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平行線上的戀人 — 0

正文 平行線上的戀人 — 0

她被神遗弃了。

行人熙来攘往的道路旁,少女低着脸独自坐在公共椅上,那袭雪白校服衬上蓝裙因她空洞的神情而显得有些惨淡。行车一台一台不断驶过,人影频频从脚边掠过,像跑马灯一样。她失了灵魂的两个窟窿直瞪着脚边,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全都像被真空处理过,传达不入她的感官之中。时间好像停滞了──

在她被告知脑部有肿瘤後。

为什麽是她呢?她才十四岁啊!

为什麽这麽不公平呢?

「为什麽」下面不管接着什麽,问一百次一千次,都得不到答案的吧?但她还是不断在心里问着,为什麽?

她觉得好不平衡。像普通的国中生一样,每天过着一样又不太一样的日子,每天做一些浪费时间生命的事,那些以往视为理所当然而无聊的生活,现在对她来说变成一种奢侈了。

少女抬起头迎向面前色彩缤纷灯光闪烁的街景,两个窟窿倒映出的除了黑还是黑。

呐,她什麽时候要死呢?

既然神都抛弃她了,能不能至少告诉她明确时间?

这麽想着,她笑了。然後嚐到海水般的咸味,又苦又涩的,一时把她麻木的灵魂拉回到躯壳。她下意识地看向腕上的表,周遭吵杂,不知为何却能清楚听见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啊……六点半了啊?随即她又意识到,她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啊……

她拆下手表,放在掌心,握紧了手直到冰冷的金属棱角弄疼自己,接着用力往前面扔。

「啊……好痛!」一声低哑的惊呼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察觉到发生了什麽,她吓了一跳,往声源的方向看,那是一个穿着和她相同校服的男孩。

她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来着?总之班上的女生很喜欢谈论他。朋友好像也很多。但是不关她的事,她现在什麽都不在乎了。

她起身,没有看向他,只是轻声道了句「对不起」,从他身边绕过。

「那个!」那个低沉微哑的奇怪声音再次响起,少女停下脚步,略侧回头。

「陆蝶忻──同学……」大概是变声期吧,声音真的很奇怪。似乎也是自觉到这点,所以一开始不小心叫出声,但後来又刻意压低了音量,声音有些微弱。但他们只距离几尺,所以陆蝶忻听见了,听见这个别班的男孩叫了自己的名字。

她愣了下,但没太执着於他如何得知自己名字,向来有很多不认识的男生知道,而且喜欢和她搭话,班上女生好像因为这缘由不太喜欢她,说她做作讨好男生什麽的。嘛,反正都无所谓了,她就要死了,怎样都无所谓。

对於男孩的叫唤,陆蝶忻没有答应,只是侧身站在原地等他接话。男孩走向她,在对上她目光後倏然低下头,那张清秀的脸蛋显得有些窘迫,他朝她伸出手,摊开的掌上是方才她丢出去的表:「你、你掉的东西。」

陆蝶忻看了眼他掌上的表,原以为玻璃处会粉碎破掉的,却意外地完好无缺。

「好险丢到我,不然就坏掉了。那个……很可爱的表。」男孩望她扬起腼腆的笑,随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搔了搔头。

「咦?」陆蝶忻蹙起眉,因他奇怪的话语而转正身子面向他。他是个奇怪的家伙,一般人不会把别人故意扔出去的东西拿来还吧?还说幸好丢到自己什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麽,她觉得自己不讨厌他。

「那个我不要了。」

「咦?为什麽?」

「反正不要了,你要就给你。」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开,男孩急忙喊了句:「那个、陆蝶忻我喜欢你!」音量有些大,引起路人纷纷好奇地回过头。

「咦?」陆蝶忻一震,愣愣地看向男孩,接着察觉到路人的眼光聚集在他们身上,顿感局促了起来。

男孩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匆忙间胡乱说出了真心话,红着脸有点懊恼:「……啊等等不对……啊……对不起……那个、那个……手表……为什麽不要了?」只手掩着脸,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回到手表上。

被当众告白,陆蝶忻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但听见他的问题,又拉回神智,淡淡道:「那个时间是向前进的,对一个时间在倒数的人不需要。」

被她奇怪的话惊愕住,男孩瞬间正起脸色:「你怎麽了吗?」

陆蝶忻静默了几秒,垂下眼睫,後扬起冷意的笑:「因为我就要死了。」

男孩闻言瞠大了眼,一时间呆愣在原地,陆蝶忻淡淡瞅着他,然後转身走开。突然她感到後背一股暖意:「不要死!不要乱说话!你才不会死,不会,绝对不会!」腰被环抱住,有点紧,在夏意的季节,有点热。脸颊有点烫,心跳动得有点猖狂,有点麻麻痒痒温温热热的在眼眶,有点……想哭的感觉。

好温暖。

泪有点不受控制,一开始只是汩汩流出,逐渐地情绪剧烈到身子不住颤抖,然後她开始细细啜泣,到抽泣出声,然後放声大哭──在得知病情後,第一次。她其实一直想这麽做的,可是在母亲和弟弟面前,她想坚强,想不让他们担心,想要假装她没事的、她不怕的。但是她其实很想要有个可以这样抱着的人,是谁都好,可以让她暂时倚靠放声大哭的人。

他们就这样相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不管路人奇异的眼光,只是一直哭,不断哭着。然後哭累了,松开抱着男孩的手,意外瞧见男孩脸蛋上也挂着两淌泪流,声势丝毫不输给她。

她无语了下:「……你、你哭什麽?」自从国小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男生哭,陆蝶忻有点被吓着。

「很多原因……你说自己要死了,还一直哭……」湿痕完全来不及乾又冲出两道河流。

「又不是你会死,你是笨蛋吗?」不知道为什麽,她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明明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啊……

「因为我喜欢你,呜……」

边吸鼻涕边哭了肿眼的告白,好丢脸,明明很丢脸,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刚才有听见了。」

「呜呜……我本来没打算说出来的,好丢脸……呜……」

「好了啦,你是男生吧?」哭得比她还久,还变成她在安慰他?男生原来是比女生爱哭的吗?

「对不起……」

「不要再哭了,那个……谢谢你,我好多了,那个……呃你叫什麽名字?」

「江……江光宇……」

「哦哦对,我有印象。谢谢你陪我,江光宇。明天见。」陆蝶忻朝着他挥挥手。走了几步又想起什麽地回过头:「那个,我……不讨厌你。再见。」

「陆、陆蝶忻!」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你不要怕!」

「……嗯。」

「所以我陪你回家。」

「咦?不用啦!」

「不可以,我们刚才已经约定好了。走吧!」

「……嗯。」

「手表,戴回去吗?」

「……嗯。」

接下的日子,江光宇总是有空就陪着她,就算是休假日,也会跑来她家找她。和他相处,陆蝶忻渐渐感到安心,好像也被他影响了,变得开朗、乐观。

後来检查出的结果是良性肿瘤,她开心地想立刻告诉他,但进了暑假後却都找不到他的人。开学後,才得知他转学了,而且没人知道转去哪。

他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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