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怎麽一个人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老人脱下身上有些单薄的披肩,披在小女孩的肩头上,
感觉肩上蓦地ㄧ沉,她拉了拉披肩,怯怯的吸了ㄧ下鼻子,声音有些抽噎,
「师傅,为什麽莲儿没有爹娘呢?」
老人怔了怔,看着她仰起小脑袋,用有些红红的双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莲儿怎麽会没有爹娘呢?他们只是想让莲儿跟着师傅学医,以後好到处救死扶伤啊。」
小女孩闻言,本就盈满泪水的眼眶越发的红了,「师傅骗人!莲儿从来都没有见过爹娘,他们肯定是不要莲儿了,呜哇哇…」她哭的嗑嗑巴巴,涕泪齐流,「莲儿就知道师傅是在骗人!为什麽…为什麽人家都有爹娘疼,莲儿就没有!为什麽莲儿跟别人不一样呢…」
老人伸手拍抚着小女孩的背,感觉她正哭的ㄧ抽ㄧ抽的,笑着叹了一口气,淡笑着眸子里除了哀伤,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莲儿就是莲儿,为什麽要和别人一样呢?」
是啊,为什麽…要和别人一样呢?
「你干什麽!?」
浅色的封皮在橘红的烈焰中渐渐焦黑,透着炙热的火红,化为灰烬,
一声咆啸吼出崔滔的喉咙,他一个箭步跨到火炉前,试着拿回已然烧黑大半的集子,但火舌确阻止了他欲靠近的双手,在他手上烙下焦黑的伤口,
湛青色的青筋蹦出他的额角,面色由红转黑,呼吸也明显的急促了起来,
手握紧了剑柄,他猛地抽出长剑,狠狠的划向孟莲的右颊,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殷红色的血在她雪白的颊上流了下来,显得触目惊心,
孟莲缓缓的垂下眼帘,抬手擦了一下伤口,淡紫色的袖摆立刻染上了暗红色的血,
「别以为你是我的种我便不会杀你。」崔滔瞪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闻言,孟莲抬眸望进崔滔的眼中,那双本就慑人心魂的眼神中,半是疯狂,半是狠戾,
「娘死了。」她淡淡的开口,轻柔的语调彷佛呓语,
崔滔仍是瞪着她,手中的长剑未动分毫,
「娘死了,你知道麽?」她忽然又垂下眸子,轻笑了一下,
如果她下一刻注定死於剑下,那她也不想求饶,
只是有些话,她想亲口对他说,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爹,有些话,她非说不可。
「不瞒您说,我在脑中想像了无数遍您的样子。」她淡声的说,「我常想,当初一定是您把我给弄丢了,我才会被师傅收留的。」
「我总是想像您找不到我时着急的样子,这样心里也会安心些,至少我的爹娘还是爱我的,怕我饿着,怕我苦着,我想,只要我乖乖的在玉华山里等着,总有一天,您会来接我回去也说不定。」
「可是日子久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只会空等的傻子,我学会看清这世上的人情冷暖,虽然平时和外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单看我被自己的亲爹娘抛弃这一点,我便可知道人无情起来,也是那般冷血。」
「可是我仍然没有忘记那份想见爹娘的那一股渴望。」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得知崔夫人是我亲娘的时候,我不是不高兴,只是当时夫人已被人下了毒,为时已不多,她当时…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她找了我大半辈子,告诉我她不信您说我已断了气的事实,她还…」
声音一下子哽在喉间,止不住一连串的哽咽,她努力的从喉间挤出声音,「她还叫我…不要怨她…」
一声声的抽咽回荡在偌大的听房里,伴随着火炉里的霹啪声,
孟青山闭上眼,不忍再看,
崔尚依然紧闭着口,静静的看着她,
「匡啷」一声,崔滔手里的长剑已然掉落在青色的玉瓷地砖上,
他一辈子里,都在追求《苍绦沉月》,只因为想满足他心底的渴望,称霸他无尽的野心,
可他却迟迟没有发现,那些比《苍绦沉月》更重要的东西,却一天天的逝去,而他却浑然不觉,
「爹。」孟莲呜咽了一声,走到崔滔面前,脸上的伤口被泪水浸了湿,涩涩的疼,
崔滔看向孟莲,眼前已有些涣散,只是隐约看见她走到自己面前,他也没去抗拒,迳自闭上双目,
孟莲伸手,用食指在崔滔的眉心处用力一按,只见崔滔整个人身子一摊,整个人仰面倒在了地上,双眼微开,
「孩儿…孩儿对不起您…」
孟莲泣不成声的说着,颤抖着伸手覆上崔滔的双眼,让他彻底的闭上眼。
师傅曾告诉过她,眉心处的那个位置,是人的死穴,
其实她看得出来,崔滔微微发黑的面色,条条爆出的青筋,和粗浓的呼吸声,都是气急攻心的徵兆,在过不久,也会病发而亡,
与其死的这麽痛苦,倒不如,让她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盼望了十六年,见到了自己的亲爹娘,如今,却是这般下场。
孟青山走到孟莲身边,将她揽到他怀里,如同孩提时代那般,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背,眸中满满都是感叹,
「天命…不可违麽?」
他摇了摇头,感觉怀中的人正轻声呜咽着,
除了无奈,也只有无奈。
***
天色蒙蒙亮,东方的白云上染上一丝彩霞,院内的绿叶上露珠点点,
孟莲睁开有些肿胀的双眼,摇了摇头,试着让意识清楚一些,刚想起身,手中却触到一掌丝绸般细滑的布料,垂眸一看,发现自己竟是躺在自己房间内的榻上,
她抬手揉了揉眼,脑中只记得自己昨日趴在师傅怀里哭了一夜,却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沉思了一阵,心道大概是师傅送自己回来的吧,
她一个撑身,赤脚下了床,刚想穿鞋走出房门,眼角却冷不防瞥到一旁的木桌上,放了一张纸,
她拿起那张纸,摊开来看,却见里头只写了一行字:
「缘起不灭,细水长流」
那字迹,是她熟悉的,一刻也忘不了,那句话里的意思,就算她不想懂也不能,
孟莲放下纸,硬是不让自己湿漉的眼眶再次掉下泪来,昨日哭的太凶了,满眼都是酸涩的疼,只是一个弯身,在地上跪了下来,磕了个头,
「莲儿在此谢过师傅多年养育之恩。」
她不知道师傅去了哪里,
但是她知道,青山,只能独往。
过了几日,孟莲没再踏出房门一步,只是成天望着窗外发呆,心想崔滔过身的消息也差不多传出去了吧,
虽然是自己的亲爹,但她还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参加他的丧礼,所以当几个丫鬟把整个崔府系上无数个白布条时,她也没去理会,
或许,到了该离开崔王府的时候了吧,既然崔大人过身了,那她也没有理由在这里待下去,
「孟姑娘!孟姑娘!」
这天正午,孟莲正收拾着一些简单的细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让她一下子回过了神,赶紧跨到门边,打开了门板,皱眉道,「什麽事这样急?」
只见外头站了一个小厮,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一脸惊惶的神色,「抱歉惊扰了姑娘,但府里来了好几的门派掌门和手握赤牌的店主,嚷嚷着要见少主子。」
孟莲一听,蹙紧了眉头,「他们想做什麽?」
「奴…奴才也不晓得,只听见他们说既然崔大人不在了,那就得让少主子出来主事…」
孟莲蹙起了眉头,伸手想关上门板,「这关我什麽事,不会去叫你少主子去收拾麽?」
小厮立刻凑到门边,阻止她想关上房门的动作,一脸的面有难色,「可…少主子这几天都独自待在房里,谁也不肯见,还喝了好几坛酒…醉了好几日了…」
孟莲面色一凛,「再怎麽说,这都是你们崔家自个儿的家务事,不劳我插手。」
「这…姑娘…如今大家都知道您是崔大人的亲生女儿,也只有您才能解决这事呀。」
孟莲窒了一窒,「…那些掌门现在待在哪儿?」
「在…在崔大人的灵堂。」
孟莲咬了咬牙,愤愤的跨出房门,甩上门板,
看来,她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随我去东院书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