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传球传成那样也能当队长,会不会笑死人了啊?」阿柳双腿跨在我桌上,一如往常和我抱怨球场上的鸟事,他打呵欠的时候嘴角下的痣会跟着蠢蠢欲动,我老没办法控制自己往那里看去。
阿柳是如此的吸引人,但他无所察觉。
「打完球还自以为是来训斥我们这些学长,真是……」他骂了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时间下午六点钟,放学後一个小时,教室里,我在看莎冈的《日安,忧郁》,阿柳纯粹把我当厨余桶。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说话方式,舞动着的结实手臂,夏季薄衬衫下的精瘦肌理起伏,黑色西装裤皱起的裤裆……晃回他性感的下巴。
「你评评理嘛。」阿柳负气摊手,略卷的发垂落,喔喔,野性。
女生讨论过阿柳最适合出生的国家,结果是非洲,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随这家伙多爱冲就怎麽冲,外加一堆野兽供他尽情狩猎。
「不知道。」
我怕我在胡思乱想下去,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赶紧装忙。
阿柳不打算放过我,「那就帮我骂那些毛没长齐的小鬼。」
我望着他跋扈的模样,墨黑的眉,深邃的眼,性感噘起的嘴唇,情不自禁硬是咽下口水。阿柳又把身子凑过来,话也突然就不说了,眼睛打量着我。
折磨人的时刻。
我投降。
「我要去图书馆还书了。」
阿柳不让我如意,「你骗鬼,图书馆早就关了。」你就不要拆穿嘛,干。
我无可奈何转过身去,「那我去厕所。」
「……没义气的家伙。」阿柳拉起书包带,先我一步走出教室的门,消失在走廊尽头。
再和你待下去,等等可能会做出的事才叫没义气咧。
阿柳姓柳,本名叫柳湘禹,他觉得这名字不配他的男子气概,所以要人叫他阿柳就好,至於那些不怕死偏要叫他湘禹的家伙--我通称他们为烈士--阿柳全都不留情地饱以老拳,让那些不知道哪里痒的人看到他就赶紧绕道。
我也喊过他湘禹。
阿柳对待我的态度顶多是怒在心头,碍於我是他的幼驯染。
我和这个发誓成为体育老师操死学弟妹的家伙是青梅竹马,虽说如此,但我们小时候很少互动,原因是他爸爸认为阿柳若是和我在一起,会忍不住想欺负我,他说那是他们家遗传的坏习性。
因此和阿柳的会面老是匆匆一瞥,有时是他出门去经过我家前面,有时是我骑脚踏车去买零食经过他书房窗前,但大部分我们都只有短暂的眼神接触。距离会产生误会,我一直认为阿柳会是乖巧的女孩子,因为他妈妈说阿柳很喜欢往书房跑,一待就是四五个小时,再加上那时他很纤细,大眼外加秀气的脸。
国中时他们搬到国外,柳爸的工作关系,高中才回来,妈那时就和我说阿柳要回来和我当同学的事。我满心期待,印象里阿柳是个贤淑的女孩子,第一天我就到他班上去找他。
然後我才总算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
高大,黑色的发,剽悍的长相,永远不想扣上的前两颗扣子,勾勒出腿部线条的贴身制服裤,外加下巴引人犯罪的痣以及嘴唇。
「林微?」他指着我问,挑个眉。
我看见他的流氓样吓得拔腿就跑,他气急败坏在後头追,我赶紧随便跳上一部公车逃之夭夭。
回家我和妈说「柳湘禹为什麽不是女生」,我妈哭笑不得。
「小禹本来就是男生啊。」
我愣了三秒,「你为什麽没和我说!」
「因为你没问啊,况且你怎麽会不知道他是男生……」老妈止不住窃笑。
我是白痴。
我是大白痴。
隔天阿柳一早就来找碴,被点名出去後,我战战兢兢。他比我高上许多,一点也不像毕业不久的国中生,阿柳手插在口袋还是那副小流氓样,不悦地开口。
「我爸叫我要照顾你。」他抓抓黑色的脑袋。
我受宠若惊,惊的成分绝对大於宠,「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吞口口水,「伯父可以不用这麽大费周章……」
阿柳笑了。
「我也这样和他说过。」
我尴尬回笑。
阿柳变脸,阿修罗样,「可是他和我说『敢不听我就拔掉你(逼--)毛』。所以我不照顾你不行。」
日子久了以後,我也习惯了。阿柳个性爽朗的缘故有很多好哥儿们,看到我们走在一起都会发出怪异的口哨声,不过他们也是烈士,全都让阿柳用铁拳揍得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要不就是拍马屁地在下课请我喝饮料。
但女生就不这麽认为。
阿柳的魅力无远弗届,别校的女生都知道有他这号人物,有段时间我甚至还会在一天之内收到两三封信,不外乎都是要我离阿柳远一点的。
阿柳拿过信仔细看,和我借纸笔回信,要几个认识那些女生的人把信交给她们。内容是什麽我不知道,不过自那以後就再也没收到那样的信了。
日子渐渐过去,转眼间就高三了,阿柳也风雨无阻地陪伴我三年,我在为备审资料作准备的时候,阿柳早被国内颇负盛名的国立大学给录取,已经是个大学生。我为以後的分别莫名感到有点不舍,但我单纯认为那只是早习惯了他的存在。
阿柳没有变,和我吐吐苦水外,放学准时陪我回家。
「东西做好了吗?」他问我。
「没有,我不知道要放什麽东西进去。」我没什麽奖状,高中三年懒得参加竞赛的报应。
「你还真的没自觉呢。」阿柳不满地问,「还有多少?」
我拿出清单,「成绩单好了,自传好了,读书计画好了--奖状,没有。」
阿柳瞪我。
「……瞪我做什麽。」
「之前不是有和你参加根与芽吗?还有募发票的证书还有饥饿三十的,那些都不见了?」
「嗯啊。」
阿柳的眉毛竖起,恶狠狠样,「那英检呢?中级考了没?」
「因为搞错报名时间,乾脆不考了。」
阿柳鼻孔贲张,但也没说什麽,我这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柳,你不是篮球打得很好吗?怎麽反而是进了国立大学。」他感觉就是四肢发达又只会玩的流氓学生,没想到他的校排名居然能够挤进学校前十。
「喔,小、小时候努力的成果啊。」他撇嘴,这时候眼神似乎是飘开了。
「嗯?」
阿柳耸个肩膀,忽然记起什麽似的,转头又狠狠瞪我一眼,「喂,你不是国小和国中都考第一名,成绩好得不得了吗?怎麽会推个私立大学?」感觉很生气,也不知道生什麽气。
我缩缩脖子,「考上第一志愿以後……就觉得没什麽好努力的了……而且以前的第一名,都不是我自己的。」我嗫嚅。
「靠,你个死懒鬼!」他吼。
「有什麽办法,我觉得光读书也不是办法啊,所以就把三年时间都拿来参与活动,虽然证书全都被我搞丢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你才考进这里的啊?」
阿柳的抢白让我愣了下。
我看向他那张英气勃发的脸,又是受宠若惊,宠的成分这次大於惊。
阿柳没说下去了,自顾自往前走,背影这时变得更为宽大,我跟上他的脚步,突然就很想从身後紧紧搂住他。
自那天後,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阿柳找我的时候我会欣喜欲狂,看不见他的时候我的胸臆里全塞满他的模样,彷佛得了什麽猛爆性疾病一般,倏地就令阿柳逐渐主宰我的世界。
我想起小时候经过窗边时,阿柳总会抬起头,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埋头苦干,我有时甚至会故意放慢速度,但我绝对不敢再把眼睛往那他看。偶尔坐车时会经过他们家,阿柳也正要上学,跨上脚踏车慢慢前驶,我老会超过他,看阿柳的身影渐渐缩小。
那时我以为他是女生,对於心里的悸动陌生得可怕,我开始催眠自己那仅是对一个鲜少接触的朋友怀有的憧憬。
直到他出国後,我才忘了我曾经是多麽喜欢他。
阿柳肯定不知道。
我把书收好後准备回家去,光想这些事就无意中耗掉我大半时间。我们也就快分开了,再想也於事无补,到时候各分东西,也许我又会像他在国外那般,因为不常接触,就渐渐淡忘掉他。
虽然舍不得。
我走出教室,鼻子有点酸,锁上门後我走在橘色的走廊上,发现尽头有抹等待的身影。
是阿柳。
他看见我出来就迎上前,停下,看着我半晌不出声。後来才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我不管。」
「啊?」
「你要和我上同一间大学。後面还有指考,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拼上。」阿柳垂下眼睫毛,「……不然我迎合你的程度好了。」
他的认真令我不知所措。
呼吸正在加快。
「你你你你是白痴吗?」
他想想,「是啊。」阿柳别过头,「还不都是因为你,不然你以为我以前为什麽要装认真装得那麽辛苦--」阿柳别扭了起来,凶神恶煞。
我不解,但心脏跳得太剧烈,撞得胸口都痛了,「什、什麽意思?」
「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何必强迫我自己坐书房坐到屁股麻掉,只为能够和你并驾齐驱,又为什麽高中三年不辞辛劳,就只为能够和你一起回家看你白烂的笑?」阿柳自暴自弃地捧头大喊,「靠杯我怎麽那麽快就什麽都说出来了--总之!」他陡然一指。
我吓得立正站好。
阿柳威胁性颇浓厚,「你给我努力,一定要和我上同所大学,不然我饶不了你。」
「喔,好。」我结结巴巴,看他率先踏出步子,我急忙跟上。
他刚刚说什麽我其实一句都没吸收进去,但隐隐约约有听见「喜欢」两个字……我的脚突然有点软,慌张看上身旁这张野性的面孔,带着点激动过後的红晕,我脑袋茫了。
「喜欢……」我小声说。
阿柳拧眉,「三小?」
「我喜欢你。」
「什麽?」
「我喜欢你。」
「没听到。」
我吸口气,大声喊,「我好喜欢你!」外面的学生都转过头来看我。
阿柳这才满意的大笑,抓起我的手。
「这才对。」
「啊,我忘记倒厨余。」我惊呼,挣脱阿柳的手。
阿柳陪我往回跑,破口大骂,「干!你不要每次都这麽煞风景好不好?」
我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