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罪孽或许真会遗传,他毕竟还是走上跟父亲相同的路,「跑路」。啊,多麽讽刺的说法,乌头内心苦笑不已。他只是需要钱。他经常告诉自己别被钱所驾驭,别为钱展示自己的无能,如今反而活生生当成了范例。
他好厌恶「钱」,这虚幻的纸钞映射着人的慾望、贪婪与迫切的需要,钱只是一个功能,不能食用也无具体效能,可是亿万人受它指使。当然他无意回归原始生活,他只是伤心父亲因钱离去,母亲因钱受困,他因钱而求饶。他只是伤心。
钱确实使他变成了恶鬼,四处追缉黑骑士和Zera,眼帘一张开也即时分不清白天黑夜,找不到他们心烦,找到他们却也未必快活。他是曾说过要杀了Zera,但他没这个胆。小恶小坏犯了还不在意,但杀人,不是他的专业。
从小在俱乐部成长的他,十分了解俱乐部的生态,他厌恶这里,却必须以它维生。他靠着俱乐部的收入念上一流大学,每晚在这担任管理围事的头头,他只需一声令下,江黎、老K、宋仔、卷毛、阿飞就照着作,俱乐部治安全靠他维持。这里的糜烂、淫邪、暴力、恶心成为他的恶梦,他忌妒别人过着单纯活泼的大学生活,而他却得在这腐败。
他的父亲就是因为欠下一大股屁债,被国王安排到外国躲债去,但这麽多年来,一点消息也没有。照理说他要对国王感激涕零才是,但他明白国王只是利用他而已,否则现在为何见死不救?还当作追杀游戏在赌博,疯了!他不奉陪,现在他只是佯装追,也实际在追,万一追不着,他也不会等死。
他太了解俱乐部了,一个幼稚无耻的地方,大家跟暴民一样,玩得很认真疯狂,那不是正常人该待的地方,停留久了就会污浊,就像他一样。但他能选择吗?
为何他要成为别人的游戏,为了那些臭钱,他也不需要死!要不是母亲开刀需要一大笔钱,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他是有一点坏,但已经无法挽救了,在这样的地方生存,坏是基本条件。如果心思没人深沉、手段不阴险、说话不狠毒,没人愿意听你的,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黑骑士就算被下药,依他惊人体力,也不会被打死,他只是要黑骑士倒下,佯装输也好,谁叫他这麽老实,打假拳需要自杀吗?
瞧!大家都认为他是彻底的坏了,说来可真冤枉,他可是个孝子。但他不想解释,大坏蛋的形象不也挺英勇的,一正一负,二元对立也比较符合观众的期待,不是吗?
目前他派人去各夜店、pub问的结果,似乎没人认识Zera,红娘子一帮人早派人监视了,却也没跟黑骑士联络。已经二十天了,两人可真是行踪成谜。另一方面,他也开始计画逃亡路线,如果没本事找到,他可要有本事逃。而母亲的手术费突然有着落了,前几天去看帐户,居然有两百万进帐,让他又喜又怒。
干!那他之前这麽卖命做什麽?害他现在一条命活着多惊险。他有想过是父亲汇的款,可是父亲现在人在哪、做些什麽、钱又从哪里来呢?如果是国王援助,那更疑惑了,乌头印象里,国王很公正残酷,私下不搞爱心捐助。
暂时他不想那些了,他要去疗养院探望Blanche,他的初恋。两个礼拜前藉机去问她Zera的事情,她眼神惊恐的把他当坏人似的,但他也明白自己一身邪气,正经女孩是避之唯恐不急。哎!他喜欢那样的好女孩,乖巧温柔,即时身陷复杂也出淤泥而不染,从没瞧见她跟人有什瓜葛。
他喜欢她很久,却没有勇气,只能私下观察她。前天听人说,她精神不稳定,住院养病去,恐怕好一阵子没办法上班,让他担忧不已。他本来犹豫是否要见她一面,但离赌博日期越近,他就更加不安,今天他终於下定决心。近期内,他要完成所有累积已久的心愿,不然或许没机会了。
他也许会死,他害怕恐惧,睡不好也没食慾,更没心情眼睁睁的等死。他要找她,一股强烈的动力涌出,试图实践他纯真的幻想。他要扮演一个普通青年与初恋女孩相见。
於是他骗护士自己是Blanche的堂兄,才可以顺利会面。他内心忐忑不安,急着拿小镜子端看自己的仪表,检查自己够不够正经。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头发也很伏贴,他已把俗气的香水、花衬衫、油亮皮鞋给省去。
这样Blanche应该会欣赏些吧?他思忖着。
Blanche看见他,先是疑惑半晌,而後惊恐畏惧神情涌上。她激动的抓紧床单,极为困难的吐出:「我...不、认、识、她,求求…你走。」接着一串清冷的泪,如银线顺畅的滑溜下来,代替她的请求——请你走。
乌头慌了,他不是来穷追猛打的,急忙解释:「不要害怕,我是来探望你,不是来找人的。」他热情的握住她纤细的柔荑说:「我叫周云络,请你务必记住我的名字。」
见她皱眉咬紧下唇,他不死心的接着说:「这也许是我见你的最後一面,请你务必记住我的名字,记住别人名字是礼貌的行为,我问你我叫什麽名字?」
听见关於礼仪的话,Blanche此刻不禁埋怨礼仪真是个包袱,只好勉为其难的回:「周、云、络。」内心不耐烦的想:最好别再连络了。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乌头趁她打开礼物时好好看了一眼,她真的很完美无暇,整个皮肤又细又白,犹如海滩上的白砂,会身陷那样温柔里头。
「鱼缸?」Blanche见那里头有小鱼、小虾活绷乱跳,倒也挺喜爱的。
乌头见她眼神开朗,心知抓准了她的心,也无憾了:「那我走了,再见。」
听到他自动要走了,Blanche突然不知所措,要挽留多说几句,还是热情的道别?但最後她只是默视他背影离开,这才是正宗Blanche打招呼的方式,沉默。直到很後来才意识到,那时她还并没有介绍过自己。但乌头并不引以为意,他做到了,跟她说几句话,这样就够了。
他并不在意父亲在不在身边、母亲能够活多久,他只是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如同他理所当然的在邪恶环境下过活、理所当然要求生。太多理所当然的事情,乌头并不想思索太深、不想挣扎,这就是现实的条件,一但质疑了,对自己又有什麽好处?质疑父亲为何抛弃他,他只会更难过;质疑神为何剥夺母亲的生命,他只会更失望;质疑自己的命运如此悲哀,他只会钻牛角尖,他仅能捕捉目前所闪逝而过的念头,过即时的快乐,他仅能这样了。
难道要不停的伤心,最後得忧郁症吗?他可不要。他记得Zera曾说不快乐、就别作的蠢话,如果人生可以这麽简单拒绝,就不会有凄惨的事了。
他绝不会成为俱乐部的玩乐,即使之後要逃亡,就逃吧!没有活不下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