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却很像一个人对面放了镜子,一模一样的两个少年让加米尼一愣。
「赫非斯辛,你怎麽样!」
镜子的一面突然朝他冲过来,虽然身材没差多少,可是褐色卷发的少年竟然一跳到他身上,着急的喊着问道。
「唔?我还可以......」
原来是双胞胎。
加米尼不是第一次看到,小时候他甚至有点羡慕,希望自己有双胞胎兄弟,不过这一对还真是一模一样,连身高、身材、脸型都很难分辨。
「我好担心你!所以就跟着亚历山大一起从王城赶回来了,你要不要紧?怎麽会跌进水里呢!」
「我没事了,谢谢关心......」加米尼被对方热情的查看,有些害羞,可是此话一出,双胞胎之一又是停下,就连後面冷眼看着他的另一个也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赫非斯辛忘了一些事,醒来之後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所以你们要重新认识他了。」
一旁塞琉古说道,更是让两兄弟吃惊。
「啊,怎麽会这样!」其中一个又是握起加米尼的手,泛红的眼眶让他一愣。
「这是伊奥拉斯,」塞琉古指指握着加米尼手的少年说。
「後面老是臭着脸的是他哥哥卡山德,因为长得太像了,到现在我们还是分不清楚,所以只能靠表情辨认。」
「的确......」
加米尼看着这两兄弟,年纪感觉是跟他差不多的,可是不论是一头褐色卷发,虽然不高大可是手长脚长而且结实,黑褐色圆圆的眼睛竟然都是一模一样,要不是一个诚挚的看着他,一个表情冷漠,的确是无法分辨。
而且一般双胞胎长大了,大多会想为了跟对方不同,用发型、衣服去改变,可是这两人竟然连装束都是一样,希玛伸*的皱摺竟然也都一样。
(*希玛伸himation:毛料制的外裹衣,无特别形式,但会用别针别出波浪或皱摺)
「要重新认识了,感觉好奇怪!」
伊奥拉斯说着笑了笑,还抹抹眼角的泪,虽然感情有点太丰富了,可是似乎是个和善的人,但他哥哥......
「没死你就该偷笑了!」卡山德瞪了加米尼一眼说。
「这个小鬼讲话就是这样,他意思是说『害他担心死了』。」
见加米尼一愣,塞琉古在他耳边说道。
「你说什麽!塞琉古,少胡说八道!」卡山德又是一斥,塞琉古倒是没理会少年凶狠的声音,继续翻译。
「他说:『不要把我心事说出来』。」
「呵呵......?」看着凶狠的卡山德,加米尼实在有些怀疑塞琉古说的是真是假。
「赫非斯辛,我今晚陪你一起睡,你一定还很害怕吧?」伊奥拉斯开心的拉拉加米尼的手,笑眯的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
「谁要陪你睡啊?」卡山德抱起双臂,但被塞琉古一翻译「我也想陪你睡」之後,卡山德反而红着脸沉默了。
「是不用陪我睡啦。」
加米尼搔搔头,不过其实内心感到一股温暖,身为独子,以往遇到圣诞节,表哥表弟到希腊跟他们一起过时,一起睡前玩着纸牌、打枕头战、隔天起来争相拆礼物的记忆总是让他怀念。
「看这表情--你也需要我翻译吗?」塞琉古故意在加米尼耳边说道,让他更是尴尬。
「我也愿意陪你睡喔。」
「你倒是不用了。」
如此,吃过晚餐之後,虽然太阳才刚下山,可是看伊奥拉斯跟卡山德已经迫不及待跑到床上,加米尼还是忍不住问。
「已经要睡了吗?」
「可以稍微熬夜一下!」伊奥拉斯兴奋的说道。「因为要陪赫非斯辛,老师特准我们明天中午过後再上课。」
什麽?原来根本是为了不上课来陪我睡觉吗?加米尼忍不住苦笑。
不过......熬夜?看天色也才顶多六点,现在就睡觉让加米尼这种不到十二点不睡的高中生感到稀奇。
「上床,上床!」
本来正想着是不是该换睡衣的加米尼一转头,就看到伊奥拉斯跟卡山德「唰」的一声脱下衣服丢在躺椅上,两个人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还有猛地呈现在加米尼面前的两具裸体让他倒退一步。
「喂......」
「快点啊,赫非斯辛!」
卡山德在床边地上打了地铺就躺下,而床上的伊奥拉斯对他招招手。
「你为什麽要穿着衣服睡觉呢?」
「我,我......我觉得有点冷。」加米尼硬逼自己也在床上躺下,但是只解开腰带,被这对双胞胎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只能故作冷静的笑了笑。
没错,加米尼记得以前就在书上看过,古代人就是裸体睡,他们对裸体非常处之泰然,虽然现代许多人也都是裸睡,可是怎麽样也不是好几个朋友一起。
「你真的很奇怪!」伊奥拉斯笑着说道。「不过啊,难得可以熬夜,好兴奋哪!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
「在这里,什麽时候起床呢?」加米尼问。
「唔,我都忘了你失去记忆。」伊奥拉斯笑了笑。「不用烦恼,每天一刻钟半的时候老师会来叫我们。」
「一刻钟半?」
这时候,这时候的计时方法是水钟。加米尼想了想,他记得之前跟教授参观学校的文史藏物有看过,水钟是让水由一坛留至另一坛,时间也随着流动,在坛内有数字刻度或浮标指示水也显示时间,如果他没记错,一刻钟对应现在的两小时,所以......
「三点!」
加米尼的哀号无疑跟所有必须早起的高中生一样,可是却引起其他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还好吗?」
「他溺水起来真的就怪怪的!」睡在地上的卡山德也忍不住说。
「那个,伊奥拉斯......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事吗?」
加米尼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在其他人觉得他疯了,或是把他抓去给庸医巴西尔看以前,他还是低调一点好,至少得搞清楚赫非斯辛本来是什麽样的人,否则不管怎麽表现都会被当成疯子吧。
「我想起来一些了,可是你告诉我其他事,我应该可以更快想起来。」
「嗯!」
伊奥拉斯点点头。「那我先跟你说学院的事好了。」
「你应该先说赫非斯辛的事,托勒密说他本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虽然总是臭着脸,不过卡山德似乎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你什麽都忘了吗?」
「你就当作我忘了那样告诉我吧。」加米尼说。
「......喔,」要伊奥拉斯跟以前的好友说他自己身世似乎有点别扭,不过他还是很尽责的想了想。
「你父亲是阿明托尔,你是两年前来学院的,那个时候亚历山大、托勒密、赛琉古跟安提柯都在这里了。」
米萨是这里的地名,跟王城还有好几天的马程,当初国王菲利雇了亚里斯多德来此地,原本只是个行宫,不过改建之後就成了让贵族子弟来来此地学习的学院,周边原本就有村落,加上学院开始之後,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小城。
「大家都住在这里吗?」
因为注意到这一栋楼有不少像这间一样的房间,加米尼问。
「学院的规定,原本亚里斯多德老师只想在这里教授哲学、科学跟辩论,可是陛下说,这样的教育不够,所以就让人再请了阿利安老师来,负责军事的训练。」
一般古希腊认为教育黄金时期是十二到十七岁,如果把这段时间全都拿来学文科,恐怕是有点浪费,毕竟马其顿这些城邦都是军事国家,所以贵族子弟来此学习,如果没有武科的训练,以後就没办法领军了吧。
加米尼心想。
「所以不能随意离开,就算家乡就在王城,也必须住宿在这里。」
提早让小孩适应军队生活,这些贵族真是聪明。
就跟现代许多寄宿学校一样,当初进高中时加米尼的阿姨曾提过让他去上艾奥尼亚的寄宿学校,可是他母亲宁愿让他过一般孩子的生活,想起来,十二岁就要被丢在陌生的城镇做军事训练,应该是蛮苦的一件事吧?
「上课都上些什麽呢?」
「嗯,亚里斯多德老师当初是这麽规划:凌晨的体能训练,然後早上到下午上他教授的哲学跟辩论术,可以一个人喜好选择天文、科学、数学等等,音乐、美术这种科目会利用吃饭前的时间。」
然後到太阳下山就结束?听起来真是非常充实而且健康。
「性教育的话就是自己跟『长者』学了。」
彷佛顺带一提某个不重要的科目似的,伊奥拉斯翻个身说,幸好加米尼没刚好在喝水,否则他应该会呛到。
「性......?」
伊奥拉斯点点头,充满光泽的褐发躺在枕头上。
「每个人都有『长者』嘛,学院里也是一样。」
是「少年爱」(Paiderastia)。加米尼这才想起,
教授甚至写过这方面的文章,因为古希腊城邦时期社会结构的需要,以前部落时期是年长男性会将少年带离开部落,教授他生存的技能,当然也包括性教育。
而到了城邦时期一样也有这个习俗,只不过因为开始有了更明显的身份地位阶层,身份较高,或是身分叉不多的男子会选择一名十二到十七岁的少年,特别教导他、照顾他,其实私底下也是伴侣那样有爱情、性爱的关系。
「长者」跟「少年」就是这样区分,加米尼点点头。就像是一种传承吧,身为长者的人以前也曾经是被教导的「少年」,雕刻师、画家这种有特殊技艺的阶层也是这麽传承技术的。
「我的『长者』是巴西尔老师。」伊奥拉斯说。
巴巴巴西尔?加米尼一想到早上那个可怕的庸医,更是五味杂陈,怎麽说伊奥拉斯看起来都是如此活泼天真,配上可怕的巴西尔......
「卡山德呢?」加米尼问床下的男孩,结果只得到对方一个瞪视。
「我还没有。」
「卡山德喜欢欧迈尼斯!」
伊奥拉斯说,但立即被自己哥哥瞪了一眼。
「我才没有!」
「他害羞,根本不敢跟欧迈尼斯说话,所以欧迈尼斯也不知道卡山德想要他当他的『长者』。」
「欧迈尼斯又是谁?」加米尼问,一时间太多人名,他觉得自己像小学转学生那样,真需要画个人物关系图。
「啊,赫非斯辛你也很喜欢欧迈尼斯,我也喜欢他,不过还是没有巴西尔老师那麽喜欢,呵呵......」
笑得眼睛甜甜的伊奥拉斯让加米尼无奈,说到巴西尔他竟然能甜得起来,那个可怕的家伙只会让加米尼恶寒。
「大家都喜欢欧迈尼斯,但我偏偏不喜欢他!」
卡山德生气的盖上棉被转过身。
「他这样意思是『我喜欢他』?」加米尼问。
「对,赫非斯辛,你弄懂卡山德的语言了!」
「唔。」加米尼好好把脑中东西重整一遍,想到那时赛琉古似乎也有提到那件事,他说自己是他的「长者」,可是托勒密也坚持赫非斯辛一年前就已经答应当他的少年。
这又是怎麽回事?
「我的『长者』是亚历山大吗?」加米尼问。
「唔......」
本来预期只是个简单的问题,没想到笑口常开的伊奥拉斯闻言竟然一脸凝重,而且连地上本来闹着别扭盖着棉被的卡山德都转过来盯着他。
其实加米尼的推测完全是根据以前读过的历史,不管怎样,亚历山大跟赫非斯辛不就是爱侣吗?
虽然这麽想,不过下午时跟亚历山大见面的景象,却让加米尼尼有那麽一丝疑惑,说起来,应该跟赫非斯辛最亲密的亚历山大似乎并没有真的很在意他的安危,托勒密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还更体贴些。
「嗯,你的情况很复杂。」
好像被医生镇断了什麽不治之症的加米尼一愣,虽然有预感会听到可怕的消息--虽然他并不怎麽在意什麽「长者」、「少年」的,可是基於好奇心他还是问道。
「为什麽?」
「你的『长者』本来是亚历山大,从你一进来学院没多久就是这样了,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公开进行仪式,不过的确就是这样。」
伊奥拉斯有些不确定的看了自己哥哥一眼。
「不过一年前不知道为什麽,就变成托勒密了。」
「不知道为什麽?」加米尼皱起眉头。说起来连他都不知道了,伊奥拉斯他们又怎麽会知道呢?
「那个时候,托勒密有一次公开说你是他的『少年』,亚历山大也表示无所谓......」
「......?」加米尼更是一头雾水。「那赛琉古又是怎麽回事?」
「有一阵子你跟赛琉古常常在一块,反正......好像好几个人都说要当你的『长者』。」
不!这是怎麽回事?
加米尼心里一寒。
这个赫非斯辛怎麽搞的?为什麽感觉他好像......虽然加米尼不想说出口,可是如果在女生圈子里,她们都会叫这样的人「贱货」不是吗?
而且这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太多历史学家都是这样研究的,亚历山大跟赫非斯辛一直是对方唯一,就算结婚有了男宠,感情都是一样深厚。
「不要太在意,赶快选好一个『长者』就没事了。」
看加米尼脸色苍白,伊奥拉斯拍拍他说。
「你要选谁啦!」地上的卡山德似乎终於忍不住问道。
「......啊,我不会碰你的欧迈尼斯啦,放心。」
加米尼说。还真像高中男生聊到喜欢的女生的情况,好哥儿们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讲了这一句就没事了,虽然现在情况是有点不同......
「我才不在乎你选谁咧!」又是被说中而脸一红卡山德气呼呼的转过身,惹得伊奥拉斯哈哈大笑。
「赫非斯辛,你现在真的好有趣喔!」
说到这个,加米尼还真没弄懂赫非斯辛是什麽个性,从前面听起来感觉是个很顽皮的少年。
「嗯......」被加米尼一问的伊奥拉斯有些犹豫。
「你啊,你很聪明。」伊奥拉斯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说。
「数学、科学都很强啊,不过文笔跟历史就......」
「不太好吗?」
「嗯,蛮差的。」老实的伊奥拉斯说。
刚好跟我相反呀......加米尼叹口气,难怪说什麽做什麽都被他们异样眼光看待。
「个性呢?」
「很讨人喜欢呀,不过有点迟钝,会一意孤行,很固执,对不对?」伊奥拉斯问他哥哥,却害加米尼被瞪了一眼。
「我讨厌你现在这样!」
「他意思是说你变这样他也很喜欢。」伊奥拉斯说。
「不过你之前做了些奇怪的事......」
「什麽呢?」
「比如说刚刚那个,很多『长者』这件事,安提柯因此很讨厌你。一年前开始的吧,不过赫非斯辛,如果忘了就算了吧。」
贱货,我果然变成贱货了吗......?加米尼真是万般无奈。
然後又是一个新人物,加米尼这一次无暇去问那是谁了,太多东西要记了,而且还有一些谜题待他去解决。
那时从教授家出来之後,到底发生了什麽让他醒来就在河里被救起来呢?
如果他现在是以赫非斯辛的身体活着,那麽.....原来的赫非斯辛又去哪了?
想着想着的加米尼突然浮现一丝恐惧--既使他自己硬是压了下,可是还是让他心头一紧。
如果就一直这样怎麽办?如果回不去了呢?
「可以的,可以的......」
加米尼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一定有办法的,至少如果他回去那个
河边,应该会想起什麽......
「呼,呼......」
旁边已经响起两个睡着的呼吸声让加米尼回过神。
伊奥拉斯跟卡山德已经睡倒了,刚刚就已经嚷嚷着熬夜而兴奋的两个少年,现在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深夜了吧?
不过加米尼自己估测一下,现在可能才晚上九点,对高中生来说不正是正午吗?所以他毫无睡意也是自然的。
看了看阳台外头完全是一片漆黑,不过中庭似乎点了几盆火,所以一闪一闪的。
加米尼暗自爬起身,抓了腰带随便一绑,还是打算出去走走。
白天想要逛逛时被托勒密跟着,後来又是一片混乱,加米尼到现在既无法随意的四处走走,甚至还无法独处。
原本是想往一楼走,可是看到大门处似乎已经关上,加米尼索性往顶楼去,绕了又绕才找到楼梯,因为走廊上都只有矮围墙,并不是封闭的,至少他还可以藉着月光走好脚步。
「嗯?」
一上了顶楼,火盆的光源更是让加米尼疑惑,而且轻轻的笛声从另一侧流泄而出。
加米尼原本想靠近,顶楼的花园在黑夜下看不清楚,可是坐在凉亭边的一个身影还是映着火盆的光。
「亚历山大?」
加米尼还站在暗处,可是从那头金发就看出是他。
因为夜晚低温的关系,他肩上还围了镶毛皮的希玛伸,下摆从凉亭椅子垂了下来。
就跟托勒密他们一样,皮肤还没有成年男子的粗糙,光泽弹性的麦色,肩背还有一丝少年般的发育感,但他们体格完全超越同年纪的青年,那个宽肩,紧实的腹部像是跟衣服搭配得完美,几乎衣服每一个皱摺都配合着他的身子。
加米尼白天时还无法好好看他,那时情况太混乱,而现在,看着这个俊美的青年垂着眼吹笛的模样,他却觉得不可思议。
亚历山大的侧面特别好看,不像加米尼身旁的同学,他们青春期时还介於男人跟男孩之间的外貌总是有些尴尬,可是这个人,如果只看外表在现在纯粹只是个俊美的男模吧。但残留那麽一丝少年般的气息让他更出众,眼神也让他完全不同,蓝色瞳孔像是发着光一样,鼻子如众神雕像般挺直,但那嘴角总是有个微微上扬的弧度,却让他带着一丝叛逆。
「谁?」
只是一瞬间,就在加米尼要走出来的一瞬间,他看到对方突然放下笛子,俐落的一抓,一把剑就对着他的方向。
「......对不起。」
加米尼本来没打算要偷看,可是听着那笛声,还有亚历山大沈静的侧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
「赫非斯辛?」
本以为自己站的地方已经不算暗了,可是亚历山大蓝色眼珠在空中绕了一遍,最後只看着前方。
「因为你的笛子声音......所以我忍不住听了一会儿。」
加米尼走近之後说道,看到他放下剑,嘴角虽然一抹微笑,但是没看他。
「你介意我坐这里吗?」
加米尼问道,虽说应该把他当成朋友那样相处,可是一想到那是亚历山大,加米尼还是忍不住用对待元首般的礼貌,而亚历山大抬起眼。
「从托勒密房间跑出来?」
声音还有一丝少年般的沙哑,不过他拍拍一旁的位子。
「坐吧。」
「那是排箫吗?」
加米尼看看他手中的乐器问,以前那只在牧神的画里看过,长短不一的管子绑在一起,吹出来的声音竟然这麽好听。
「我可以看看吗?」
加米尼兴奋的问道。每次只要碰到这些古代才有的东西,他都会特别兴奋,甚至忘了对方的身份。
--没想到亚历山大只躺了下来,一手撑着头,有些悠闲地姿态,可是一动也没动的双眼又把他看过一遍。
「当然可以,赫非斯辛。」有些慵懒的挑起眉毛,亚历山大说。
「我记得你很会吹这个的,毕竟还是你教我的。」
糟了,又是这种情况。加米尼有些懊恼放下笛子。
「那些我不记得了,也包括笛子......」
加米尼说,对上亚历山大定定不动的眼睛,他还差点要说出来,其实他并不是这个人。
「所以,你对我来说,也像个陌生人一样,但要说陌生也不完全。」
本来以为自己这一席话会引起对方狐疑的视线,结果一阵大笑让加米尼一愣。
「你装这个样子还真是有趣!」
笑眯了眼的亚历山大拍拍自己旁边。「过来,坐近点。」
「......你好像不太相信我。」
加米尼虽然照做了,可是就连自己坐下的动作都引起他的低笑声,他只能这麽判定。
「再近点。」亚历山大勾勾手指,这一次停下笑声。「是真是假我看了就知道。」
「......!」
猛地被抬起下巴,加米尼对上他清澈的眼珠,鼻尖几乎碰上让他呼吸一停。
微微眯起眼的亚历山大前额的金发被夜晚的风吹得飘动,直直盯着加米尼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间动了动,最後又是放松。
「还真的忘了......」
「这样就能看出来吗?」
「看不出来,不过你的反应告诉我了。」
亚历山大有些邪气的笑了笑。
加米尼别无选择只能跟他对视,也许天生是王子的关系,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无法反抗。
只有这时加米尼才注意到两个人身子贴得多麽紧,可是下巴被按着,对上亚历山大青蓝的瞳孔,他却又是无法开口,每一次呼吸都从紧贴的腹部传来,温热的手指也紧按着他下巴,察觉亚历山大嘴唇凑近的一瞬间加米尼差点也闭上眼。
「......。」
结果对方却是突然僵硬的移开,一会儿嘴唇却是贴到他胸口,加米尼低下头才发现他盯着自己脖子看。
「......?」
「这是什麽?」
「什麽?」加米尼被猛地一问,也忍不住反问,可是摸摸自己脖子,却是一疼。
「唔......!」
本来正要再摸,但加米尼被亚历山大抓住手。
「不记得为什麽这样了?」
「......不记得了。」正要伸手摸,加米尼又被抓住。
「别摸了。」
本来一动不动的加米尼,发现亚历山大又是往下,这一次停在他腰带上。
「嗯......」又是一阵奇怪的笑,亚历山大抬起头看了加米尼一眼。
「这又是怎样?」
「......没什麽。」
应该是因为自己拙劣的绑腰带技巧,可是被对方猛地拉开腰带,身上的衣服都被风吹开,加米尼还是下意识的反手推他。
「怎麽了?只有托勒密可以碰你?」
抬起眼的亚历山大蓝色眼睛还是一样紧盯着他,可是嘴角讽刺一弯。
「......。」被这样一问的加米尼无法回答,可是终於发现,似乎从中午那次见面开始,亚历山大就有意无意的这样言语讽刺,只是他不懂为什麽。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不习惯被人碰--嗯!」
加米尼说,可是腰间的带子被突然拉紧,差点喘不过气。
「呜!」
亚历山大又是好几下粗鲁的绕了绕,每一下都像故意似的使劲力气,加米尼最後受不了而用膝盖顶他,腰带却被扯得更紧。
「啊呼......呃!」
最後用力的打了一个结,加米尼几乎站不起来,而且对方还粗暴的拉着腰带让他站起身。
「......!」
抬起头对上那个彷佛透着蓝色火焰的双眼,加米尼只楞楞地看着他。
这
一次亚历山大又是一笑,还是跟早上一样好看的笑容,可是他可以充分感受到,那根本是嘲笑。
「弄好了,回去托勒密房间再叫他帮你解吧。去啊。」
被推了推的加米尼只能转过身子,只是犹豫一下,背後他又是带笑的说道,那个可恶至极的声音贴在加米尼耳边,让他浑身僵硬。
「别再让我看到你毫无防备,赫非斯辛,留意背後,否则下次你会真的被勒死。」
依照双胞胎弟弟依奥拉斯的说法,国王菲利当初只想邀请亚里斯多德来教授亚历山大,不过亚里斯多德认为与其只教导王子,不如开设一间王家学院好让所有王室贵族的孩子来学习,除了教授课程之外,这些势必以後要一起出战的贵族孩子能够培养默契跟情谊也是好处之一。
一般来说,贵族的孩子七岁就会开始进学校学习,十二到十三岁就会到米萨这种体育式的学院念书。
不过米萨不同之处还是在於他是贵族孩子专属的,而亚里斯多德特别增设了文科的课程,依他们学习的进度,最快三年,最长四年修业就会结束。
「在这时的希腊人看来,十七岁就是成年了,成年後也必须从军了。」
加米尼一边跟赛琉古在走廊上走着,听他介绍起学院,这麽想着。
「不过如果遇到战争,未满十七岁就不用参战了吗?」
「视战争而定。」赛琉古说。「如果是涉及数个城邦的重要战役,陛下就会让十七岁以下的男孩参战了。」
「我们现代十七岁还在做什麽呀......?」
加米尼有些感叹,不管怎麽说,活在二十一世纪十七岁都还被当成孩子,在高中念着书,不只没有投票权,买酒、去夜店都是禁止,被保护得好好,而这时的希腊孩子已经在为上战场做准备了。
「嗯,你还真的是忘得一乾二净呢。」
加米尼正认真思考着,这才发现赛琉古盯着他看。「昨天还有些半信半疑,看来是真的,这样子跟你这条小狐狸说话,好像是在跟另一个人说话呢。」
「没办法,我......」
我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呀,加米尼最後也没说出来,因为谁会相信呢?明明在他们看来外表就是熟悉的朋友赫非斯辛,怎麽说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可是这倒是加米尼第一次想到--如果是如此,自己在这个名为赫非斯辛的男孩子体内,那原来的他到底去哪了?
去哪了?
「......!」又是一个不留神,赛琉古就突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做什麽?」
「每次看你这麽严肃就觉得可爱。」赛琉古又是那个招牌笑容,如果不是老是这样毛手毛脚,脸孔是很赏心悦目没错。「以前你一看到我就摆出臭脸啊,不过床上倒是另一个人......」
「你再这麽做下去,我以後看到你也是臭脸了。」
「唉呀,看到心仪的少年谁忍得住呢?我可不像托勒密那麽伪君子。」
「怎麽说也是比你绅士多了......」加米尼耸耸肩。
「哪,那个地方......」好一会儿又是蛮不在乎的把加米尼一搂,赛琉古指指一处有矮围墙的广场。
「那是竞技场,平常武术训练就是在那里。」
「都练些什麽呢?」
「剑术、弓箭、骑马、摔角是基本,方阵的长矛是进阶。不过达修司老师还是以个人资质为分配,每个人的武器可能会不太一样。」
「你的是什麽呢?」
「终於对我有兴趣了吗?」赛琉古又是低头,俊挺的鼻尖都凑了上,让加米尼一退。
「其实我也没那麽想知道了......」
「你该用的武器是弓箭,通常年纪小或是
个子小就是练习那个。」
「个子小?」
加米尼又是被戳到伤心处。
以往他最在意这件事,虽说教授可从没嫌过他,可是加米尼自己毕竟也是青少年,对自己长相跟身材总是在意的,至少在他开始游泳之後,身材在同年龄的孩子中已经算及格了,但是最伤心的是,现在这个赫非斯辛的身体,竟然比他原本的更瘦小一些。
「而且细皮嫩肉的......怎麽看都好像女生!」
「又在说什麽了,小狐狸?」看见加米尼又是盯着自己手上的皮肤,不满似的搓了搓。
发型或许也有关系吧?在镜子里看到,赫非斯辛的头发如果可以修剪成托勒密那种样式的短发,应该会好一点。
不过这可是别人的身体啊,如果说剪就剪似乎不太尊重他?
「话说回来,你连最喜欢的亚历山大也忘了?」
一会儿赛琉古问道。
「最喜欢?」
亚历山大?说到昨晚,加米尼还是茫然,再怎麽样依他所知,亚历山大跟赫非斯辛不是恋人也是生死相交的挚友吧。
可是亚历山大一再出言讽刺,甚至对待他时动作如此粗暴,却让加米尼感到疑惑。
那个轻薄的举止一点也不像他想像的亚历山大,虽然相貌出众,可是这个亚历山大感觉就是个桀傲悠哉的公子哥,除了他说的那句......
加米尼昨晚被他推着离开时,那个声音他还记得很清楚。
别再让我看到你毫无防备,赫非斯辛,留意背後,否则下次你会真的被勒死。
「......?」
加米尼忍不住又摸摸自己脖子,昨晚他回到房间时照了镜子,果然发现脖子上是有印痕的,而且碰到时会痛。
他也记得,自己被从水中救出来之前,有个片段模糊的记忆:什麽东西缠在自己脖子上勒得紧紧的。
亚历山大,莫非就是勒自己的人?不然他为什麽这麽说?
「哪,小狐狸,一说人就到。」
赛琉古却指指远处的竞技场边,两个身影正在那里比划着剑术。
--托勒密跟亚历山大似乎早就拿剑练习了好一阵子了,两个人裸着上身都汗湿发亮,剑锋敲击的声音不停碰撞出声。
虽说想到昨晚亚历山大的举止,加米尼还是一寒,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青年似乎天生就有着不一样的气质。
加米尼只是随便一瞥,就忍不住盯着他剑击的动作看,明明跟托勒密他们身材都差不多,可是那挥剑的样子既俐落又好看,短短的金发虽然沾上汗水,但是在阳光下却是有深度的色泽,小麦色的皮肤弹性光泽,昨晚看到亚历山大时,他还悠然的躺在凉亭下,可是现在运动时的身子紧绷灵活。
「喂,盯着别的男人看可不对喔,毕竟你都是我的『少年』了。」
「......我才没答应你。」
加米尼还真没发现自己看得转不开视线,其实还是因为羡慕使然,可是赛琉古凑近他耳朵边他才发现。
「你上个月才答应我呢。」
「是吗?但是我完全忘了,所以无效。」
加米尼推开他的胸膛,不过还是正剑击的托勒密停下动作,喊了声才阻止赛琉古。
「赫非斯辛......喂,赛琉古,你要带他去哪?」
「还能去哪?他该开始上下午的课了。」赛琉古耸耸肩,加米尼注意到一旁的亚历山大虽然放下剑,但自顾自的抹抹脸颊上的汗水,一眼都没看他。
「早上的呢?」
「明天开始吧。」赛琉古接过托勒密的剑,但托勒密皱起眉头看着加米尼。
「明天就开始?这样你可以吗?再多休息几天没关系的。」
「我还好啦。」
每次被体贴的托勒密这样摸摸头发都让他感到不自在,而一旁亚历山大朝赛琉古伸剑时,赛琉古倒是俐落的能挡了下。
「早上的训练很累的,过几天再去吧?」
「不要紧啦!」
加米尼本来摇摇头,可是跟亚历山大队上视线时,却看到他一笑--还是那个嘲笑的表情,这一次他完全可以肯定,他就是在嘲笑他。
「......?」
「托勒密,早上训练的确太累了,别让他去吧,虚弱的身体的可是承受不了的。」
一会儿亚历山大笑道,又是跟赛琉古剑击了好几下。
「虚弱?」
加米尼这一次还使忍不住出声反问道。「我不虚弱......」
「对,不过你还是休息一阵子,好吗?」托勒密安抚的摸摸他的脸,可是加米尼对上亚历山大的视线,他那个拳头抵着嘴噗嗤一笑的反应却是让他一愣。
「对,好好休息吧!」
赛琉古一击让亚历山大不甚认真的挡下,不过嘴里轻松的应和着。
「亚历山大也这麽说了。」
他在讽刺我!
加米尼死盯着这个仍在挥击着的马其顿王子,完全搞不懂他为什麽这样。
「......。」
「走,赫非斯辛。」
虽然被托勒密带着离开,可是加米尼却是深深的觉得被刺伤,不论是被说身材瘦小,或是被亚历山大嘲笑。
赫非斯辛到底跟他有什麽仇?
加米尼感到不解,昨晚那麽粗暴,还不停出言讽刺,虽说现在的身体根本不是他的,可是被这样对待,那种不满还是很自然浮现。
「赫非斯辛,我带你去见一下亚里斯德老师,他今天才回来,想知道你的状况。」
托勒密说,这才让加米尼回过神。
「亚里斯多德?」
看到眼睛述地闪亮亮的加米尼,托勒密笑了笑。
「是那个亚里斯多德?我想见他!」
早就知道这个学院是亚里斯多德创立的,加米尼早就迫不及待。亚里斯多德无非是希腊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名人,着作了名作「诗学」不只是希腊,世界各地哲学或是表演相关的研究都不能不读。
哲学大师苏格拉底的学生就是柏拉图,而柏拉图就传承给弟子亚里斯多德了,这三个人是「希腊三哲人」,虽然是以哲学着称,但是历史学、戏剧学、艺术都不能不提亚里斯多德啊。
「你看起来很兴奋。」托勒密笑了笑说道,不过眉宇间却有点疑惑。「你之前很怕他呢,真是有趣。」
「咦?」本来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的加米尼这才停下。「为什麽?」
「啊,为什麽啊?」托勒密被反问反而笑了笑。
「这......亚里斯多德老师,是个很特别的人,讲真的大家上他的辩论课都蛮紧张的。」
「......。」
不知道为什麽,加米尼又是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他记得被从河里就起来时其他人不停压他肚子,还说是巴西尔老师教的,後来事实证明,赫非斯辛本来也都叫巴西尔「庸医」,那麽,如果赫非斯辛以前就害怕亚里斯多德,那麽......
「别担心,赫非斯辛,大家多少都有点怕他,但他其实人不坏啦。」
跟着托勒密进入东楼的一间房间,加米尼吓了一大跳--
不是因为亚里斯多德,事实上加米尼根本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可是整个房间堆满叠得高高的书,因为後面书柜早就放满,还有加米尼在历史书上看过的丈量仪器、接着管子水瓶、一些莫名其妙的植物、水钟、计算日蚀、月蚀的弧板、星象图,还有卷轴、地图跟一卷又一卷的纸、交叠的书都让加米尼看得喘不过气。
比起来,教授的办公室简直是实验室。安哲罗斯是出了名的严谨,桌上除了正在研究的书籍之外,笔只会有一支,书柜也井然有序,所以看到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书房,他好一阵都转不开视线。
「亚里斯多德老师,我带赫非斯辛来,因为你说要见见他。」
要不要托勒密对着某一处堆满「书山」的小桌子讲话,加米尼还真没发现那里有个留着胡子的老人。
他的衣服几乎跟那堆杂物混在一起,他们走近时,对方抬都没抬起眼。
「好像......」
加米尼忍不住惊叹,就像雕像上那样没错!
高额头满是纹路、尖挺的鼻子,满满的落鳃胡把整张脸下半遮去,可是对方只稍唯一抬眼,加米尼就知道该站住。
亚里斯多德把桌上一个架子上的几个木球转了转,那像是星球的模型发出清脆的声音。
「嘘。」托勒密对加米尼作势,加米尼才没出声。
「嗯......」老人发出习惯性的声音。「土、空气、水、火......还有......」
又是转了转那个模型,随便抓起下方散落的几十枝笔写了写。
「以太。好了,说。长话短说,托勒密,三刻钟一到我要去植物园。」
「老师,你说要叫赫非斯辛来的,他昨天溺水了,现在没事了,不过他忘了很多事,像是我们的名字、学院的事情也是......」
「好,停。」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但老人手上继续写着,又是好长一阵沈默,他才开口。
「过来,靠近点。」
都还无法反应过来,托勒密轻推了推他,加米尼才往前走。
的确,是个就算低着头也让人停住呼吸的老人,加米尼最後站在他桌前,看到他抬起锐利的视线,还是一愣。
「你忘了什麽?正确来说,所有过往记忆都没有?还是只有学习上的?」
「嗯,我......」
「为什麽需要思考?」
事实上亚里斯多德声音根本没变大,可是那个反问还是让加米尼无法呼吸。
「多想一刻,时间也浪费一刻,照实回答就是了。」
「老实说,就像进到另一个人身体那样......」
其实还真无法老实说,所以加米尼只能这样形容。「所有有关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这个逻辑上完全说不通。」
又是锐利的一眼让加米尼几乎想後退。
「不会进到另一个人身体里,不可能。你想说的是:所有事情对你来说,就像第一次遇到那样陌生是吗?」
「......。」
「那也就是说过往记忆你完全失去了,包含身边人际关系。你用『他』来形容自己或许贴切,可是这样无逻辑的把事物一分为二,完全是错误。」
他到底在说哪一国话?
加米尼听得头都晕了。亚里斯多德又是低头写了写。
「学习上也是零吗?一切从头开始?」
「我会这麽建议,老师。」托勒密说。
「那你会跟不上进度!」
只是稍稍提高音量,沙哑浑厚的声音就让加米尼一颤。
「学习跟年龄无关,但是白费了该怎麽补偿?」
「我,我......」加米尼被满是皱纹脸上的双眼盯着看,只能答道。「我会更,更努力学习......」
「『更努力』太笼统,直接说出目标的时间点跟进度,否则『努力』会随着高低程度而改变,丝毫不可靠。」
「他会在这学年结束前,把以前进度跟追上的,老师。」
好在好心的托勒密扶住加米尼肩膀说道,否则他应该会继续呆滞。
「由你保证有何意义?托勒密。」老人又是可怕的一瞪眼,加米尼吓得一震。
「我,我会在学年结束前追上以前进度......!」被托勒密轻推了推,加米尼急忙说。
「跟我无关,你对自己负责,赫非斯辛。」
彷佛无视眼前一切,亚里斯多德瞄了水钟一眼,缓缓从位子上站起。
「不会游泳还去河边,无视自身能力是愚者的行为,再第二次简直就是婴儿般的无知。」
「......。」
看着拿着一把铲子走出去的老人,加米尼良久都无法移动。
宁静的,悠悠的早晨,不,更正确来说是凌晨--根本是深夜般的,天都还未亮的凌晨,加米尼感觉到棉被外冷冷的空气,更是舒服的往被里一缩--
叮当叮当!
一个可怕尖锐的打钟声几乎把加米尼摇下床。
他几乎还以为自己睡在家中柔软的床上,可是一睁开眼,一个光头大汉在他上方浑厚的一声大喊。
「起床了,赫非斯辛!」
「起,起床?」看到阳台外完全一片漆黑,加米尼更是茫然,他不是才刚入睡不久吗?
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又是用力一喊。
「起床,不准赖床!穿上衣服,凉鞋!每个人都给我起床--」
又是一声长喊,棕色皮肤的家伙声音几乎可以贯穿整个走廊,加米尼听到外面早就一片脚步声跟人声混在一块。
「赫非斯辛,排这里!」
伊奥拉斯跟卡山德还有好几个年纪小点的少年都站在一块,学生居住的西楼下,几十个人在夜色里排排站。
加米尼才刚入睡不久,都还觉得脑子昏沉沉的,呆呆的问道。
「伊奥拉斯,我们要做什麽?」
「这是早上的体育训练。」
伊奥拉斯拍拍自己脸颊似乎想打起精神说。可是怎麽样看起来,他都比两眼昏花的加米尼有精神多了。
「等一下先马拉松,我们是短跑的,然後太阳出来後分组拳击、角力,休息完战车,中午前还有一次......」
「一次?」
加米尼很喜欢运动,只要不用拿球或是工具,他都可以的,但要不是他睡眠不足,应该可以打起精神的。
「练剑,还有自己专属的武器,到中午都是这样。」
所有人已经开始跑了起来,加米尼以为自己可以的,可是据说是「热身」的慢跑竟然就跑上好一阵。
「难怪他们年纪大点男孩子这麽结实......」
半天都在跑跑跳跳跟武术,不强壮也难了。加米尼本来还自觉体力不错,可是「热身」完的慢跑之後,他却已经觉得腿软。
「赫非斯辛,你可以吗?」
一会儿跑过他身边的托勒密问道,他看起来脸部红气不喘,而且还是放慢脚步才到加米尼旁边。
「可,可以啦......」
虽然想要装作不喘,可是加米尼整个肺里都是冷空气,让他痛苦万分,而且正要加快脚步,却感觉到後面有人拍了拍他的屁股。
「小狐狸,内裤有没有穿好啊?」
笑嘻嘻的赛琉古也是一派轻松,因为跑步而褐发绑了个马尾,可是言语竟然还是一样猥亵。
「不,关你的事!」加米尼还无法一口气把话讲完,可是加快脚步想远离赛琉古。
「性骚扰魔!」
「咦?」被骂的赛琉古跟加米尼另一侧的托勒密对看一眼。「那是什麽?」
「就是,说你这种,人!」
加米尼卖力加快脚步,这辈子还没穿凉鞋跟裙子跑步过,一开始怪别扭的,可是一整群少年跟青年也都是这样,加米尼为了跟上也不在乎了。
「你少碰他。」托勒密对赛琉古说,对方无所谓似的挑起眉毛。
「这句话还给你,托勒密。」
「别以为他失去记忆你就有机会!」
「呵,别以为他失去记忆就也忘了你床上技巧有多差。」
「你这小子......」
「两个,无聊的家伙!」加米尼为了甩开这两人而暴冲起来,但是跑过另一个人旁边时,他那个从上斜看的视线还是跟加米尼对上。
亚历山大?
因为凌晨体育活动的关系,这名马其顿王子额前束了发带,平实俊挺的额头跟鼻子露了出来。
而他一旁,一个高挑的黑发青年也是一样的打扮,只是他表情冷俊,只是冷淡的瞥了加米尼一眼。
「赫非斯辛。」
亚历山大表情看起来不甚认真,但是跟他对上眼那一刻却是一笑。
「......。」
其实除了教授以外,加米尼平常不会盯着其他男人看(除非是身材可以让他引以借镜的运动员),可是亚历山大笑起来,微弯的一边嘴角,还有微微眯起的蓝色双眼却是让人转不开视线。
「喂。」
被他一搂的加米尼虽然没停下脚步,因为对方明明昨天还语带讽刺,可是现在看起来却是相当亲密的搂住他肩膀。
「你知道哪三种人会拼了命的在热身时快跑吗?」
加米尼盯着他凑近的侧脸,差点以为他会说什麽认真或是聪明的人,但亚历山大笑眯了眼,还捏捏他的鼻子。
「愚人,虚弱,或是短腿的家伙。」
「......。」
「看起来你三种特质兼具。」
加米尼死盯着他看,几乎没发现自己停下脚步,看着亚历山大越跑越远。
为什麽--
加米尼已经很久没感受到怒火,他生长的环境,没有人有必要这样说话,就算以前有什麽过节好了,对一个认真跑步的人言词挑衅到底有什麽意义?
虚弱。
昨天他那一席话又是浮现,几乎让加米尼咬起牙根。
你给我等着瞧!
短跑还在加米尼可以承受的范围,可是跟着依奥拉斯、卡山德跟其他十几个少年赛跑了好几趟,他也有点虚脱了。
「赫非斯辛,你跑得好快喔!」依奥拉斯笑着说道。
「你短跑真的很强呢,搞不好可以破雅典的纪录喔。」
其实只要不用拿拍子或球,加米尼以往游泳或是跑步成绩一直都不错的,而现在这个瘦小的身体跑起来似乎更是轻快。
这就是古希腊的体育训练吗?
加米尼趁前面还没轮到自己时看了整个东广场一圈,几乎每个人都在练习着,而东边才透着一点凌晨的光。
因为这时没有枪,所以每一轮的少年短跑、青年的中长跑跟长跑都是用一条手帕,由训练的教师举高丢下,手帕一碰到地面那一刻就等於开始。
而长跑的圈数较多,所以在看台上有一个架子挂了好几只雕刻、嘴朝上的鱼,每跑过一圈,就会有人把鱼的身子往下勾。
训练短跑的老师是朱尔斯,就是一早把加米尼从床上吼醒的黑皮肤家伙。
加米尼看他应该是黑人,而依照依奥拉斯的说法,朱尔斯本来是奴隶,是国王战胜依利里亚时,一起被送来的奴隶,他父亲本来是海盗,从阿非利加来的时候也是奴隶。
因为朱尔斯非常擅长体能训练,所以菲利让他来教授这些贵族孩子。
「赫非斯辛。」
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名字,加米尼好一阵才发现老师朱尔斯在叫他。
「听好了,」
黑黑的大家伙眼睛沉稳发亮,要跟加米尼说话时还得低下头,而加米尼虽然不愿意,还是必须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脸。
「虽然你其他项目都蛮差劲的,可是短跑绝对要继续精进,至少你还有这一项。」
「『都蛮差劲』?」
才刚开始训练就听这句话还真不是个好鼓励,加米尼还被他猛地抱住。
「不要放弃,赫非斯辛!」
「痛......!」加米尼肋骨都发疼了,可是对方还摸摸他的头。
「虽然其他都很差劲,可是天神还是赐予你跑步的才能,明年在雅典的运动会,我一定推派你参加短跑!」
「谢,谢谢你啊......」加米尼痛得言不由衷的说。
「好了!」激动的朱尔斯这才放开加米尼,但是对旁边摇摇铃,又是浑厚的嗓门喊着要大家集合。
「太阳要出来了,集合!」
「接下来是什麽呢?」
加米尼问依奥拉斯,他自己双腿有点发软了,从凌晨开始一整个早上的跑步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可是依奥拉斯虽然身材跟他差不多,看起来却是神清气爽的。
「等一下样分组练武术。总共会有四轮:剑击、角力、拳击、战车,因为对手是用抽签的,所以每次都不一样。」依奥拉斯说。
「每次都跟不一样的人,这样才不会习惯一样的攻击、防守模式。」
「嗯。」加米尼点点头。
因为刚刚划分开来训练的少年跟青年人数有落差,所以这一阶段训练完全混在一起练习。
但那也不表示年纪大的会让给小的,毕竟虽然会输给成年人,但同时也会从那里学到一些技巧。
「啊,他很强呢!」
加米尼看到一个褐发少年强硬的逼上,另一头的青年既使技术上超前,可是气势却是弱了一截。
「喝!喝!」
褐发少年身子匀称结实,褐色身子也很好看,随着每一次刺击身子也都稳稳的,修长却结实的小腿在每一次挡下攻击时一点都没退却。
褐色浓眉跟眼睛都很俊俏,才刚有一点男人雏形的浅褐肩背,如果在加米尼生活的现在,绝对很受少女欢迎。
「帅!」
加米尼看到对方挥着剑逼近身材比他高大的男人,躲过一击又是一砍,忍不住用看足球的方式一呼。
--结果只惹来对方的白眼,依奥拉斯有些犹豫的凑近加米尼耳边。
「赫非斯辛,你可能忘了,不过......」
「嗯?」
「李奥那很讨厌你。」依奥拉斯指指那个褐发少年说。
「什麽?」加米尼又是遭到轰天雷。「亏我还蛮欣赏他的......为什麽?」
「唔......其实我也不知道。」依奥拉斯很老实的说道。「不过也差不多是半年前开始,你每次对上他都是一场混战。」
「连我也不知道为什麽......」
加米尼咕哝着说,但正对上经过的亚历山大的视线,他原本不打算反应,可是对方又是轻蔑的一笑。
亚历山大这种无聊的人......。
加米尼失望的情绪或许还大於愤怒,他昨晚睡前甚至认真思考,他是在马其顿没错,而且历史条件也符合,那麽这个亚历山大的确是历史上那麽亚历山大没错,但到底为什麽他为人这麽恶劣?
而且这跟史实记载的大有出入,亚历山大跟赫非斯辛不是密友吗?可是现在看起来,亚历山大似乎就是一直在刺激赫非斯辛。
难道是我这麽看而已?或许以前的赫非斯辛可以忍受亚历山大这种言行?加米尼又是这样想,可是......
赛琉古他们说到以前的赫非斯辛,言词中似乎他是个聪明伶俐的男孩,怎麽样他也不会去屈就这个无聊的王子吧,就算能忍受,变成密友也不太可能。
「啊,欧迈尼斯!」
看到一个淡色长发的高挑青年走了过来,依奥拉斯开心的喊道,而一旁的卡山德立刻红着脸转过头,自顾自擦拭准备着自己的剑。
「赫非斯辛,怎麽样?」
虽然跟其他青年比较起来,欧迈尼斯是比较秀气的五官,但是身子一样挺拔,笑容温和的拍拍加米尼的头。
「听说你忘了大家的事,所以我要跟你重新自我介绍吗?」
「......嗯。」
还没遇过这麽邻家大哥哥的人,似乎随便说一句话都很体善人意,笑容也很温柔,加米尼记得他们前天晚上有说,不只以前的赫非斯辛、依奥拉斯,就连别扭的卡山德也很喜欢欧迈尼斯。
现在他完全懂了。绝对不是过份忧柔的青年爽朗温和,看起来也很可靠,他自己一看也留下很好的印象。
「虽然我一直比较想要妹妹,不过如果能有哥哥,真想要这样子的人。」
这是加米尼一秒被征服後的感想。
「欧迈尼斯,你跟谁一起练剑?」依奥拉斯问道,对方笑了笑。
「我抽到卡山德呢。」
「......!」
卡山德本来还擦着自己的剑鞘偷听着,一听到这句话立刻瞥过头。
「卡山德,准备好了吗?」
「我才不想跟你一起练......!」卡山德虽然头也没抬,脸都涨红了,但还是吼道。
「啊,这样吗......?」欧迈尼斯闻言苦笑了一下。「那麽,我自己去练好了。」
他听不懂卡山德的语言吗?
加米尼忍不住嘴角抽蓄,而他弟弟更是无奈。
「全学院就欧迈尼斯听不懂,偏偏就是卡山德喜欢的人......。」
「哼......」看到欧迈尼斯走远,卡山德虽然舒了口气,可是有些失望的低下头擦剑。
依奥拉斯一会儿问道。「赫非斯辛,你抽到谁?」
「嗯。」加米尼拿起自己手上写着号码的布条。「写着『三』。」
「那就是同样写着『三』的人。」
「嗯--」
加米尼暗自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麽,一看出去好像只剩亚历山大没在往竞技场移动,而且手上一样拿着布条,跟加米尼对上视线时,那双蓝色眼睛似笑非笑的。
「哼,不是他。」加米尼暗自看来看去,可是,最後竞技场旁只剩他跟亚历山大。
「啧......」
加米尼看到对方对他招招手,只瞪了他一眼。
「赫非斯辛,过来啊。」亚历山大一会儿交抱起双臂,但是唤道。
为什麽偏偏是他......。加米尼这辈子遇到这种事不下十次,国中时偏偏没准备的问题,却会遇到考试。讨厌的同学偏偏换座位坐在他旁边之类的,现在也是类似这样。
「什麽事,殿下。」
加米尼甚至没用问句,而是冷冷的走上前。而他也看得出来,亚历山大因为他使用的那个称谓而微微眯起眼。
从以前看资料就知道,跟菲利一样,亚历山大身边的部下从不用敬称称呼他,不过这麽说的加米尼当然也是出於报复心态。
「......。」亚历山大这次倒是看着加米尼眼里的反抗不发一语,但是拿过他手上的布条又丢到旁边。
「拿你的剑,衣服脱下来。」
「......什麽?」加米尼看到他自顾自的拿开肩上的别针,把袍子解下而一愣,可是话说回来--加米尼四处一看,所有人似乎也都是这样,衣服脱下後只剩那个绑着的内裤。
「......。」
「不脱吗?也好。」亚历山大拿起剑,蓝色眼睛又是充满嘲笑。
「反正依你的剑术,一两下你就被我解决了,何必那麽麻烦脱下衣服呢?」
这家伙到底想怎样?加米尼第一次这麽想揍一个人,可是他还是得拿剑。
「如果两下你没把我解决,那你就不是亚历山大。」
走到竞技场上,周围已经响着剑跟剑敲击的声音,但加米尼忍不住回道。
没想到对方倒是发出笑声,但在他看来还是可恶至极。
「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那麽你也只是一个身体跟男妓一样下贱的少年。」
轻得不行的语气,可是加米尼还是被重击。
既使理智知道他不是在对自己讲,可是那股愤怒还是涌上,气得加米尼胸口酸疼。
因为他不只辱骂,还彻底粉碎他心中以往亚历山大跟赫非斯辛的形象。
「......。」唯一手上可以握到的东西就是剑,加米尼根本没举过这个东西,可是握住剑柄那一刹那,他立刻毫不犹豫的朝对方冲过去。
已经习剑好几年,亚历山大轻松的侧身闪过,可是看到他握剑的古怪方式却是一愣。
「赫非斯辛,本来就很差劲了,现在溺水完连剑都不会举了?」
「......!」加米尼虽然扑空,可是稳住身子又是朝对方挥了好几下,亚历山大这次举剑挡下他的攻击。
「喂,你总有别招吧?」
悠然的挡下加米尼每一个攻击,亚历山大还有空笑,让加米尼更是愤怒,可是不管他怎麽猛力攻击,对方都像可以预料到一样。
「唔!呼...呼......」
光是不停攻击,就已经让加米尼浑身发软,刚刚本来还因为愤怒而全身紧绷,可是随着每一个攻击被亚历山大挡下,加米尼一只脚已经因为疲惫而发着抖。
「怎麽了?我在等你攻击完呢。」
明明已经是用尽全力,可是亚历山大除了轻微的呼吸跟刚刚跑步的汗水,看起来的确是没使出全力。
「你不行了吗?那麽就换我了。」
亚历山大猛地一退让加米尼一愣,可是一眨眼间他又是突然一踏,那只剑挥上来时加米尼虽然知道要举起剑,可是那一瞬间他还是反射性的闭上眼。
「铿」的一声,加米尼手上的剑被打掉,而他双手也痛得发麻,但是看到对方丝毫没有停下,还是朝他逼上来,他还是只能抓起剑。
「第一下了。」
亚历山大笑道。「第二下你没倒下,我就不是亚历山大?」
「才没那麽容易......!」加米尼不顾手的疼痛抓起剑,防备的退後着,可是亚历山大的低笑声让他更是愤怒。
「喂,那边怎麽回事啊?」
一旁本来也练着剑的好几个人也注意到亚历山大两人的剑击。
「赫非斯辛?」
托勒密本来还举着剑,看到加米尼愤怒挥剑的模样而停下。
「我一定会砍到你......」
加米尼咬牙切齿发誓,可是手臂跟双腿都发着抖,喘到他肺都发着痛。
--只是一个不留神,亚历山大就闪过他的攻击,一阵不稳的加米尼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很狠的一袭。
「......!」
手被那震动镇出来的疼痛还在其次,可是加米尼这一次根本稳不住,往後坐到地上时还滚了几圈。
「亚历山大......」
托勒密的声音响起。
脸颊上擦伤的疼痛让还比不上摔倒的羞耻,几乎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加米尼本来还要抓起剑,可是亚历山大用脚一踢,就把他剑踢到一旁。
「......!」
本来以为对方会停下动作,可是亚历山大一把抓起加米尼的手,看也没看他脸上刚刚跌倒被剑划出的伤口。
「放开......!」
加米尼被擒住双手,只能用脚踢他,可是亚历山大完全不为所动,粗鲁的一把扯下他的衣服,加米尼越是抗拒,他动作就越粗暴。
「亚历山大!」这一次连赛琉古都出声想阻止,可是看到两人乱成一团,亚历山大虽然面无表情,带是双眼带着可怕的光芒,用力把加米尼身上的奇顿服都扯下来。
「呼,呼呼......」
两个人的呻吟跟呼声都混在一块,别针跟腰带掉了之後,加米尼的衣服被扯下小腿,对方还不放松的用力一拉,推开他後才站起身。
「.......呜嗯...」
加米尼虽然赤身露体,可是被所有人盯着看,还不比眼前这个人羞辱的视线还让他颤抖。
「......。」
只有一瞬间,但亚历山大看到这个少年屈辱愤恨,几乎涌出泪水的双眼,眉头压了低,把那衣服往他脚上一丢。
加米尼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过,被在人前击倒在地还被剥光,身为男孩子的自尊让他咬起牙齿,看着亚历山大转身离开,他恨不到扑上去揍他。
「赫非斯辛,你的脸......」
托勒密上前来却被加米尼双手一推,他自己硬是从地上站起来,虽然有些不稳,可是加米尼全身除了汗水就是沙土。
他用力一抹脸上,却只看到血迹。
「痛......!」
加米尼一动膝盖,那里就发痛流出热热的液体,周围虽然有人靠上来,可是他甚至没有捡起地上的衣服。
「过来,小狐狸。」
加米尼原本还是要推开上前的赛琉古跟依奥拉斯,可是赛琉古这一次不容他反抗,硬是把他用衣服裹着抱起来。
「赛琉古,让巴西尔看看他的伤,其他人继续练,依奥拉斯,回去。」
被朱尔斯一说,要跟上的依奥拉斯也只能拿起自己的剑。
「放松,没事的。我带你回房间。」赛琉古难得没有嘻笑,本来还要挣扎的加米尼对上他的双眼,最後还是没有动。
「嘶--」
巴西尔把清洗膝盖伤口的纱布一拿起来,加米尼既使咬着牙齿还是忍不住低吟一声。
「忍一下。」
巴西尔虽然目光还是凛冽的看了加米尼一眼,可是声音平静的说道。
加米尼膝盖上的擦伤沾了地上的尘土,虽然不是什麽严重的挫伤,可是都已经看到红红的血肉让他自己也不太想看。
「那是什麽?」
看到巴西尔在一块麻布上放了一个薄金属片,还涂了些黏稠的液体,加米尼问道。
「银,可以消毒,蜂蜜可以让封口快点癒合。」
巴西尔没停下动作,不过又看了加米尼脸上的擦伤一眼。
「嗯。」
本以为曾经被赫非斯辛称为「庸医老头」的巴西尔又会用奇怪的方法或是偏方治疗,不过加米尼想起,他那个当护士的妈妈曾经说过,古代希腊会用银来消毒,而蜂蜜可以让伤口癒合。
虽然之前的治疗方式让加米尼恶寒,不过现在对於伤口的处理,巴西尔倒是没再吓唬加米尼,处理的动作也非常熟练。
「脸抬起来。」巴西尔拿了一块湿布擦去加米尼脸上的血,他那个靠近眼睛的擦伤病不深,血已经止住,所以巴西尔只拿了一点橄榄油帮他涂抹上去。
「膝盖就算了,脸上那个你要特别注意。」巴西尔说。「不要碰水,晚上再来找我换药。」
「嗯。」加米尼看了看自己膝盖上包起来的地方,又看向巴西尔。
「巴西尔老师,谢谢。」
「......嗯。」
虽然表情丝毫未变,但巴西尔似乎停了一下,要把加米尼看了一遍才含糊的应道。
「赛琉古,那是怎麽一回事?」
一出了房间关上门,巴西尔看到门外等着的赛琉古问低声问道。
「当时情况不清楚,」赛琉古说。「我们注意到时,亚历山大已经跟他认真起来了。」
「亚历山大之前不是不要他了?」
巴西尔眯起眼,指指自己眼睛旁边。「不要了还伤在这里,这样其他『长者』还要不要他?」
「不,那是他跌倒时被自己剑划伤的。」赛琉古说,但此话更是让巴西尔眯起眼。
「他连剑都忘了怎麽握?」
「他所有能忘的事都忘了。」赛琉古叹口气说。「自己的名字或是大家的事,什麽都忘得一乾二净,可是讲到马其顿跟别的城邦的事,他却是清楚得很。」
「......忘了也好。」巴西尔最後只摊开手。「趁这机会忘了,正好重新开始。你们把他顾好就是了。他父母知道他溺水那件事了吗?」
「亚里斯多德老师有派人去告诉阿明托尔*。」赛琉古虽然回道,但不屑的嗤笑一声。
(*注:赫非斯辛的父亲)
「听说他当时正喝醉着呢,只说了一声『叫赫非斯辛好好保重』。他母亲也没好到哪去,根本找不到人,据说是在情夫家。」
「唉。」巴西尔叹了口气,看了身後门一眼。「老实说我庆幸他把所有事情忘了,就这样吧,晚上再叫他来找一趟。」
巴西尔走之後,赛琉古本来以为进到房间
会看到加米尼沉默发呆的样子,不过一打开门,床上的少年正好奇的扯扯自己脚上包紮的麻布。
「看什麽?想吃蜂蜜吗?」
赛琉古在床边坐下来笑道。
「蜂蜜可以让伤口痊癒真的很有趣呢。」加米尼说。「银器消毒也很有智慧,没想到这些小东西竟然都有这些功用。」
看到天真的笑脸,赛琉古想到刚刚跟巴西尔的对话而感到不舍,便把他搂到自己怀里。
「喂,想不想泡澡?我很愿意跟你这头小狐狸一起泡喔。」
「不想啦。」加米尼挣扎的动了动。「干嘛去那里让你毛手毛脚?」
「嗯......」又是露出邪气的笑容,赛琉古偷偷掀起加米尼的衣服。「那我检查看看内裤有没有松掉--」
还没说完就被踹了一脚,不过赛琉古正要开口,却被加米尼抓住肩膀。
「赛琉古,你会修剪头发吗?」
「不会,不过南楼有理发师,也有裁缝。」
「带我去,我要把这一头娘娘腔头发剪掉--」
「娘娘腔?」
「就是很女孩子气啦。」
「嗯?我倒是觉得很可爱呀。」赛琉古摸摸加米尼那一头长发说。
虽然对不起头发的主人,不过......
加米尼看向镜子时眼神异常严肃,根本没发现背後赛琉古疑惑的视线。
虽然这是你的身体,赫非斯辛,不过你也不想被那个臭王子瞧不起吧?
加米尼是个坚强的孩子,虽然被欺负,以另一个人的身分生活在古代,可是重要的是眼前。只要他还在赫非斯辛的身体里,对他多少都有点责任。
虽然这麽柔弱瘦小,可是多加锻链一定可以强壮一些,剑术、战车什麽的,不会也没关系,一定可以学起来的!
「一定要让那个臭王子刮目相看!」
「臭王子?」赛琉古疑惑的皱起眉头,但又被加米尼抓住手。
「快,带我去吧!」
「这麽想剪呀?我很喜欢长发呢。」
「你喜不喜欢跟我没关系啦!」
夜晚,马其顿王家学院的顶楼。
托勒密拿着照明的油灯走到凉亭边,因为一旁已经有火盆跟火把,所以他只把油灯放在凉亭桌上。
而凉亭内侧,两个身影正坐在那里。
「亚历山大。」
虽然出声唤自己友人,看到亚历山大随意裹着披风闭着眼坐在那里,不过托勒密很清楚,他绝对没有睡着。
亚历山大不是那种轻忽放松的王侯贵族,虽然密友兼护卫的黑发青年--安提科就在一旁,但是身处室外,他是不可能睡着的。
加米尼一早跑步时看到跟在亚历山大身边的黑发青年就是他。
安提柯自幼就跟亚历山大在一块,王家学院创立时时,他父亲跟国王菲利理所当然就把他跟亚历山大一块送进来。
因为父亲是方阵统帅的缘故,安提柯在学院并没有修习太多有关艺术或是哲学方面的课程,而是让战略老师教他,因为菲利似乎早就打算好让安提柯以後担任他父亲的副官,他父亲退休後他也可以接手,因此特别让他当亚历山大的护卫官,并且让学院的战略老师特别栽培他。
不过,跟自己那个爽朗、总是跟国王菲利一起大口喝酒的父亲比起,安提柯却是完全相反的个性。
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是所有人对安提柯的印象。虽然安提柯跟亚历山大、赛琉古还有双胞胎、托勒密是一起成长的朋友,跟安提柯一个月搞不好也没说到十句话,但既使如此,几个人的感情并没有因此有什麽影响。
只是相较於托勒密跟赛琉古,安提柯还是低调沉默的那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亚历山大的影子。
「王城那边如何?」
虽然坐了下来,不过三个人习惯性的什麽也没说,托勒密拿起亚历山大摆在一边的排萧,把玩一阵才问道。
「......。」
亚历山大虽然张开眼,但是靠着柱子一阵才开口。
「菲利要再娶了。」
「陛下又--」
似乎本来要开口又是收回,托勒密其实并不惊讶,不过消息有点突来。
一直以来,亚历山大都是这麽称呼自己父亲,除了公开场合的「父王」之外,他都这麽叫。
「是谁呢?」
「克丽奥佩脱拉。」亚历山大彷佛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事一样,比较起来他似乎还比较沈醉於现在夏季的晚风,暗金的中长发都被吹得飘了起来。
「阿塔罗斯的女儿吗?我记得她才十二岁?」
阿塔罗斯也是马其顿贵族,不过因为很早他的家族就做起葡萄酒的生意因此富可敌国,之前资助了好几次菲利国王在城邦的战役。
「早就知道他想这麽做。」亚历山大侧躺了下来说道。
「而且我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麽,他想要菲利任命他出兵小亚细亚,菲利也知道,可是他又怕阿塔罗斯到时叛变。」
所以,娶了阿塔罗斯的女儿,让两家变成亲戚,这种事正好可以巩固这种不安的关系,而且也是利益交换。
菲利国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论是以前远征时娶的好几个公主,基本上都是为了跟那个国家结亲以达到控制。
「阿塔罗斯真是狡猾,我听说他还意图想让自己女儿生了儿子以後,取代你的继承权。」
「没那麽容易的,托勒密。」亚历山大闻言倒是笑了笑。
比起心思早就被所有人知道的阿塔罗斯,亚历山大反而不在意,一旦知道他在想什麽,也就知道他的下一步,那麽要对付他也不难了。
「菲利跟那个小姑娘的婚礼会在十一月举行,他已经跟学院说好了,到时会放假一个月,他要我带你们一块都去参加。」
「这就是陛下叫你回王城的理由啊。」
托勒密点点头说道,虽然对於国王这一次的婚姻,他并不赞成,反之来说他站在亚历山大那边,那麽,意图让女儿以後的子嗣取代亚历山大的阿塔罗斯,也就是托勒密的敌人了。
不过,碍於他父亲也是贵族,托勒密当然没有不参加的道理。
「那麽,亚历山大,赫非斯辛也一块去吗?」
托勒密一会儿问道。
其实今早的事情他也是疑惑,但是跟其他人一样,他不知道该怎麽问。
亚历山大发出笑声,还拍了拍友人的肩膀。
「你还真是疼爱自己的少年!」
「我代他问嘛。」托勒密意图解释。
「毕竟他现在什麽都不记得,如果放假期间不能跟我们回王城参加婚礼,他就得回他家了......那不是个好主意,他父母亲那个样子......。」
「随你,托勒密。」亚历山大虽然笑了笑,但是把排萧从他手中拿回来。
「他是你的人,之前就说过了。所以跟我无关。」
一年前的确亚历山大说过,因为当时赫非斯辛跟托勒密要好了起来。
但托勒密顾虑赫非斯辛原本跟亚历山大最好,一次吃饭时,托勒密提起这件事,但亚历山大却否认。
「我从来没想过当他的长者,托勒密,如果你喜欢他,我完全无所谓。」
当时亚历山大是这麽说的,可是那语气率性得过份,但因为托勒密太过单纯,加上能够得到赫非斯辛而高兴,他也就不在意了。
到今天那件事发生,托勒密才第一次想到,本来应该是最亲密的赫非斯辛跟亚历山大,到底当初是为了什麽而疏远?
托勒密记得是赫非斯辛主动来接近他,原本因为他是自己朋友的少年,托勒密一开始的确有点抗拒,但是面对这样一个俊美、善变又充满魅力的男孩,他当时根本无法抵挡。
「那麽,我会告诉他的。」
一会儿托勒密说,但忍不住又看了亚历山大一眼。
但亚历山大只缓缓拿起排萧,一会儿又是吹了起来。
又是王家学院安静的深夜,加米尼在床上微微翻个身,正要把头缩进棉被里时--
「起床!起床!」
又是可怕,宏亮如钟大吼声挤进房间。
「每个人都起床--」
「唔......!」
加米尼虽然硬是撑着,半爬半摔的跌到床底下,才发现自己还包着棉被。
「起床,起床!不准赖床--」
朱尔斯最後一声长喊都还没结束,走廊上已经响起一大堆人的脚步声。
「赫非斯辛,早安!」
早就已经在一楼的依奥拉斯笑道。「你今天赶上了!」
「因为我昨天--」
边系着腰带跑过来的加米尼本来要说出口「因为昨晚直接穿着内裤」所以才没浪费太多时间,但想一想又是作罢。
「怎麽没绑好呢?」一旁托勒密看到加米尼凉鞋随便打的叉叉,蹲下身子帮他重新绕好,正要开口阻止的加米尼,却是感到屁股上被一拍。
「小狐狸,『那个』也穿好了吗?」
充满邪气的赛琉古这是倒是收敛一点,因为被加米尼三番两次警告,他知道不能把「内裤」两字挂在嘴上,甚至也知道加米尼说的「性骚扰魔」是什麽意思了。
「这样短短的发型也很好看嘛。」
赛琉古摸摸昨天加米尼剪完的短发说道。
本来赫非斯辛头发就长得可以绑成马尾,加米尼昨天让南塔的理发师修剪过,已经变成在耳朵上缘的短发,一点点自然卷让乌黑的头发有点弧度,可是怎麽样都比以前阳刚多了。
「好--」
自己把腰带用力又束紧的加米尼强打起精神,可是突然对上远处亚历山大的视线而一愣。
看了摸摸加米尼脸的托勒密,亚历山大一边用发带束起头发时又是冷笑的表情。可是加米尼几乎没发现,他视线先是停在自己受伤的膝盖跟脸颊上,然後又看了他的头发一眼。
「哼。」
--似乎没想到加米尼也会对他露出笑容,亚历山大双眼一时间瞪大,尤其看到加米尼那挑衅一笑的同时,还对他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等着瞧!」
「赫非斯辛,这是什麽?」
看到加米尼比中指的动作,依奥拉斯也好奇的依样画葫芦。
「......没什麽啦。」
总不能跟他说这是「fuckoff」的手势吧,讲了他也不懂。
「伤口真的没关系吗?」依奥拉斯看看加米尼膝盖上的包紮问道。
「没事,我OK的!」
「欧,欧?」
看到他精力充沛的握起拳头,依奥拉斯更是为那一句话而茫然。
虽然全身腰酸背痛,可是加米尼还是硬逼自己无视那疼痛,虽然因为膝盖的伤只能慢慢跑,不过能跑完热身的马拉松已经是用尽全力了。
「呼,呼......」
大喘不已的加米尼感到疲惫不堪,虽然托勒密劝他休息,可是每次看到亚历山大的身影,昨天被击败,还被脱下衣服的愤恨浮现,加米尼还是硬撑着进行所有的体能训练。
剑击抽到跟欧迈尼斯,其实加米尼还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不过远处卡山德哀怨的视线还是让他有点抱歉。
「赫非斯辛,看来我得重头教你剑术了?」欧迈尼斯看到加米尼握剑的方式苦笑道,温柔的笑容让加米尼除了楞楞的点头之外,还真不知道要说什麽。
「要用虎口对着剑的侧边。」
「这样吗?」加米尼照着做,果然觉得手的负担减轻了一些。
「剑的袭击方式有很多种,砍、刺、劈都可以,不过首要的是,你要先学会防御。」欧迈尼斯很细心的解说道,并把自己的剑横在半空中。
「当你这样横举,把手臂伸直的时候,等於是用整个上半身挡下攻击。」
欧迈尼斯朝他用力一挥剑,加米尼照他说的挡下攻击,真的感觉到轻松多了。
「赫非斯辛,你可以先习惯接我说的那几种攻击,练熟了防御再练习攻击。」
「嗯,谢谢!」
加米尼感激不已,欧迈尼斯似乎不在意牺牲自己练习的时间教导他,而且非常有耐心,也难怪别扭的卡山德喜欢他了。
剑击、角力都硬撑着结束了,不过太阳升起之後,加米尼却是要面对另一个东西......
「嗯?那是?」
看着一台台被驾出来的战车,前面由两匹马拉着,狭窄的车身踏板,加米尼先是兴奋的四处抚摸。
「达坦式的战车!我之前有看过瓶子绘图上有这个......!原来是把前面这两根柱子系在马身上啊?真不可思议......」
「他,他怎麽了?」
看着在战车旁边四出抚摸探头的加米尼,托勒密问道,但塞流古只耸耸肩。
加米尼兴奋的摸到战车前方,可是看到马匹之後,笑容却是消失了。
「马......我,我也要驾这个战车吗?」
「当然,不然以後怎麽出去打仗啦!」卡山德说道。
这可不是开玩笑!
加米尼寒毛都竖了起来,虽然他很喜欢动物,也一直想要养狗,马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美丽的生物,可是对於骑在马上--这麽高大,几乎爬不上去的马背,他一直是持观望的态度。尤其他有个远房表弟,小时候加米尼就曾经听过,那个十三岁的男孩非常喜欢骑马,可是自从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半身不遂,到现在上厕所都得自己妈妈擦屁股,他一直都觉得骑马是一件危险的事,而这种战车--
虽然一步就可以跨上去的高度,可是看到远处远处已经两队人马在竞赛,战车用马的脚程拉,速度快得可怕,而加米尼完全不知道,这种战车完全没有靠背,要怎麽预防驾驶不要摔下来?
「你连战车也不会了吗!笨!」卡山德说。(卡山得语翻译:我可以教你啦)
「谢谢,可,可是......」加米尼看到场上亚历山大跟那个褐发少年李奥那的战车正以风速呼啸而过,心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