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吻的故事 — V

正文 一個吻的故事 — V

(开场。父坐在床上,架着眼镜看散文集。母坐在床上的另一边,对着床头柜的坐台镜梳头发、拍爽肤水、涂夜用面霜。父皱眉,看了母一眼。)

父(半带忧心):老婆,都过了十二点半,怎麽阿华还未回来?

母(闲适状,眼睛没离开过镜子):嘘!他可是你儿子,是男仔,出去玩得晚一点有什麽关系?你还怕他被人拐了去?再讲,他也不是第一次夜返了。最夜那次试过三点才回来,除夕倒数,就去年的事,这麽快就忘了?

父(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我真是老糊涂了,倒忘了……那次他约了那什麽好朋友,叫做……唉,那名字到了嘴唇边又讲不出口……

母:都跟你讲过多少次,人家叫做白熙,康熙的熙,白色的白。他是阿华的男友,你这做人父亲的竟记不住他的名字!说不定那就是你未来女婿……这样说好似怪怪的,难道说是媳妇?也好像不对。唉,算了,反正他俩高兴就行。

父:你还敢说!(合上散文集,指向床头)给我那个眼镜盒,在你那堆瓶瓶罐罐後面……当年啊,乐仔发现阿华床下底收起几本男人写真,你吓到鼻哥窿都无肉。我那天回来,你对着我又是哭又是……阿华一对我们坦白,说他爱男人,你就……简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倒给我来装开明。

母(叹气):我也是近一两年才接受得了。那时阿华还小,他才读中四!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想不通,但看他这几年来一直买男人写真集,把身边的女朋友都当成兄弟,我就知道他大概是铁了心走这条路了。我是他阿妈,他可是我生出来的!你没看见我当时痛足三日才把他生下来……

父:我知,我怎会不知。阿华由细到大都跟我亲近,乐仔就比较爱跟着你。阿华虽然不是顶出众的孩子,但到底行得正、企得正,看书的品味也是不错的,说起来这全赖我的引导。我一直感到他在那方面的取向稍有不同,也从未听过他喜欢什麽女孩子,倒是常常提及身边的男性朋友,他对於那些男生的观察十分细致,以见我未见过其人,也能在脑中想像。

母(从鼻孔喷出气来,不屑):是啊是啊,就你关心儿子,我就不关心!你那麽关心他,又记不住人家白熙的名字?老公,说真的,我觉得阿华……当然,如果他真喜欢白熙以至是其他男人,只要他高兴,我都不会反对。我不想因一时意气之争而没了一个儿子。但问题系我真不觉得他是爱男人的。

父(皱眉,扫视母一眼):没可能。寻常男生怎会在房里放男性杂志!若他不爱男人,早就交了女朋友了。以阿华的性格跟外表,不可能没有女生心仪着他的。

母:这只仔是我生出来的,我最知道他了。他上年跟我们讲,白熙答应了他,他俩就在一起了,你记得吗?那是九月的事。可是哪有情人不会天天联络的呢?我在那两个月还未听过阿华跟他通过电话!

父:或者他怕尴尬,不想我们见到他跟情人肉麻呢?而且他们天天在中学碰面,即使不通电话也不是出奇的事。

母(坚持状):不对不对!你忘了吗?当年你在报馆做记者,我就在报馆对面的面包店做收银员。你天天来买面包,借机跟我聊天。放工後我们不是去看戏就是去食饭,夜晚你送到我回家,睡前还要给我打个电话,两个人就捧着电话,直到睡着为止……情人见面哪会嫌多?恨不得像贴身膏药般天天黏在一起啊!

(父听後,沉吟,不语。)

母(见父沉默,说得更起劲):没错,圣诞假那阵子,阿华是不停跟白熙出街。但每一次都是强颜欢笑,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又讲得含糊不清。去完街回来,他就一脸疲色……不是玩到疲倦的、身心满足的那种累,而是好似……就好似你应酬报馆的同事,去饮酒食宵夜之後回来,一句话也不想说的那种样子。嗯!对,像极了,你们两父子都不爱应酬人,往往力不从心。而且我不是没叫过阿华带白熙上来。我对白熙这名字不陌生,儿子虽然亲近你,但日常小事还是多跟我这做阿妈的说。他好几年前就留意这个男生,如今终於在一起了,不应是欣喜若狂吗?更难得的是我俩都支持他!可阿华一听到我讲起「带白熙上来」这几个字,就猛地摇头,说什麽感情未稳定,怕吓坏对方。可你想,由九月到现在都过了大半年了,这不长不短的日子啊!

父:如你所讲,若阿华对白熙没那种意思,那他怎麽不开口跟对方说?

母:这我倒不知道。就今天,阿华说要跟白熙去旺角逛书局,我问他今晚几点返来,他就叹气,说他也不知道,大概跟平时差不多……或者白熙带他去什麽地方逛了?但从阿华的脸色,我完全感觉不到堕入爱情时应有的甜蜜。别说是甜蜜,就算他跟朋友出外,也忍不住会开朗地笑的,可今天他出门时垂头丧气的,一点活力也没有。说起来,自从他跟白熙好了之後,更是珍惜平时几位损友,甚至很珍惜与朋友出街的时间。他说唯有跟朋友出去打球、踢波、跑步,他才能放松自己。你说,阿华一向不爱读书,能有什麽读书压力?前几年……不,就算是他中五时会考,我也没听他说过什麽压力!就在他跟白熙好上之後才说压力?这压力要不是来自白熙,我真不知是……

父:听起来这不对劲。我想阿华也许是不喜欢白熙的,只是不知怎样跟对方开口。那事情就更不寻常了。现在都差不多一点了,若阿华对白熙没意思,又怎会肯跟白熙在外待那麽久呢?之前他跟白熙出去,也是十一点多就回来——除夕倒数那次尖沙咀人多,交通混乱,才使他夜归。可今天是平日,明天他们都要上学,以阿华的个性,再加上他不喜欢白熙这一点——若你猜得对的话——则阿华何以还未归来?我看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好了。

(母颔首,走出客厅打电话。过了几分钟,母回来,一脸疑虑。她抱着胳臂站在床前,又一个人踱步了一小圈,方坐下来。)

父:你别转来转去,转到我心都烦了!阿华到底听了电话没有?

母:他是听了,我问他去了哪里,今晚几点返来。他就说他想在外面散步一阵,大约半小时後回来。但他的声音很不对劲,鼻音很重,像得了重感冒一样。

父(心急如焚):那一定是有不妥了!你有没有跟阿华说,万事好商量,叫他别乱来……

母:你疯了吗!我这样说,阿华就更不想回家了!再讲,我们从来没有干涉过他跟白熙的事,也没有反对过他的性取向,我们又怎会是他的阻碍呢?要真是有问题,那一定是他跟白熙之间的事。你说乐仔会不会知道一点?

父(再度叹气):罢了,乐仔还小,今年才读中二。他明天又是要上学的,现在估计是睡了,就别吵醒他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说,阿华是有交带的人,断断不会无端白事不回来过夜的。我想他大概半小时後就回来了。

母(无可奈何):那也是。白熙听说是个身材较瘦的美少年,真要打起上来,我们阿华是不可能无法制服他的。而且白熙听说是个斯文人,就算阿华真跟他闹返,他也不会……嗯,没错,都怪我们杞人忧天,将事情错误地估计得严重过头。哎!忙着讲阿华的事,都忘了听收音机,《寂寞的心俱乐部》不知做完了没有?

父:那种phone-in节目充满负能量,也是你这种无知妇孺才喜欢听了……

(母扭开收音机。)

DJ阿鱼:报时——一点正!先去广告及新闻简报,欲知华仔後事如何的观众,请密切留意本节目啦!

母(打趣笑说):哈,又是叫华仔的!

父:那有什麽出奇?刘德华也叫华仔啦,任达华又叫华仔啦。我名字里头就有个「发」字,又不见同事叫我做「发仔」?

母:你想做发仔?哼,你後生三十年也或者有可能,现在呢……

(灯光在父母的耍嘴皮声中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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