。

「这件事情和景王陛下没有关系,您两位不需要那麽介怀的,」红袖打断了原本想接在阳子後面说话的尚隆,继续说着,「接下来,就请两位好好看着那个人,」指指黑衣人,「人的事情,就由身为君王的两位决定吧。」随即站起身要离去。

第二十五章(25.6)

「妖魔要怎麽办?」阳子追问。

青衣似乎已经知道红袖的打算了,那麽究竟接下来会发生甚麽事情呢?

按照红袖刚才所说不能够杀死他,否则会扩及到其他的国家,那麽要怎麽收拾这个残局呢?

「师傅们说,到尧天去吧,该怎麽做,由我们两个自己决定。想要救助或是袖手旁观,都可以。」红袖温润的声音显得过於冷静。

「袖手旁观。。。,」阳子觉得自己听见一个很恐怖的字眼。

如果红袖和青衣当时选择的是袖手旁观,那麽现在的庆国会是怎麽样子呢?

会不会早就已经因为束手无策的疫病而早就被拖垮?

会不会国家早就已经灭亡?

阳子连想都不敢想。

「是的,师傅是这麽说的,」红袖再次肯定阳子的疑问,「所以景王陛下只要好好地治理庆国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与景王陛下无关。」

「并不是无关吧!」阳子急着反驳。

两人对於庆国的功劳比甚麽都大,还有自己决定要支撑起庆国之後,这些在在都绝对不是和自己无关的!

「不受国家保护,同时对於国家也没有义务与责任,这就是黄朱之民,」红袖看着阳子的目光凛然坚定,「没有国家的黄朱之民,虽然必须要自己照顾自己,但是却是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人。就算会怎麽样,也是我和青衣的选择,和景王陛下无关。就当作是景王陛下和延王陛下的天命吧。上天安排我和青衣来到这里,一切都是天命。」

说完话的红袖转身离开,准备要做自己最後的工作。

一开始师傅就看见了吧?

师傅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青衣会做出甚麽样的抉择。

自己和青衣都很清楚,就算有黑钢的保护,虺的毒性也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如此狂暴的状态之下,会怎麽样呢?

就连自己也不敢想像。

然而,现在自己所感受到的痛楚,都再再提醒自己在父亲的坟前许下的承诺。

自己在病危母亲的床榻前所做的承诺,到最後自己没有能够遵守,从此抱持着这个憾恨一直走到现在。

第二十五章(25.7)

那麽,是不是这一次自己对父亲、对静曦、对倛雪所许下的承诺,自己能够遵守呢?

那麽,至少,不要为了自己的承诺而让谁感到负担。

青衣了解自己,所以不会拦阻自己的决定,但景王和延王却不同。

转身的红袖看见持着竹杖的青衣突然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事情,「好怀念啊。」

一脸担忧却甚麽也没说的青衣也觉得好奇,在这个情景之下,红袖为什麽说好怀念呢?「是甚麽事情?」

「白骨竹,生长缓慢,汁液有剧毒,邻近多妖魔,因四周布满人的骨骸而得名。白骨花,治百病、医百伤、疗百毒,本株成熟期为三百年,花期三天,五年为一花期,花开两度後凋萎。一开始是这麽听大司空这麽说的,」红袖的目光盯着青衣手上的竹杖这麽说,「然而,大司空那时候却也说,这只不过是书上记载的传说罢了,因为据闻白骨竹所生长的地方,是连老练的朱氏也绝对不会靠近的地方。」

【大司空也就是冬官长。】

「红袖?」青衣露出担心的表情,五色水的声音不停地回荡着,激荡的声音恐怕就连红袖自己也快要承受不住了。

「究竟是为了甚麽缘故呢?明明知道那是绝对到不了的地方,明明知道那是绝对看不见的光景,」说到这里的红袖低声地笑了。

就连尚隆和阳子也感受到红袖的不对劲。

是被体内的妖魔影响了吗?

「和师傅们一起第一次看见开得非常灿烂耀眼的白骨花的时候,师傅那时候很突兀地问了我一个问题,答案是甚麽?」红袖把视线转向看着青衣,「我当时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问题是甚麽,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师傅。」

红袖以很认真的神情继续说,「那时候真的不知道那是甚麽问题吗?还是就算知道也无法回答呢?师傅也问了你同样的问题吧?青衣。」语气严肃。

自己之所以如此执着想要寻找白骨花的理由是甚麽呢?

这是当初师傅所要问的问题吧。

而自己的答案又会是甚麽?

第二十五章(25.8)

明明知道在茫茫的黄海之中,要躲过妖魔的袭击,然後避开所有的妖魔在白骨竹开花的那短短三天之中找到他、接近他,这件事情是那时是普通人的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又为什麽会如此的执着、不肯放手?

在青衣不久前初次抵达关弓城,两人与师傅们重新聚集的那一个晚上,师傅似乎也问了青衣这个问题。

那一晚在房间的另外一头辗转反侧、彻夜无法入眠的青衣,似乎就是因为在苦思师傅所问的答案。

看不见的光景、到不了的地方,既然如此,又为什麽要如此执着在这些东西上?

纠缠在各自生命之中的过往,自以为太过於纷杂,却始终狠不下心快刀斩乱麻。

青衣只是沉默以对。

「我似乎已经找到了,那个问题不明的答案,」红袖大步向前,没有犹豫,「这就是我的回答。」头也不回地迈出安全地带。

青衣抬头看了一眼尚隆和六太,轻轻地做了一个揖,也追随红袖的脚步离开被霿淞笛所保护的范围。

答案昭然若揭。

在自己终於鼓起勇气看了延王与延麒之後,青衣更加肯定自己心中所想。

如果现在自己所看见的就是真实的话,那麽就是如此了吧。

言词会欺骗人,文字会愚弄人,然而眼睛,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却不曾欺骗过自己。

那麽,自己是不是可以像红袖一样找到明明就在眼前,却假装看不见的答案呢?

可以的吧?

「机会只有一次,」青衣轻声地说。

「嗯。」红袖点点头,然後两个人同时展开了行动。

青衣轻声念出的咒文悄悄地蔓延开来,再透过手上的竹杖的扩大,转瞬之间就环绕了虺的全身。

虺在这个瞬间似乎因为青衣所吟咏的咒文而暂时停止了动作,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配合的青衣的行动,红袖也不遑多让,原本有些沉重的步伐似乎因为某种缘故轻快了起来,踩踏着庭院之中的围墙跃高,胸前的护身符不知道甚麽时候已经被红袖拿在手中。

师傅说过的,虺的唯一的弱点,唯一不被坚硬的鳞片所覆盖、保护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25.9)

红袖猛力一挥,伴随着己身和墨阳剑的动作,将拿在手上的护身符深深地埋进了那唯一的脆弱之地,同时在那瞬间大放光明。

下一秒,就再也看不见虺的踪迹,消失无踪,彷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过,在光明大放的同时,宛如是在池塘中丢进了一颗大石头一样,激荡起的气旋涟漪,也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以虺所在位置为中心的四周。

冲击逼得青衣不得不暂时蹲下自己的身形,以免被气旋波及就连自己也稳不住。

原本固定着安全地界的霿淞笛则因为冲击的缘故,终於到达了极限,化成碎片随冲击飘散。

没有霿淞笛保护的尚隆、阳子和两位台辅,则是也多少受到了虺所散发出的最後一波血腥之气的影响。

所幸红袖所给的黑色刚玉发挥了效用,所以台辅们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只是,在洁净台辅们所在位置的四周之後,台辅们所持的黑色刚玉也化为烟尘随风飘散。

而原本站在虺身上的红袖,因为虺的消失也失去了立足之所,只能直直地往下落。

红袖在将护身符埋进虺的体内的那一瞬间有那麽刹那的片刻想起,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是超过围栏的范围。

一旦虺藉着护身符上面师傅们所铭印的咒文回到师傅们的身边、回到玄趾山的洞府中的时候,那麽以虺作为立足点的自己就会落入云海,然後直坠到下界去。

就算是身为仙人的自己,也绝对无法幸免无难的。

是不是应该要呼唤一直被结界阻挡而无法到自己身边的骑兽-硥呢?

那也只不过是徒劳无功吧。

距离太遥远了,时间上来不及,就算硥的速度再怎麽快也没有办法。

而且自己也已经没有力气呼唤了。

身体的痛楚正在侵袭自己的意识,束缚住自己体内的妖魔的咒法已经开始崩解,隐约可以感受到似乎血已经从自己的体内往外奔流。

又回到最初遇见师傅们的那个时刻了吗?

第二十五章(25.10)

是啊,这样就好了吧。

那时候的自己之所以会对於白骨花如此的执着,是因为希望百灵药的白骨花可以医治自己心中的伤痛。

从自己第一次学会用剑砍杀人开始所累积的伤痛,到那天晚上自己的心完全溃堤时的伤痛。

背负的东西太过於沉重了,所以自己想要逃,却怎麽样也逃不开那样的重担。

心中因为失去太珍贵的人所造成的伤痛,让自己再也无法承担所有的一切重量。

如果白骨花真的是那麽灵验的药的话,那麽,是不是可以医治自己心中的伤?那麽是不是可以让自己回到那一个夜晚之前的自己?

虽然当时的自己在心底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当时的自己在心底也觉得那是绝对看不见的光景。

然而,即便如此,为什麽自己还是如此执着?

是因为希望在找寻的过程之中死去的缘故吧。

满布妖魔的黄海之地,是蛮荒无人管辖的地方,就算没有掉以轻心也会在无法预期的地方丧命的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见到那个人,然後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自己寻觅死路的,而是在追寻梦想的过程之中断送性命。

这样那个人是不是可以像以往一样,总是那麽温柔地抚平自己心中难以平复的伤痛。

这就是自己的答案了。

为了寻找自己的末途,所以才会踏上旅程,却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被师傅们拯救了,却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重新开启自己的另外一段生命。

是那个人要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吧?

自己一直有这种感觉。

红袖的眼眶满溢着泪水,随即顺着眼角滑下、滴落、隐没在云海之中。

跟随师傅们将近七百年的岁月,这样的结局就够了吧?

红袖并不想挣扎,只是有如落叶般飘零、落下。

却突然感到一沉,有人止住了自己的落势。

顾不得红袖已经无法控制墨阳剑,而使得锐利的剑锋持续显现着,青衣紧紧握住锋利的墨阳剑,手上的血逐渐顺着墨阳蔓延、滴落,试图不让红袖掉落。

只是,徒劳无功,毕竟两方的身形差别太大。

第二十五章(25.11)

拥有十三岁孩童外貌的青衣又怎麽能够支撑得住红袖下坠的重量呢?

青衣几乎快要被红袖也一起拖下去。

红袖没有犹疑,只是松开了剑的另外一端,任凭自己继续坠落。

如果这就是自己的结局,那麽自己愿意接受,只不过是把那一年遇到妖魔之後的事情完结而已。

或许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那又如何呢?

如果这就是自己的结局,那麽自己只是没有把想做的事情做完就去见那个人而已。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那麽自己本身对於死这件事情却再也不会执着了。

生与死,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而已。

如果天命希望自己继续走下去,如果继续走下去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那麽自然就会像那年一样为自己在不可能之中开创出一条新的道路。

「红袖!」青衣攀在栏杆之上沉重的呼唤着,手上依旧紧握着失去主人的墨阳剑不曾松开。

平安躲过冲击的尚隆和阳子确认台辅们虽然依旧虚弱,但都无大恙之後,随即四处搜寻着红袖与青衣的身影。

被青衣的呼唤吸引的两人,发现事情大不妙。

然而,虚弱的台辅,也使得使令过於虚弱而派不上用场,无法及时救援。

而两人就算现在立马奔过去,恐怕也无法抓住已经下坠的红袖,只剩下眼睁睁地看着惨事发生的时间而已。

不像两位君王的绝望,依靠在围栏边,依旧往下看的青衣下定了决心,手上更是紧紧地握住墨阳剑不肯松手,即便锐利的剑锋已经深深划破手掌也不放手。

如果说红袖的答案是了解到当初是为了埋葬自己的性命而走入黄海之中,然後才会遇到师傅们,展开了另外一段的旅途。

那麽自己的答案是,已经没有甚麽值得怨恨的了。

那年的惨剧是因为像黑衣人这样贪婪、狂妄的人所导致的结果。

也或许可以归咎於自己的执着。

自己和那个在岸上最後疯狂的人其实本质上并没有甚麽差别吧。

都是为了本身的某种执念各自选择了各自前进的道路。

两方都太过於执着。

第二十五章(25.12)

君王、台辅本身的失责当然也不可否认,但事到如今,究竟是谁的过错已经不重要了。

而再也到不了的地方,就算现在自己已经到达,事实上也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有的人、事、物早就已经物换星移,就连自己也早就已经不是那年的自己了。

既然如此,那麽又何必那麽执着所谓的对与错呢?

是与非从来就不是黑白分明的两道选择,更多时候,是有太多太多的模糊地带。

然而,撇开了所有的是非对错,在那年自己落下漉水的时候,却还是谨记着母亲的话,活下去、活下去。

至今仍未或忘。

是啊,一开始家人和自己一同决定的关弓之行,就是为了寻求可能的活路。

为此,就算当年的自己已经被夏天也略显冰凉的漉水所席卷,自己也这麽诚心的祈求着。

活下去吧。

寻求的不仅是自己的活路,同时也是别人的活路。

母亲的、父亲的、姐姐的,所有家人的身影在自己落下漉水的那瞬间闪过自己的脑海之中。

所有自己曾经亲爱的家人,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边,就算是在最後的那一个晚上也是一样。

活下去吧。

如果能够让自己活下去,那麽,自己会努力去开创不只是只有自己的活路而已。

这就是我的答案了,师傅。

青衣不再犹豫,以飞快地速度低喃起繁复的咒文。

「你现在还无法使用,这对现在的你而言是无法完成的咒术。」

师傅那时候是这麽说的吧?

青衣的耳边响起师傅清脆冰冷的声音。

师傅是原来的模样的时候,声音总是冰冰冷冷的,比起以朱旌身分出现的时候少了温暖的感觉,却总是平缓,总是能够安定自己的心绪。

如果凭藉现在自己的力量无法完成的话,那麽代表自己能够做到,只是现在做不到而已。

就算必须要凝聚、耗费自己所有的力量,就算自己也会因此而受到伤害也一定要做到。

第二十五章(25.13)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麒麟的鸣蚀的作用吧。」

这是师傅的比喻。

麒麟的鸣蚀,是麒麟遇到危机的时候,凭藉己身的力量紧急逃脱的方式。

扭曲空间、时间的轴,然後从中逃脱。

「当然,鸣蚀会引发相当大的灾害,这个术法也是一样,如何能够控制在合理的损害范围之内,需要相当精确的力量控制才行。最糟糕的是,术法一旦失败会造成施术者以及对象均死亡,或是落入比死亡更恐怖的境地。」

师傅那时候的话语中有着更加严肃的语气。

扭曲了所存在世界一切的强大术法,宛如打开常世与蓬莱的通道-蚀一般强大的术法,最恐怖的结果,就是从此落在通道之间徘徊再也无法离开。

自己没有和师傅们一样强大的力量,也无法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力量。

虽然如此,自己绝对不退缩。

是啊,再也不想要看见谁在自己的眼前死去,这一点,红袖和自己是一样的,所以才会为了庆国如此地尽心尽力。

就算知道对虺展开攻击所产生甚麽结果,就算知道失去师傅们的护身符的保护会有多麽的危险,就算知道这一切的後果,红袖却依旧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因为再也不想看到谁因为这样的愚蠢而死去,所以才会一直努力不懈。

从不放弃的红袖,也可以有放弃的时候。

那麽,很容易就轻易退缩、举足不前的自己,也有可以有努力向前、勇敢的时候。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捉弄与安排的话,那麽,自己愿意和红袖一起赌一把。

如果这就是两人的天命所归,那麽,最後的结局一定是可以圆满收场。

上天,从来不会给人跨不过的考验。

咒文停歇、完成的那一刻,像闷雷一样隐约地轰隆之声骤起。

以青衣的角度来看,在红袖的身後隐约地有一条缝隙打开了,把红袖吸纳了进去,又随即阖上。

然後,似乎是来自於缝隙中的巨大的风卷刮起,抛起在围栏之旁的青衣,风卷随即消失无踪。

第二十五章(25.14)

被抛起的青衣重重地落下,以为消失了的风卷又出现了,毫不留情地在青衣的身上留下深深的伤痕,血随即像是无止尽的般汩汩流淌出。

不明所以的尚隆和阳子,以为红袖已经落到云海之下,同时也眼睁睁地看着凌厉的风宛如镰刀一样割画着青衣,无法轻易接近,甚麽也不能做。

当风再次消失之後,一切又恢复了云海之上往日的平静。

一直被困住的侍卫们总算可以靠近两位君王和两位台辅。

只留下眼前被制伏的黑衣人、倒卧在血泊之中的青衣、残破不堪的花园景象、还有似乎是在巨大风卷第一次刮起的时候刻划在凌云山的崖壁上的深深痕迹,见证着这一切曾经发生过而已。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见证了这一场的混乱。

远在玄趾山的茈玗透过黑水,也看见了这一切。

不,或许不应该称呼为茈玗。

做为朱旌的时候,确实是表字唤作茈玗的普通人,但做为原本的模样的时候,却又有另外的名字。

眼前这就是红袖和青衣选择的结果了。

坐在水畔的茈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已经预先看见了这样的景像,所以自己并不感到吃惊。

「既然已经都知道了,那麽为什麽还要看着呢?不是已经知道会发生甚麽事情了吗?」这是自己幼年还跟随在母亲身边的时候问母亲的疑问。

母亲和自己都能够看见,虽然两人可以看见的程度与深浅不同,但确实都能够看见。

一开始是不管愿不愿意,所有的一切都会像是水流一般不停地流进来一样,就算自己不想看,也会让自己看见。

後来自己才逐渐地学会控制甚麽时候想看,甚麽时候不想看。

然而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景像,之後又一一的实现,然而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景像,所透露出的真实,每每都让自己感到害怕。

比起母亲能够看见更多的自己曾经为此感到非常痛苦与失措。

第二十五章(25.15)

自己曾经以为必须要像母亲一样总是冷漠静观才能够安稳地度过所看见的一切。

後来才知道,那并不是残酷,只不过是静静地守护,不管事态如何变化,即便最後的结果是让人感到悲伤与充满血腥的,都只能够静静地守护,直到最後一刻。

「不管事情如何的变化,一直照看着,就是我们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与义务。」说完这句话的母亲当时只是怜惜地摸摸自己的头,像是安抚,又像是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会是如何的无情。

「不能够干涉吗?即便知道结果如何?」当时年幼的自己屡屡用着天真的语调问母亲。

母亲那时候却只是看着远方,也没有再多说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答案。

答案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不懂也不明白,所以才会引发後来的事故。

一切都是因为当时自己的傲慢无知。

自己那时候才知道,就算这麽袖手旁观的做法是会被当作冷酷无情的,也不能够任意的干预命运的轨迹,只有在适切的时候,才能够以一个『人』的身分,才能够以命运的一部分参与其中。

眼前这样的结局是红袖和青衣的选择。

自己对两人所问的问题,原本就没有设定最终的标准答案。

与其说是答案,不如说是给两人的选择吧。

由他们两人自己为他们自己所设下的限制为出发点的选择。

如果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的话,那麽就不要接受就好了,只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那麽接不接受早就无所谓。

然而,因为无法接受、无法面对自己的伤痛,於是假装不在乎,於是假装自己能够接受,又或者於是假装自己不能够接受,於是从此开始了无止尽的奔逃。

却哪里也逃不了,却只能待在原地无法动弹。

大概是由於无法做到的自己,所显露的模样实在太过於丑恶,实在太过於可怕,所以迟迟无法逃离与面对。

以为自己逃离了,实际上却哪里都没有逃离,反而自己的心被这样的虚假所掩盖了,再也看不见真正的自己。

这就是询问答案的唯一意涵,也是两人为他们自己所设下的、无法跨越的界线。

回答出各自答案的这个时刻,就是那条实际上由始自终从没存在过的局限从两人心中消除的瞬间。

对两人而言,这样的结果就已经足够了吧。

即便这样所产生的最後结果是两人的终局,那也只不过是命运的安排而已,就算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自己也无法撼动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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