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收到烛龙的红鳞,幼狼就非常保护,睡觉时要牢牢压着、睡醒了也不厌其烦地一舔再舔,彷佛能越舔越亮似的,平日跟着烛龙在委羽之山散步时,也非得随时确定东西还在不在身上不可。
幼狼还小,对地盘尚未有什麽概念,但对自己的所有物却已经很执着,半点都容不得别人觊觎,只有烛龙牠才给摸。
而腿伤还没痊癒的那一阵子,都是烛龙抱着牠到处走,这让幼狼更加习惯往烛龙身上窝,即使烛龙又忽然变成了小龙,牠也会挺『自觉』地主动凑上去当毛毯。
後来伤好了,幼狼的左後脚仍有些跛,不太明显,可那份不自然总是让烛龙忍不住摸着牠的脚一语不发,灌注在红鳞里的灵力也随之增加,就希望能避免这样的意外再发生。
身为上古龙,烛龙自然有其高傲的地方,他原以为自己找一个理由收养幼狼,就能保牠这一世平安顺遂,可这才养没多久,幼狼就伤了、残了,这对烛龙而言无疑是一种挫败,也因此,他只能试着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幼狼慢慢长大,不再像小狗崽一样软软绵绵的,胃口也渐渐大了,光喝奶根本吃不饱,先前恨绝离偶尔来帮牠换药包紮时,弄点肉汁混在稀饭里给牠吃,牠一口都不碰,即使换成烛龙亲手弄的,再难吃,小狼都会捧场地全吃完,但却半点也消化不掉。
原本养得圆滚滚的小肚子随着身形抽长,更显得瘦小,这使得烛龙想让牠吃素的决定不禁开始动摇,狼和犬虽然相像,但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狗能接受淀粉类食物,纵横荒野的狼却不能,或许就让小狼顺应天性吃肉,只要不滥杀就行了吧…?
然而烛龙还在犹豫,他家的小狼就已经忍不住去後山扑野兔,妖狼的幼崽成长速度比一般狼崽还快,也凶悍得多,等烛龙发现时,小狼正不太熟练地用爪子压着不断挣扎的落单兔子,准备一口咬下猎物的咽喉,只是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小狼才蓦然停下动作。
烛龙知道总会有这一天,虽没开口阻止,但心情绝称不上好,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小狼见他一脸冷沉地站在那不动,就忆起自己曾因抓小羊而被对方教训的事,顿时松了嘴、收起前爪,连野兔惊慌地逃了也没管,只像做坏事被抓到似的,心虚地低头做忏悔状。
看见自己爪上尽是犯案途中沾染的泥沙,每天都会被烛龙抓去洗澡、以至深刻体会对方最讨厌自己脏兮兮的小狼,这才匆匆跑去海岸边踩水洗爪子,再从回廊冲回来继续忏悔。
牠还不敢离烛龙太近,隔了一小段距离就坐在那『面龙思过』,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烛龙不禁失笑,几乎都快不记得自己原先是为什麽才心情不佳的了。
「过来。」烛龙朝牠喊道。
毕竟烛龙时常和自己说话,小狼虽还听不懂,但时间久了多少就能从语气里猜出烛龙的意思,尤其此刻感觉对方似乎没有在生气,牠抖抖毛茸茸的耳朵,就一反刚才的卖乖,小兴奋地立马窜了过去。
烛龙摸摸牠的头,自语似的问:「你真的想吃肉?」
小狼温驯地蹭着他的手心,就像在回应着这句话一般。
「…好吧。」烛龙总算下了决定,顺手要将小狼拎起来时,却差点因出乎意料的重量而扭到手───这小家伙,还真的是重了啊……捏捏小狼的肚子,明明感觉都是骨头、瘦得很,但比起刚捡回来时软呼呼的毛球样,着实长大了些。
烛龙索性让小狼跟在自己身边走,到了後山池塘,他随即将手探入池水中,缓缓自手心发出火能,等有鱼被急剧升温的池水烫得跳上了边岸,烛龙便把多余的鱼扔回池里,只留一尾就地烤熟,并摆到随手摘来的宽叶上後,这才简单明了地对小狼说:「先从鱼吃起。」
顺着烛龙手指的方向,小狼不禁垂耳望着对方那丝毫没自觉烤得过於焦黑的烤鱼,看起来不太美味,但烛龙似乎又想要牠吃的样子……小狼有些无奈地用尾巴扫了下地,才靠过去试着用前爪扒开鱼肉,嗅了嗅,便低头吃起这对牠而言很陌生的食物。
那现烤的活鱼其实整个就是处於外焦内不熟的状态,不过在烛龙的『训练』下,小狼对食物的味道一向不怎麽苛求,也没法苛求,於是也就乖乖地咽了下去---好歹这也是烛龙亲手做的料理啊。
等牠长大变强,一定要换牠咬美味又大只的猎物回来养烛龙!小狼默默在心中发誓,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因为被对方逮到在偷抓兔子而心虚忏悔,只觉得烛龙虽然很强、很厉害,但对猎物的眼光实在太糟糕了点,有奇怪腥味的肉就算了,为什麽还要弄得焦焦的?
小狼边吃边想,一分神就不小心被鱼刺哽住,顿时猛咳得连一旁的烛龙都忍不住蹙眉,伸手帮牠拍了拍背,等小狼总算将鱼刺吞进去後,对眼前的烤鱼自然也多了心理阴影,犹豫地用前爪扒来扒去,就是迟迟没继续吃下一口。
「怎麽连鱼都不会吃?」见小狼不敢吃鱼了,烛龙的眉间不禁蹙得更紧,在他此刻心中,小狼就是又瘦又小、再不吃东西就会饿死的感觉,最後他只得将那吃没几口的烤鱼拉到自己面前,顾不得脏不脏的问题,直接亲手挑起一块块鱼肉,用摸的确定没刺後再喂给小狼。
而小狼却是从吃下第一块烛龙喂的鱼肉开始,就越是兴高采烈地摇起尾巴,忽然觉得:其实吃鱼好像也挺不错的!
但事实证明,太宠小孩子果然不是件好事。
烛龙喂了小狼几天的鱼肉後,虽然现在小狼会有样学样地自己去後山池塘抓鱼了,但却还是会大老远地叼回去给烛龙,不仅要他帮忙烤熟,还要烛龙跟之前一样一块块地喂牠。
以至於此时烛龙刚烤完一只鱼,便随即板着脸和用期待目光望着自己的小狼僵持不下。
而小狼见烛龙一动也不动,不明就理之下,忍不住就用前爪轻轻碰了碰烛龙的手,像是在提醒他,见烛龙依旧无动於衷,小狼更进一步低头蹭蹭对方修长白皙的手指,边从咽喉发出呜呜声---若小狼会说话,那大概就是在喊着:喂我喂我。
这肯定不是他宠坏的。烛龙默默在心里否决掉自己宠坏小狼的可能性,抽回自己的手後便教训似的拍了下小狼的头,无情道:「你长大了,该学着自己吃了。」
烛龙拍的虽不大力,但这一拍小狼就知道自己被拒绝喂食了,顿时颇受打击,又试着小心翼翼地用前爪碰了下烛龙的腿,可对方仍不理会他,只得自己闷着头把鱼吃掉,还乖乖地将残渣咬到外头去丢,最後一蹶不振地窝在房间角落,不时舔下挂在脖颈上的红鳞,周遭充满了寂寞空虚冷的氛围。
那低气压压得烛龙简直想再拍一次牠的头,他不过是让小狼自己吃鱼,用不着弄得像失宠似的吧?但这想法刚闪过脑海,烛龙就不禁立即自我反驳:他才没宠小狼,哪来的失宠?
於是烛龙真的不管牠了,一人一狼背对背,一个端正雅然地坐着、一个无精打采地趴着。
然而小狼发现自己真的被无视後,就忍不住一直回头偷瞄烛龙,开始後悔自己干麽要离这麽远窝着,连被对方不小心注意到的机会都没了!
小狼也是个好面子的,就算心里想直接扑倒对方求关注求摸头,但小小的自尊还是让牠忍了,反而四脚并用地悄悄往後退,最後退到烛龙身边才停下。
等烛龙的心思从琴弦上挪开时,随即发觉自己脚边多了一条尾巴,而小狼虽仍维持背对自己的姿势,却又将毛茸茸的身体紧贴在他腿边,样子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那条尾巴像是想吸引他注意力似的在地板上甩来甩去,烛龙原不想上钩的,但在小狼不甘寂寞地偷偷用头往他身上蹭,却不经意碰到他腰侧缺少龙鳞的地方後,烛龙不得不立刻伸手按住小狼的头,不让牠再乱动。
不过烛龙这一伸手,小狼就觉得自己赢了,当下就得瑟地将两只前爪和脑袋瓜搭在烛龙腿上,好继续让他『摸头』。
这前後反差让烛龙简直无言以对,想起刚才小狼吃完了鱼还记得要自个儿处理残渣後,这才投降,顺手摸摸小狼的头。
毕竟让小狼知道吃完饭要收拾这件事,还是他教了好几次的成果,现在总算学会了,总是得要鼓励一下,否则想当时第一次指着鱼骨头要小狼自己叼出去扔时,小狼还以为他是要跟牠玩,兴冲冲地咬着就到处跑,把鱼骨头撒得满地都是,差点没气死他!
偶尔烛龙也会不禁想,灵魂刻印是不是刻错了人,否则小狼怎麽会和前世西皇个性相差这麽多?即使後来因心急而使不少臣子死於冤狱,但起码在得重病之前,沉稳睿智的西皇仍是颇得民心的,相较之下,小狼根本就是只会捣乱撒娇的小混蛋。
但无论如何,上一世拒绝接受西皇的人是他,当初没答应、这一世却还是跑来弹琴的也是他,最後把幼狼带回身边养的还是他,不管两者的差异有多大,那都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何况虽然他当时拒绝了,但西皇对他的态度却依然至死都没变过、也不曾以此向他要求过什麽,光凭这一点,就算他现在对小狼好一点,似乎也只是理所当然的……烛龙摸着摸着就有些闪了神,小狼见他把手放在自己头上就不动了,不禁疑惑地拱了拱他的手,对方仍然没反应後,就索性两爪一抬,直接攀上烛龙的胸口舔了舔他的唇瓣。
「………」满嘴鱼腥味,或许他也该教教这小家伙吃完饭要刷牙了。烛龙当下就摀住小狼的嘴直接推开,手心却又紧接着被舔後,他这才乾脆按住小狼的头,让牠趴在自己肩上後就抱起来打算带出去进行『再教育』。
而小狼还在为自己赢回烛龙的注意力正欢得摇尾巴,不料烛龙刚踏出房门,一名白发血眸的男子便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等烛龙开口,就焦躁地抢先问道:「应龙有来找你吗?」
见夔难得失了那份从容与嘲讽,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烛龙却是冷冷淡淡地反问:「你又做了什麽?」
闻言,夔脸色微微一僵,半晌,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伤他。」他不过是昨夜见应龙的身体似乎好多了,才会…怎晓得隔天醒来应龙就不见人影了……
烛龙显然是不太信的,语气里满是不悦:「他不在我这。」
高傲如烛龙是不屑为这种事说谎的,只因应龙若真在委羽之山,他完全有将任何应龙不想见的人都拒於门外的力量,夔清楚这一点,血眸深处却仍不禁闪现一丝戾气,道:「即使我不想承认,但和应龙认识最久的人是你,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这里,无论他最後究竟身在何处,就算要不择手段,我也会将他抢回来。」
「没有人是属於其他人的,你再怎麽抢,他也不会是你的。」抛下一句,烛龙抱着小狼转头就走,然而身後的夔却又像被触了逆鳞似的喊道:
「他当然是我的,就算他要再杀我一次,这次我也绝不松手!」
烛龙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回了句:「执迷不悟。」
「过奖。」夔怒极,反而讽刺地轻笑道:「当初西皇死在病榻上时,你都能无动於衷,自然无法理解我为何执迷不悟。」
烛龙侧过了脸,彷佛想反驳,最终却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夔站在原处看着趴在烛龙肩上的小狼,不由得眯起了眼,疑惑:烛龙怎麽会忽然养了只小狼?
而始终警戒地盯着夔这陌生人的小狼,直到那人的身影冷不防一闪、凭空从视线中消逝无踪,这才安心地在烛龙颈窝处蹭了蹭,即使又立刻被按住了头,仍忍不住轻摇尾巴表达自己的好心情。
到了後山,烛龙蓦然站着不动,小狼不解地朝他呜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倾身将小狼放下来,转而伸出右手轻触草地,随即就见红焰般的光芒自他手心逐渐扩散,并以极快的速度笼罩住整个委羽之山,等那光采流溢的半圆成形,这才隐去光芒,丝毫看不出存在的痕迹。
小狼还在歪着头看那片天空,烛龙便已经拍拍牠的头,低声说:「我们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