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调整胸花，弯身拉拉裤袜，又顺了顺额前的浏海，接着将背脊打直，双手交握於前，露齿而笑。一位客人在掏出红包，领了喜饼後，神色困惑地走进门厅，我赶紧趋前询问他和新娘的关系，引领他上座。
客人陆陆续续进入会场，我听见主持人要大家再静候五分钟的广播，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平整着裙子在阿裕和阿玟之间坐下。婚礼就快要开始了。
宜均托着腮，兴致勃勃望向关上的门，等待它开起的那一刻；阿玟转向另一侧，叽叽喳喳不知在和男朋友讲着什麽悄悄话。阿裕捧着沉重的单眼相机，准备捕捉最精彩的新人进场画面。
然後音乐响起。
新郎勾着小青在乐声中走上红毯，微笑的小青看起来美极了。白纱衬托出她的纤细，亮片上是堆挤出的傲人双峰。我第一次看到她那麽温柔的脚步，又轻又缓。新郎僵硬的面部掩不住满溢的幸福，他咧开嘴，朝来宾们示意。阿超就坐在宜均旁，出神望着这一切。
我拧拧阿裕的手，要他在拍照空档看看阿超的表情，「那是小青的前男友。」我说。
「是喔！居然还有联络。」阿裕睁大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是我们以前的大学同学，」我说，「现在他们成为朋友了。」
「真难得，」阿裕偏头沉思，一会儿才答道，「但我们结婚的时候光宇似乎没来耶。」
「谁要让他来啊？」我恨恨地白了阿裕一眼，「我们现在又不算朋友。」
「说的也是，对不起啦。」阿裕赔着笑脸，为我拿了一颗糖。
粉红背景前是散落的爱心，爱心上是飘逸的英文字Wedding，新郎和新娘刚走上台，将Wedding遮了一半去。热闹的会场忽地静了下来，主持人开始介绍这对新人，「新郎是新娘研究所的学长，两人爱情长跑了七年，终於决定在今天牵起彼此的手，共度一生……」主持人说，声调时而惊叹，时而缱绻，「让我们举杯祝他们永远幸福。」
「一定要幸福喔。」大家依言举杯，数百个玻璃杯一齐被举向空中。
没错，时间回到了2013年，已婚的我正在参加小青的婚礼，同桌的还有阿玟、宜均和阿超。阿玟交男朋友了，对象是大她五岁的工程师，此刻正坐在她身旁，体贴地为她夹菜。阿江於两年前和宜均分手，原因是不喜欢，藉口是不适合。失恋的那段日子，宜均过得非常痛苦，幸而老天安排我们俩作伴，让我也被光宇给恶狠狠地甩了。关於分手的可怕经历──成天掉泪、失眠、拉肚子、胃痛、毫无食慾、觉得自己失去价值，就是在那时发生的。然而现在，宜均可说是全部门最抢手的黄金单身女子。
阿超有了新对象，几次同学的结婚场合都能看到她的身影。丹娜在三年前远赴法国说是想学习艺术，後来爱上了法国人，定居那传说中的浪漫之地。我和阿裕在蜜月旅行时，还去找了她几次。而阿发和小楠呢，早在毕业後就失去消息。
婚宴吃到一半，阿玟便拿出相机递给男友，嚷着叫宜均过来我们身後照相。我要阿裕离开位子，选个好的角度，也帮我们拍一张。
「我也要照！」阿超说，随宜均起身，凑了过来，笑着比了个耶。
「你挡到我了啦。」宜均说，我转头见她轻轻拨开阿超的手。
我瞪了阿超一眼，说道，「女生照相你凑什麽热闹？」
「是大学同学一起照相好吗？」阿超扮了个鬼脸，不理会我们的排挤。
「唉，看到你失魂落魄地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实在蛮可怜的，勉强让你照一张好了。」我笑道，装模作样地妥协。
「机车豆豆！」阿超说。大夥儿全笑了。
阿玟自男友手中接回相机，在大家又回到位上重新用餐时，忽然迸出一句天马行空的话，讲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对了，小夏学长呢？」她说。宜均和阿超同时不解地看着她。
「他和小青又不熟，怎麽可能会来呢？」我回答。
阿玟转向我，神秘地解释道，「不是啦，我只是突然想到小夏学长，不知道这个人如今过得好不好呢。」
「我以为你会比较想知道小楠过得好不好。」宜均接了她的话，吃吃讪笑。
「唉呦──」阿玟撒娇，为自己挑起这个话题有些後悔。
「不要闹她了，她男朋友还在看呢。」我望向宜均，昂起下巴指指那位一直被我们冷落的工程师。
「他应该过得不错吧。」阿超开了口。
「蛤？」我也张开了口。
「小夏学长啊。」
「真的吗？你怎麽知道？」阿裕还坐在我身边，我却问起了别的男人。
「我常在FB上看到他们全家福的照片，他和学姊生了三个娃娃，很可爱耶。」阿超说，他摸摸下颚，像挑选媳妇那样打量着我，「豆豆，你也赶快生一个啊。」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愣愣想着小夏的孩子。三个啊，还真多。那麽，他有没有记得为那些孩子剪睫毛呢？我想起大二那年的冬季舞会上他夸赞我的长睫毛时我给他的建议，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哪。那个夜晚，是我第一次碰到小夏瘦削的肩头，而他轻触我的腰际……我有些失神，傻气地笑起来。
「在想什麽啊？」宜均提起手来在我眼前挥了挥，「你老公还在旁边耶。」
「呃，没有啦，」我回过神，慌乱地摆手，「在想，什麽时候该生宝宝了。」我说。语毕，我牵起阿裕的手，又甜甜一笑──将小夏学长加进FB的好友名单，应该是没有必要的吧。
这场婚礼於是圆满结束了。
一出会场，几个女孩就围在新娘身边手舞足蹈，我兴奋地说，「小青，你真的超──漂亮的！对不对？」头一转便想探询大家的认同。
「对呀。」应声的是阿超，「恭喜你，」他看看小青，和小青旁貌似老实的新郎，「找了个好对象。」他说，脸上写满复杂的神情。
「谢……谢谢。」小青娇羞地回答。
「好，大家面向我，要照相罗。」摄影师吆喝着，我们赶紧站好，露齿而笑，君不见我们身後，还有成群排队等着照相的宾客呢。
「照片，记得给我一张喔。」阿超对小青说，然後他提着喜饼和大家微笑道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彷佛看到多年前在交大校园内，他和小青手牵手的模样。
而我，也在离开交大後，有了男朋友、结了婚，摆脱了缠绕三年余的旷女身份。多年来唯一没变的，大概就剩那只宜均送的黄色小猫水杯了。那只可爱的猫咪依然在电脑旁，伸着触须、带着笑颜，陪我继续探索未知的人生。(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