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有月亮 — 第二章 手上缺少的靈魂 4

正文 沒有月亮 — 第二章 手上缺少的靈魂 4

老师在我的手机里留了一则讯息,那是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即使知道了日期,也难想像那一天的我是如何度过,现在又是为了什麽而打开手机收讯息。

手机毕竟是身外之物,我没有记录任何人的号码,所以从被迫买来的第一天开始,它就一直被当作摆饰物,和钢琴抱枕一同作伴。

那完全是一时的想法,无聊到觉得浑噩过日子太简单,想找事做又听见张柳的琴声而愣住一会儿,於是手机就被我拿在手中,老师传的讯息终於传达到我的眼里。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让我又开始犹豫甚至是不安。

「每天下课後的一个小时,我都希望你来弹钢琴,钢琴也希望你来。」

就是这麽几句话,让我头痛尖叫,不过琴声终於停止了。

我是怎麽了?

张柳曾问我,我也拿这个问题审问自己,可是答案是什麽?我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我害怕爆米花事件再度发生。人都怕失误,可是因一点失误而失去意志的人,不在少数。所以避免失误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做。所以我再也不弹钢琴了。

尖叫声在无意识之中持续着,楼下开始聚集了脚步声,然後是匆匆促促的往上奔走,破门而入的是爸和妈,最後面的,是张柳皱着眉忧心的样子。

啪!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妈妈的泪水不断的落在我脸颊上,她一进门就甩了我一巴掌。现在更拥着我,间间断断的啜泣,好像最伤心的人是她,是我惹她伤心了。

「你还打算这麽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吗?」妈妈失望的嗓音直达我的心头。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自己刚才尖叫的声音仍在耳中萦绕着,脸颊上热烫的不只是掌印,还加上了妈妈的泪水和我自己的。

我低着头,地上的手机壳已经有了裂痕,是我和钢琴之间的对照,复原之日好像遥遥无期。

「你说啊,你到底要折腾自己到什麽时候?」妈妈挥着手怒喊着,我不怕她再打我,只是觉得自己挺糟糕的,连他们都察觉到了。

「你以为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你是怎麽封闭你自己的?别再傻了,孩子,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事情绝对不是你以为的那麽绝望呀!」妈妈拉开我,眼眶中闪着泪光,更对映出我的脸庞。

「孩子,你说出来啊,爸爸会想办法帮你的。」爸也插上话了,他的言语中和妈妈一样,都充满了关怀与担心。

我不敢望向他们的眼睛,只是慢慢的移动脚步,往房门外走去,途中经过张柳身旁,他拦住了爸妈,任由我走出了家门。

开始落下的太阳和开始发亮的路灯都将我前方的路途照得光明,但是我不知道该往哪走去,我想去的地方又是哪里?又或者,我只是在逃避爸妈的关怀。

如果真的不能再浑噩的过日子,那该做什麽才好?

钢琴早就不是我的梦想,读书也不是我的本事,像现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也不能走到天长地久!

「张苇,好一个愚蠢的张苇。」

我停下了脚步,在一处极为明亮的路灯後是相对的黑暗,我发现正沿着技艺大楼的後围墙走着,五楼的钢琴室正泛着微弱的亮光,流泄出的琴键音,是久违的熟悉。

现在已经算是晚上,过了快二个月,那种悲伤的琴声竟然将我内心的空虚填满了不知名的温暖,说不定,是钢琴在抚慰我内心的痛楚。

只是我能这麽自以为吗?我都抛弃了钢琴了,凭什麽以为钢琴还在等待我?

「是谁在弹琴?」我想知道他是谁!第一次这麽迫切的想见弹钢琴的人一面!

琴声还在继续,我的声音在夜晚的静谧中消声匿迹,脚步轻盈的猫儿爬上了技艺大楼围墙上,牠或许也是受了这琴声的吸引,喵了几声後,就留在原地。

「是谁在弹琴?」我不死心的再问,已经乾涸的眼眶又盈满了热泪,我不敢肯定的说是这琴声温暖了我,但是我的心很难过,就算用泪水来表达,都还不够。

我听见了自己的啜泣声,连鼻水也无法遏止的流下。

对方听见我的声音了,把温暖的琴声暂停了,背着光线的人影,轻轻的打开了窗户,看着我。

我们四目交接,黑暗中,我只看得见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不要哭。」他轻柔的声音虽然比琴声逊色,但是却有着无可比拟的镇定力,我的眼泪停止,连鼻水也被我随意的用衣袖拭去。

「是你在弹琴吗?」残留在我脸上的泪痕被不经意掠过的风吹乾。

或许我该为自己被他人看见落泪的糗样感到丢脸,但是此时此刻,我完全忘了。

「抱歉,吵到你了。」他退後了一步将窗户关上,过了一会儿,连灯光也熄灭了,我内心有些怅然,本来还以为可以再听一下子,没想到却被他误会。

我应该告诉张柳,那首悲伤的琴声就是钢琴室的他弹奏的,但是又想到最近和张柳的关系很紧绷,他不愿意主动理我,我也不敢主动化解,於是两个亲人变成了陌生人,连爸妈也为我们烦恼。

我又在原地待了几分钟,确定不会再有琴声响起後,才慢慢的走回家,在下一个转弯路口,我看见了张柳,他正朝我这边走来。

「快回家,女孩子这麽晚还出来闲晃,会遇见坏人的!」张柳拉着我往家里疾走,我们明明是双胞胎,他却显得格外成熟,该不会他真的是哥哥?

不过,从小到大,我一直有预感,我是姊姊。

「对不起。」我是真的从内心感到抱歉,就是因为我的爆米花病太严重了,没办法自己痊癒,所以伤害了爸妈,也伤害了和我最要好的兄弟。

「我还没有原谅你。」

「对不起。」

张柳沉默着。

「我刚才听见琴声了。」他没有回头,只是闷闷的说。

「我知道他是谁了。」换我拉住他的手,和他并肩走着,「是钢琴教室的那个人。」

其实我多麽希望老师邀请去钢琴室弹琴的人是张柳,毕竟他比我有天分,喜欢钢琴的程度也不亚於我,不对,他是完全的喜欢钢琴。

「原来是他。」

「下次要哭可以在我胸膛上哭,兄弟价一罐饮料就可以了。」他左手搭上我的肩,安慰的轻拍着。

「再说啦。」

我们暂时回复以前相亲相爱的景象,至於那个牛皮纸袋,一直被我塞在书包里,每次想要打开一探究竟,却又被恐惧给喝止,就这麽一天过着一天,永远都没有揭开秘密。

不过老师倒是没有放弃,他在下课後回办公室之前,又来找我了。

「钢琴等你很久了。」他很开心的笑着,那是和张柳弹钢琴时的笑容一样,永远都是那麽璀璨,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没办法拥有这样的笑容了。

「谢谢老师。」老师的这番行径,真的让我很感动。

总是有那麽一些人,诚心的希望我不要放弃钢琴,但是我却又一再的辜负他们,即使心里知道这根本就不应该。

「我记得你之前跟你弟弟去钢琴室,两个人都把脸贴在玻璃上,就只为了看钢琴,很可爱啊。」

我尴尬的红了脸,这种事竟然被老师看见了。

「我知道你们都很喜欢钢琴,而且我也听说你家有台钢琴,怎麽没听你说起?」

下课後的教室,就像是空城,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待在原位看着漫画、小说,老师索性坐在我身旁,很自然的和我聊起天来。

「听张柳说的?」我还没和老师熟到可以谈论家里的事。

「你弟弟很担心你。」

看来老师也没搞清楚我和张柳的长幼之分。

「我知道。」我在心里头叹着气,虽然和老师聊天没有像以前那麽有压力,但是我仍然不喜欢这个话题。

每一个问题都要用尽心思的回答。

「对了,你看了那些乐谱了吗?」

「乐谱?」

「还没看吗?」老师一脸的失望,「等你看了以後,一定就会来弹钢琴了!」

老师如此的肯定我有乐谱?

「老师从什麽时候开始学钢琴的?」

我没想到老师竟然会愿意将下课时间用来和我聊天。

他教我们班第二年了,以前从来就不记得他有这麽爱笑。

「一岁的时候。」他百般正经的回答我,只是我不太相信这个答案。

老师说,他在一岁的时候接触钢琴,但是真正开始背熟乐谱,能自由练弹的时候,已经是国小一年级的事,他说弹钢琴除了天分之外,还要有一颗爱钢琴的心,自由且快乐的弹琴,才是钢琴的精神。

「老师。」我看着陆陆续续进教室的同学。

「嗯?」

我真的很庆幸钟声在这一刻响起,「上课了。」

老师急忙的站起身,对我说接下来还有课,然後就匆匆的离开,我是觉得这样的场景挺好笑的,却也没想到,在接下来的好几天,老师都会在下课的时候找我聊天,我就一直这样被关在教室里,没有机会出去透透气。

和老师互动良好的後果,可能就是会有一些人在背後说话,有的人谈论我接近老师的动机,而有的人只是单纯的疑惑而已,虽然我一点都不介意,但是张柳偶尔会听见一些风声,对我关心的言语不断。

「张苇,谢谢你罗,那我先回家了,掰!」难得对我露出微笑的同学,背着书包开心的先回家了。

「掰……」我对着已经消失在我看得见的范围内的同学,空荡荡的教室在放学後的这个时间是很正常的,我自愿留下来当最後一个关门窗的人,没有人们吵杂的清静果然很不错。

我再次检查门窗後,才步出教室,黄昏带来的凄凉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侵蚀这个校园,秋天的风将树叶带离母体,飘飘扬扬的时间也只有那短暂数秒。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发神经,放学後还在校园里闲晃,但是清楚知道我在想什麽的,还是只有我自己。

因为老师三番两次的邀我放学後去弹钢琴,这是一种刺激,慢慢的、一点一滴的刺激到我以前最爱弹钢琴的细胞,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有苏醒的可能,被迫的移动到了钢琴教室外面。

很轻柔且美妙的琴音,正好挣破了玻璃的牢笼,像只优美的凤凰,自由的翱翔在空气中。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琴音,和国外知名的钢琴家相比,丝毫不逊色;钢琴很轻易的和弹琴的人融为一体,时而轻盈,时而高亢,听起来很舒服,也很适合将心中的不悦和悲伤都一并踢除。

我突然想起老师说的乐谱,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书包里的牛皮纸袋。张柳可以为了它对着我生气,除了钢琴别无其他!

我激动的在书包里翻找着,明明是很明显的牛皮纸袋,我却足足找了数分钟,才从一大堆资料夹和考卷中找到……我猜得没错,是乐谱。

心里有股想哭的冲动,连乐谱都在对我说,哭吧,哭吧。情绪累积满点,可是我哭不出来。

我仔细的阅读着,发现这本乐谱是老师小时候最喜欢弹的曲子汇集册,里面笔迹都清清楚楚的表达他对钢琴的热爱和不弃,开始泛黄的纸张也不损其光芒,就像云层都散开了,雨过天晴的一天慢慢的到来了。

一首曲子在不知不觉中划下句点,教室里沉静了许久後,才终於响起老师和某个人说话的声音。

老师大概说了十句话,才会有一个略为清澈的嗓音回应一句,就这麽来来往往的,天空开始变得黑暗,四周的气氛也有些诡异,我拭去乾掉的泪痕,走向回家的路。

在转角的路口巧遇同一条路甚至是同一个家的张柳,他背着一个黑色伸缩球袋,满脸的汗水再加上不断飘来的汗味,我不由自主的皱着鼻头。

「你怎麽这麽晚才回家?」张柳拿出毛巾擦着汗。

「我要关教室的门窗。」

「你自愿的?」张柳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

如果沉默是最好的语言,那就再适合不过了。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你们班那个老师,但是一想到他也热爱钢琴,我们之间的仇恨就一笔勾消了!」张柳挥舞着双手,他曾跟我说过,他想像自己坐在椅子上,而前方正是各方面都极佳的绝世钢琴,台下也坐无虚席,不间断的掌声正突破耳膜直到大脑,到那时,他一定是满意的笑歪了嘴。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张柳也会做白日梦。

「他一直邀我去弹钢琴。」

「那就去啊,这是一个好机会耶,你不也是挺喜欢那台白色钢琴?」张柳愈说愈低落,「哪像我……没被邀请,还要偷偷的去看,连摸一下都不行!」

也许依照此情此景,我是必须安慰他一下,但是家门就近在眼前,害我涌到喉头的话又塞了回去。

「反正这是一个好机会,你真的要好好把握,别再像个笨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张柳率先走进大门,妈妈煮好的晚餐飘来了浓郁的香味。

虽然那一晚被妈妈打那一巴掌很痛,不过心里畅快了许多。

「张柳。」我叫住他,其实在我听完老师弹的那一首曲子後,内心一直在挣扎着,「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或许我也能坐在白色钢琴旁,听着老师和那个人弹钢琴,一起欣赏美妙的琴声?

「非常乐意!」他冲着我展开笑颜,「帮什麽?」

别问我该帮什麽样的忙,我还不能确定……也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一直很旁徨。

我无法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感激的抱住张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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