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初戀的道別 — 後初戀的道別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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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初恋的道别25

25

她身上穿着的衣物,是以前怎麽也不会喜欢的风格,这根本不是她的调调,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她已经做过许多练习,平常在学校里、在生活中,她总是小心翼翼,不要迈出太大的步子、不要随便做出太夸张而使裙摆飞起来的动作、不要蹦蹦跳跳、不要口无遮拦,当然更不可以太过率性好动。起初她对这些改变感到非常不自在,总觉得绑手绑脚,但後来找到一个诀窍,那就是当她要勉强自己做这些改变时,首先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先紮起马尾,那个姊姊留下的、缠绕马尾的塑胶发圈好像拥有一种魔法,当马尾紮起,她只需要深呼吸几口气,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似地,非但走起路来不觉得别扭,言谈举止间也整个人变得淑女起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练习,现在她已经非常习惯,能够表现出一副自然的模样,这些改变的目的只有一个,而也只有那个人,才值得她这样改变。

因为要坐机车,所以她在雪纺洋装里多穿了一件内搭裤,坐在机车後座,就像当年那样,她把手搭在章幼城的腰际。就是这种触感,沛渝心里想着。从前,尽管心里怀着渴望、存着想像,但她总是不断提醒自己,那样是不对的,是不能被允许的,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是属於姊姊的,为了他们,自己必须压抑与克制,甚至在需要挺身而出之际,她还得扮演传信者或安排他们见面的关键人物;可是现在不同了,她吹着迎面而来的风,南台湾炙热的夏天几乎快把整个城市烤熟,这麽狂妄肆虐的热风吹在脸上,让她心里一直有种怦然的感觉。

这男人以後是我的了,沛渝偷偷对自己说着,他非得是我的不可了。因为这是一份姊姊曾经努力过,但却不能圆满的爱情,如今她走了,未完的梦想理所当然要由妹妹来继承不是?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打扮,这一身模样不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所做的准备之一?她现在需要的,只是挑选一个最好的时机,让章佑城明白,当年在台北的那家麦当劳里,她们姊妹俩跟章佑城第一次说话时所讲好的约定依然算数。

逛过赤崁楼,逛过延平郡王祠,也去看过孔庙,在几个台南市区比较着名的古蹟附近走走,章佑城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那些历史典故,有些还得靠沛渝来说说故事。市区走了一圈後,机车骑到郊外,先去了亿载金城,然後又往安平古堡来,沛渝从没看过剑狮,她脸上充满好奇,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走走逛逛。

「其实,我本来以为你永远不会想再见到我。」走了一大圈後,最後才晃到安平古堡,买了门票,但沛渝已经两腿酸痛,根本没力气再逛了,不过反正古蹟、炮台之类的地方她今天已经看多了,倒也不那麽在意,两个人在阶梯上坐着,远远的一天夕阳把天空染得晕黄,章佑城喝着一杯路边买来的甘蔗汁,忽然说话。

「你觉得我会跟其他人一样,把姊姊的死都归咎在你身上吗?」沛渝问。

「对於其他人,他们不明就里,可能产生很多联想,以为我对沛涵不够认真,遇到考试的压力跟家人的反对就打退堂鼓,到最後让她身心俱疲,这才想不开。魏教练这麽想,很多球队里的人也这麽想,这我都不怪他们,因为他们不懂。」

「他们是不懂,也没有跟他们浪费唇舌的必要。」沛渝点头。

「但是你懂,你爸妈也懂。」章佑城说:「所以对於你爸妈的愤怒与悲伤,我就没办法释怀,因为在我而言,我失去的是爱情,是我深爱的人,可是对他们来说,失去的却是最疼爱的女儿、最重要的家人。一个辛辛苦苦养大,本来应该有美好前途的女儿,却因为一个没用的男人而死,他们会有多麽难过、会有多麽怨恨,这些我都能够了解。」说着,他看向沛渝,「而我以为,跟沛涵最亲近的你,也许会比你爸妈怀抱着更深的恨,你应该会很恨我,是我的缘故,才让你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姊。」

「但你跟她曾经有过约定,约好了要给彼此更多时间去努力,不是吗?」沛渝说:「你们曾经有过一致的梦想,要为了未来而一起打拼的,对不对?」

她看着章佑城,但章佑城却摇头,说:「那是在我车祸受伤以前,但在那之後……」说着,他停了一下,有点哽咽,隔了半晌,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说:「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况且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解释的打算,毕竟沛涵永远不在了,这是唯一的事实。」

「但是你不能永远活在这样的情绪里。」沛渝摇头,「姊姊不在了,但你还活着。还活着的人应该勇敢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谢谢你,有你这几句话就够了。」章佑城脸上带着哀凄,但眼神里也有感激之意,「谢谢你不恨我。」

休息够了,两个人才缓缓起身,在安平古堡里只稍微浏览片刻,今天晚上章佑城还得工作,要从六点一路上班到晚上十一点。

「你这样吃得消吗?把工作排那麽满,这样要怎麽念书?」沛渝有些担忧,她原本以为今天章佑城是整天都放假的,没想到居然还得回店里。

「念书只是假的,我一个星期大概只去三天的学校吧。」他苦笑,说:「你不知道台湾现在有很多八流的科技大学或什麽管理学院的吗?我们学校的树木比学生多,搞不好再过两年,老师也会比学生多。」

「这种学校不会倒闭吗?」沛渝皱眉头。

「也许会,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他耸肩说:「人世间有太多值得怀疑的事,你不可能每件事都去担心,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丢给政府去烦恼吧,我们思考着一些自己应该思考的,也相信着一些自己应该相信的事情就好。」

「你思考什麽,而又相信什麽?」沛渝问他。

「我相信沛涵一直都还活着,我思考着怎麽做才不会让她失望。」章佑城很认真地说,但同时也问她:「那你呢?」

「我思考着要不要怂恿你今晚请假,继续陪我逛晚上的台南,」沛渝甜甜地笑着,转个身时,一束马尾轻盈地飘动,略过章佑城的眼前,走上两步,她停下来,转头说:「而我相信你。」

『我生时无能成为一对佐你以飞翔的羽翼,那便在死後成为你清醒时投映眼帘的一抹阳光吧,如此,方能圆我所始终难圆的梦,如此,方能完我所始终难完之心愿。

那些愚昧无知的耳语哪,窸窣着的全是来去的街巷间人们所有的不懂,但我却如此清楚与清晰,因为飞蛾一生如此短暂但却从无犹豫,才有扑火的美与勇气。庸碌的旅者以为生命可贵而牢握手心,却不知蝼蚁般的人生毫无价值可言,那些人何曾见过璀灿一瞬的烟花,又何曾领略昙花即开即谢之美?他们汲营者究竟是什麽?他们綑缚着的灵魂可有半刻的哀鸣,为了从不曾嚐过的自由滋味?

尽管露珠晶莹,也难免日出之际蒸散成一缕轻烟,这我是明白的,那便这样了吧,青春是一抹不可拭去的痕迹,哪怕灼烫着每一寸的肌肤,我都已烙下了你的名字。那些无知的眼光否决了飞鸟与鱼的爱,却不知我的爱里从也无怨无恨,而如果生命能在最美的一刻结束,那麽世人永远记得的,就只剩下我深爱你的传说。』

那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沛渝独自在卧房里踱步,她来回地走着,走了几趟後,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打开抽屉,翻开姊姊的日记,看着最後一篇。

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也没有任何交代,那天,最早回到家的是妈妈,她打了一下午的电话,一直联络不到沛涵,急着想知道考试结果的她,傍晚就匆匆回家,没想到却发现女儿已经烧炭。尽管时隔一年有余,沛渝都还记得,当姊姊火化後不久,当大家都还在哀凄的情绪里,正需要时间慢慢平复时,那天忽然接到一张挂号通知,已经死去的姊姊真的乖乖听话,考完了大学学测,成绩单下来,分数非常漂亮,一点也没有爸妈当初所担心的状况,他们都怕女儿为了爱情荒废课业,但那张成绩单上的分数,已经足够姊姊考上任何一间她想念的国立大学。她就是这样的人,静静地,不爱说话,喜怒不形於色,但她从不让任何人担心,每一件该去做的事都不会马虎敷衍,即使到了最後,她也奉行这样的原则。沛渝想到的是接到成绩单那天,爸妈痛哭失声的画面。他们一定後悔不已吧?为什麽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呢?沛渝忍不住叹口气,也是那一天,她拎着姊姊的成绩单,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把它跟姊姊的一些遗物都收在一起。

她偷偷地保留下了一些东西,这些现在都是她的了,也跟着自己一路来到台南。沛渝阖上日记,却拿出项链来,重新戴在脖子上,走到镜子前面,伸手抓起头发。今天跟章佑城出去,她几经考虑後,决定暂时还不要把这条项链给戴出去。不急,还不能那麽急,得再稍微等等,她对自己这麽说,当章佑城看到她戴这条项链的那天,就是押上一切赌注的时候,她得有万全准备才行。

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就是姊姊的翻版。有些你当初没能完成的心愿,现在该由我来完成,一点也不为难或勉强,因为那本来也就是我自己的心愿,只是以前从没机会告诉你,而偏偏你又抢在前头,才让我不得不暂时让让而已;现在你已经离开了,你是自愿离开的,那麽,是不是你也可以帮帮我,让我也完成心愿?我保证会连着你的份,把这个属於我们姊妹俩的梦想,好好地把握住。看着镜子,像在对姊姊说话似的,她心里想着,一边想时,拿出手机,传了简讯给章佑城。

-待续-

我相信你,一如姊姊至死都不曾怀疑过你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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