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朦胧。难得的冬阳如清流一般温煦地流淌在漫地银白之上,静谧得像是一幅淡彩的画境;层叠交错的树枝上黄叶早已凋尽,包覆着清冷的白。
一抹身影背倚着树干席地而坐,单手搁置在屈起的膝上,丝毫不在乎积雪浸湿了他的衣物。温和的阳光映着雪地一片明亮,亮的有些恍惚;远方的景物甚至在他眼底晕散了开来。
正打算起身回去,下一刻却缓了。他警觉地将手移至腰间的刀柄上,微微歛起神色。耳边隐约传来有甚麽踩过柔软雪地的声音,极其细微。
「谁?」
那人的声息骤然接近,他连一瞥都没有地旋过身,立即判断出方位——
晃亮的刀光猛然闪落,他的动作毫无延滞,流畅的抽出佩刀架下!
「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霎时响亮。
忽然一缕清淡的香气飘过他的鼻间,带着几绺柔软细长的黑发。他无声地牵起一丝细微的笑意,眼底的戾气顿时消散,从容收了刀。
「朝颜……别胡闹了。」紫氏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却没有愠怒。
他随兴的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便望见朝颜执刀而立。一身轻便的印纹小袖袴,裳袴用的是渐层的紫色染布;黑瀑似的长发任意地散落在背上,毫无拘束。
「这就怪了。」朝颜没有理会他,迳自地偏起头思索了起来:「我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你身边都是破绽,怎麽还能挡下攻击?」
「因为你攻击的人是我。」
「真大的口气。」朝颜漂亮的眸子向他一睨,不以为然。
「我说的是实话。你以为走在柔软的雪地上不会发出声音,是你太大意了。再说,我虽然看起来毫无防备,但其实随时都在保持警觉。」
紫氏良用一双莫测的黑瞳瞅着她,笑意似又更深,轻轻补了一句:「我不像你。」
「什麽?」
「回去了。」紫氏良没等朝颜说下去,便自她身旁擦肩而过。
「要回去了?不练练刀吗?」况且她才出来没多久呢。朝颜暗自地忖着。
「快是用餐时间了。」紫氏良没有停下脚步,仅是略为偏过头,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若不饿,大可继续留在这里,自己先暖暖身……我可是饿极了。」
「你……」
朝颜一下子气结,半句话也接不上来。
她悻悻然收起刀,跟上紫氏良的步伐。这景象好像紫氏良才是少主一样。朝颜不禁想起初见紫氏良时,他那副喊着「小姐」倾身敬礼的模样,演得还真是到位。
「小姐,用膳了。」望弥轻软的嗓音飘入她的耳中,随後纤细的身影便端着放上餐盘的小桌走至她桌前。
朝颜没有抬头。她低首不知凝视着着甚麽,略微颦着眉,看得十分专注;几缕发丝因着她的动作而向前垂下,半掩住她的面颊。
望弥见状,便将矮桌放置於地面上,於朝颜对面跪坐了下来。
「小姐,您在看甚麽?」
朝颜闻声,才猛地回神,随後招手示意她靠近。
「依你看这是甚麽?」她将手中的东西摊放在桌面上。那是一条染绢,一条书写过的染绢,然而却令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绢布染得是不甚均匀的薄红色,甚至带着些许斑驳;上头的字体轮廓已然模糊得无法辨认,布里包覆着几朵早已不完全、乾枯变色的樱花。
这个季节应当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为何会有人特意以染绢包覆樱花放在她的房里?
望弥困惑的接过绢布,仔细端详了一番,抬起头。
「小姐……望弥也看不出来。」
「是吗?」朝颜撑着头,手中把玩着那块绢布,呢喃般地道:「一般来说樱花象徵着武士精神,应该也不是甚麽坏事。只是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
闻此,望弥的神色忽然闪过一抹异样,有些迟疑地开口:「小姐。」
「嗯?」朝颜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据望弥知道的,樱花除了象徵武士道精神,还有一层意义。」她微微抿着唇,似乎是在犹疑,一字一句说得谨慎:「樱花还象徵着『凶兆』以及『死亡』。」
「咦?」朝颜略微震惊地收回支着头的右手,正起了上身。她再度将染绢凑近眼前,彷佛是想再仔细看清上面晕散的字体。
瞬间,一股异样的气味袭上她的鼻。她忽然震惊地瞪大了眼,将绢布向一旁扔开!
是血腥味!
「小姐?」望弥讶异的望着朝颜的举动,愣着。
「那不是染绢!」朝颜的胸口轻微的起伏着,一手半扶着桌缘,为方才那股血腥的味道感到作呕:「上面的并不是染料,而是血渍。那樱花必定也不是武士精神的意思……」
凶兆、死亡。果然不可能平静太久,而这次究竟又是谁?
「望弥。」朝颜的声音顿时恢复冷静,眸底换上了一抹幽深的神色:「去把良叫来。」
望弥闻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随即望弥起身,一身青竹色小袖的身影消逝在朝颜视线里。直至听间背後房门带上的声音,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清丽的面容染上淡淡的忧色。
源庆长已经死了。现下负责军队的人是源氏的二少主,朝颜的第二位兄长。安稳的日子才过不了多久,短暂的像是冬日乍现的阳光;她不希望任何人步上长兄的後尘。
庆长的身影从马上倾倒的画面,鲜艳的刺眼。
「唉,真是的。」朝颜发觉自己又胡思乱想了起来,连忙摇摇头,喃喃自语着。她执起架在餐盘上的木筷,伸向盛在小碟子中、早已经凉去的饭菜。
口中嚼着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她的视线无法克制地落在一旁地面上的血绢上。
一丝诡谲的寒意突然爬上她的背脊。她敏锐地放下碗筷,右手静静按上搁置在一旁的刀,双眼凌厉扫过房内,屏息。
有人窥视着她!
过了半刻仍然没有动静,然而那股令人发冷的气息却没有散去。
朝颜捉着刀缓缓站起身,将步伐放到极轻,打算先走到房外。正当她伸手触上纸门,门上的薄纸忽然「唰」一声地穿破,刀锋闪烁着冷光刺入门内,险些刺到她的咽喉!
朝颜踉跄地退开两步,双手握紧刀柄;那人仅是一个使劲,门板便在他刀下断裂,破碎的残骸倾颓一地。
寒意窜升。那人的身形缓慢地迫近,面巾下的脸孔带着强烈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