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纳亚不会再回来了。
这悲哀又残忍的句子在我脑海里环绕着，盘旋着。
纳亚死了。
与我们朝夕相处，总是尽力照顾好我们，将我和淡定从襁褓时期就细心呵护拉拔长大的纳亚……
死了。
……
回溯到还是男性时的我，当时我的情绪管理一向很稳，稳到还曾想过我的情感是否……有些阙如？
喜、怒、哀、乐，这些情感我都具备，但我不太会将情绪发泄至极端。
我会开心，但不太会到欣喜若狂；我会生气，但不太会到隳突叫号。
我会哀伤，但不太会到泪出痛肠；我会快乐，但不太会到兴高采烈。
我会恐惧，但不太会到惴栗不安；我会担忧，但不太会到忐忑不安。
我的情绪多半都很少能到达端点。
跟淡定那起伏不定大起大落的脾气相较之下，我显得漠然许多、冷血许多。
譬如现在，我也是很伤感纳亚的殒落，但伤感同时还是能迅速拾起我的冷静，我的思考，以漠然的态度来面对这该是令人悲恸不已的事实。
这儿是流星街，纳亚曾告诉过我们，流星街是不被外界的人给承认的一块非法地区。
不管是在流星街出生的孩子还是被父母丢弃在这被流星街的居民给捡回去抚养的孩子，总之，只要是在流星街成长的孩子们若想要活下去、想要在流星街生存下去的话，就必须知道流星街的唯一一条法则──弱肉强食。
想要活下去，就靠着自己的实力踩踏他人的屍体慢慢往上爬。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唯有了解这条法则、唯有贯彻这条法则……才得以在流星街生存。
显然，纳亚被流星街给淘汰了。
洛哥一声声的对不起不时传进耳膜里，抿着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能静静和淡定抱着他。
那一声声的对不起……如同百来斤的铁鎚一样沉重的敲打着我的心头。
一声一声，不断敲打。
很沉、很闷、有点痛。
「为什麽要说对不起？」淡定抬起头，轻声询问。「你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我看着淡定，从她那双美丽的异色瞳孔里能感受的到她近乎绝望、悲恸以及……
「……对不起。」
「我搞不懂为什麽你要说对不起！纳亚是你杀的吗？不是你杀的为什麽你要说对不起？你明明就没做错什麽，为什麽大家都要跟我说对不起！为什麽！」
以及，近乎崩溃的情绪。
伸出手，我紧紧的捉住了那条纤细的手臂。
纳亚死了，就是死了；我们只能接受，坦然的接受。
除此之外，别无方法了。
淡定怔怔的凝望着我，随即，她全身像是被抽走力气般的瘫坐在地。
艳丽的瞳孔惘然，像是控诉我不该这麽冷静般，无神的瞅着我。
我撇过头看向毫无生气的洛哥，数秒，我摇着头，再次看向淡定。
淡定，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很不想接受纳亚的死亡。
但……别忘了，还有个人比你更不能接受纳亚的死亡。
懂吗。
洛哥和纳亚相处的时间远超过我们与纳亚相处的时间，洛哥总是跟在纳亚身後，好比我们也总是跟在洛哥身後一样……纵使在难过、痛苦，但与纳亚相处时间最为长久的洛哥他心中的悲恸，绝对是更胜於我们。
在淡定了解我想表达给她的意思後，她慢慢爬回了洛哥身边，紧紧拥住洛哥。洛哥抬起到一半的手迟疑了一下，随即紧紧的拥紧住我们，而我们也紧紧的抱着洛哥。
紧抱着彼此，像是不愿再失去任何一样珍贵的物品一般的，我们都紧抱着彼此。
……
几个月後，生活终究得回归正常，不正常的是，少了一个人。
三人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这不正常的正常，只是彼此不说，心照不宣罢了。
这些个月洛哥天天都在锻链自己的体魄以及体技身手速度之类的训练，在他锻链的同时，我跟淡定也不能闲着，得一并跟着洛哥一同锻链着自己……锻链出，能够让自己无恙的踩着敌人的屍体慢慢往上爬的实力。
在流星街，只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没有实力，就是等死……
弯下腰闪过淡定的侧踢，右腿迅速伸出往她的左脚就是一扫，她敏捷的跳跃开躲过我的攻击後往我的头部就是一记迅敏的回旋踢……痛。
「莫一，你觉得库洛在想什麽？」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洛哥在不远处打着赤膊仰躺在地上休息沉思，而淡定则是望着洛哥那方直直看去，拿着毛巾擦着汗的她问完问题後，又转头看向我再补上一句：「自从纳亚不在後库洛就越来越沉默了，应该说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唔，现在想来洛哥也十二岁了，应该是……「迈入青春期了吧。」这种年纪的男孩总是喜欢闷不吭声胡思乱想，洛哥……我想，他是在思考该如何为我们以後的生活做打算吧我猜。
不过说真的，我今年也二十七岁了……让一个十二岁小男孩来打算我以後的生活，多少还是让我有点尴尬……
但反正我现在外表年龄才七岁，我也懒得跟洛哥去争大哥之位，所以我还是脸皮厚些继续让洛哥烦恼我和淡定的事情吧……擦着汗水，我默默想着。
「……也是啦……」淡定拿起一旁的水瓶，爽快地大口喝一口水後接着说：「但他的青春期似乎来的有点太过於早了？」
她将水瓶递了过来，拿着水瓶我也喝了几口水滋润一下有些乾燥的喉咙，对於她的问题我默默看了她一眼。「男生也有早的……十岁、十一岁算早。」
「是喔。」淡定点点头，接着转过头一脸正经的看着我，用着最诚恳、最正经的语气说：「真不愧是之前当过男生的莫一，果真了解男生！我一直以为男生的发……对不起，口误……是青春期是在他们十三、十四岁的说。」
……虽说我现在也能淡然接受自己是女生的事实，但你也不必有事没事就挑起我的伤心事吧……
见我沉默不语，淡定一脸无辜：「亲爱的莫一大人，您就原谅小的吧。您知道小的说话总是口无遮拦的，您别当真啊！」
要是我都当真的话，那纵使性情再淡然的我恐怕也会一脚踹过去吧……下意识的抿了抿唇，感到有些好笑。
而淡定似乎误以为我因为她的关系在生气，她迅速拉起我的手，在我有些愣住的情况下她小心翼翼的启口道：「莫一……你生气了？」
她这副怕我生气而担心的模样，不禁让我想起了以前某位同学的妹妹是多麽公主多麽狂傲的指使着自己的哥哥，也就是我同学做东做西的……而我那位同学性情温和，也都很听妹妹的话……幸好淡定跟同学的妹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我侥幸的想着。
不过，都认识我七年了，淡定似乎还摸不清我的脾气呢……望着她，我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安抚着她：「……别担心，我没生气。」
淡定性子不算烈，但还不懂得把自个儿的情绪给隐藏好，总是开心就开心、生气就生气的，让人很好揣测她的想法。虽说这样子的她是很可爱，但她这个性总有一天会害自己吃到苦头的……
算了，反正有我和洛哥在她身边，我们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的。
对我来说，她是重要的亲人，重要的妹、……姐姐。
但对洛哥来说呢……
应该也是跟我一样吧。
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