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很多人认为人是不能脱离名字而生存的动物。一只猫可以无名无份过一世,所以牠们潇洒。只有那些被驯养的才有名字,为你定名的人变相有权决定你是个怎样活下去的生物。比如你姓「朱」,父母帮你改名做「朱玉荣」,这自然注定你必有个花名叫「猪肉荣」,至少升到高中之前都会被班上同学用你的名字来开玩笑。
也许你说,人长大,就有权去订自己的名。今天,我喜欢叫自己做Tommy,明天我是Wing,後天我是鸣仔,可是这也走不出某种逻辑或规矩,而这都是前人为你定下来的。
你姓吴,父母必然不会替你改个名字叫做「吴爱国」(读音完全等於粤语的「唔爱国」,即「不爱国」也)。可是为什麽你姓吴,就没有权利去叫孩子做「爱国」?你说,那是因为这会被人嘲笑。简单一点,你为自己改英文名时,会用Fuck、Shit、Bitch和Bastard吗?你不会,是因为这是字是粗口。然而,我就爱管自己的名字做Shit,那有什麽不对?
我以前看过一套笑片叫《黄飞鸿笑传》,里面谭咏麟饰演男主角黄飞鸿,有句对白是「做英雄惨过做鸡」。我倒觉得做人,未必比做动物幸福。
如果我是当年我所养过的那只兔子,我想我会好幸福。那时我年纪小,我父母问我:「这兔子以後要叫什麽名字?」我想也不想就答了他们:
为什麽兔仔要有名字?这屋里就只有牠一只兔子,我管牠叫『兔仔』、『兔兔』或单叫一声『兔』就行了。
「这样好像很怪。『兔仔』也算是个像样的名字吗?」
可我不会无缘无故叫爸爸妈妈或妹妹做「兔仔」,可见「兔」这个字本来就是专属於牠的名字z,那又何必再另外改名?
我父母被我的话折服了。现在想来,也不明白我为何那麽没有书缘。那时我的答案可不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所能想出来的答案。或者,这不代表我特别聪明。我只是喜欢将事情看得简单一点,愈简便就愈好。像我的名字,第三个字笔划太多,我自己不太喜欢。我有时想,乾脆什麽名字都不要,去做个乞丐四处流浪。以我所观察,好似只有乞丐跟流浪汉看似没有名字——并不是真的没有,而是没人关心他们有没有。
即使我在某些奇怪方面颇有洞见,但我始终是个俗不可耐的人,也不能免俗地落入名字的圈套。渐渐,每当我听到不同人各自用不同方法称呼我时,我便以相应态度对待他们。长久下去,有时我不知自己是谁。
「真正的」我,应该是哪一个我?於是我尝试寻找——即使我面对一千个人,但我始终是我,由我所分裂出来的一千个分身里,应当有某些细微的重叠之处,那一种无所不在、藏於每个分身里的特质,就是我的内在。
我仍在寻找。这一刻仍没有答案,也不紧要,毕竟我还是那麽年轻。我想,只要我自觉年轻,那到我行将就木,身体也腐败了,但我的心仍然像羽翼丰满的小鸟般,想飞、想飞,用我的心带我的灵魂飞出去,而不困囿於一个躯壳及无数个名字。
太多名字掩盖我所想寻找的「内在」。我对着每个人都在说谎,谎言中又有一些是真的。好似将无数种豆沟和在一起:红豆绿豆蚕豆黑豆白豆……也许一大盘杂豆里,我的真实便是绿豆——也许,我不知——那我就要在一大盘豆中仔细夹出所有绿豆才能看清自己,麻烦在於我永远不知盘中有几多颗绿豆。可能我夹出一千颗便自己为夹完全部,但原来还有第一千零一颗,而我就是缺少了那唯一一颗绿豆,才使我终生未能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