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漫天星斗下，晚风徐徐而过，东方炽寒抬手轻按上额际，却又在下一瞬抽离。
「痛……」墨离小兄弟还是不是人啊！就算自己方才那些举动伤了他的男性尊严，也不该在毒打了他一顿後，叫他出客栈吹冷风吧？
轻叹了口气，东方炽寒索性倚在客栈门边、席地而坐。
为何适才在屏风後头，当他搂着墨离时，一股似曾相识的错觉油然而生？
又是为何，当两人的唇不经意地触及，他没有丝毫的反感，取而代之的，是如雷的心跳？
「你做什麽！」
「确认你……是不是男人。」
怪哉！他当时到底在发什麽疯？事实上，墨离小兄弟光是以那张脸便能够让人清楚判断性别，虽然稍嫌秀气了些，却是与女人搭不上边的。
更何况，自从见过醉梦楼里那位姑娘後，普通女子的面孔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模样，压根儿不用说还能把男人认成女人了。
莫非……
他希望墨离是个女人？
因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而莞尔，东方炽寒摇摇头，自怀中取出一只绣工精细的囊袋，囊袋内盛装着满满的心型红豆。
「御哥哥，此豆名唤『相思』，是小玥最喜欢的豆子……你去了泷澐山後也一定
要常常想着小玥……」
童稚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闭上眸，伴随着可爱的笑脸，影像如昔。
「小玥……你说，墨离会不会就是『那个人』呢？」他唇边弯着笑，眸光中却有着一丝难解的复杂。
殊不知，客栈二楼半敞的窗棂内，漠璃正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看得出来他在说话，但距离太远了，什麽也听不着。
他望着手中的囊袋，脸上难得的认真究竟是在想着谁呢？
「璃儿姊姊，你在想什麽？」看见漠璃倚在窗边动也不动，小釉跑到她身边偏头问道。
「不，没有什麽。」
小釉踮起脚尖，循着漠璃先前望着的方向，见到那墨黑色的俊逸身影，「是东方哥哥！」
「谁、谁在看他了？」她不过是担心先前下手太重了，才会……
「璃儿姊姊该不会还在气方才那件事吧？」刚刚她被那一阵吵杂声吵醒，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东方炽寒被狠狠毒打一顿的画面，「哎呀──你也知道东方哥哥根本就是个笨蛋，一定不是故意的。」
「嗯……」她的胸前缠着层层细布，谅东方炽寒适才也摸不出什麽端倪，再说，她经过那顿「发泄」，把东方炽寒的脸蛋打得不成人形，也没什麽好气的了。
那麽又是为什麽，心中一股烦闷始终挥之不去？
她思索着，却见小釉发出一声惊呼，「上钩了！那女掌柜果然被东方哥哥吸引过去了！」
漠璃看向窗外，果真见到女掌柜毫不客气地坐上东方炽寒身边的空位。
抛开心中无解的结，她神秘莫测地一笑，启口道：「走吧，也该轮我们行动了。」
耳边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东方炽寒望向声源，便见女掌柜朝自己徐步走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想哪家的姑娘呀？」女掌柜那揉合了娇音的声调自红艳的唇中落出。
「说不准是个男人呢？」东方炽寒不以为意的收起精致的囊袋，彷佛早就料到有人会来。
「呵……那倒也是。」女掌柜迳自在他身边落座，扬起手中的酒壶递向东方炽寒，「陈年女儿红，喝不喝？」
东方炽寒凤眸瞥向女掌柜艳丽的脸蛋，伸手接过酒壶，「怎麽突然变得这麽冷静？」
白天他甫踏入客栈就给她紧紧缠住，怎麽过一个下午这女掌柜便判若两人？
「知道你和那书生是『那种』关系後，我如何能不冷静……」
听她语带幽怨地道出原因，东方炽寒轻掩住口，免得方吞入口中的酒再度喷出。
哪种关系？看来他们之间的误会深不见底啊！也罢，若是如此便能摆脱被疯狂纠缠的命运，那麽他不介意这美丽的错误……
沉吟半刻，女掌柜开门见山，「你们是故意投宿於此，意欲查清失踪疑案的吧？」
突然被道破计策，东方炽寒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泰然自若地举起酒壶一饮而尽，「我不过是想活着上长安罢了。至於墨离嘛……许是同情心发作吧。」
「那麽，你不打算趁现在擒住我吗？」女掌柜看着东方炽寒，媚然一笑，「还是说，你不舍得？」
「为什麽这麽做？」东方炽寒敛起眸，没头没尾地抛出问句，「你们既没杀了捉来的村民，甚至还供应他们吃食，为什麽？」
「你怎能确定我没──」
「小釉说了，你每日清晨必会为客栈补充大量食料。然而，如今这客栈除了你和小二哥，根本无人敢入宿，那麽多的食材，还能给谁吃呢？」
「你……」纵然这是极为明显的疑点，但以偌大的客栈作为掩饰，压根儿没人想到这麽多。难道……她低估了东方炽寒能力？
凤眸扫过讶然的女掌柜，东方炽寒缓缓说道：「也对，如果只是想替乏味的武林制造乱源，这倒是很不错的方法。」
此地乃是上京必经之路，武林人士流通、消息传得飞快，如今，他也只能想到这种动机了。
女掌柜先是大惊，旋即神色一整，「呵……『阎王殿』树大招风，自然有人意谋铲除了。现下谣言漫天，想必再过不久，江湖便会群起围剿凌云峰。」
『阎王殿』？凌云峰？总而言之，似乎是某门某派惹到了不好惹的角色，无端掀起了风浪。
「既然你知道了这些，就不得不死了。」女掌柜神色倏然一黯，单掌轻抚上东方炽寒英挺的侧脸，「虽然杀了你有些可惜……但『上头』的命令奴家不可不从。」
她欺近他，红唇轻轻点上那好看的薄唇；东方炽寒没有推开她，仅是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没法子反应了吗？酒里的毒似乎下得重了些……放心吧！奴家舍不得看你吃疼的表情，待会儿下手必会俐落些。」
风托着云扰着月光，不过转瞬间，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
一大一小的身影闪入宽厚的梁柱边，待远处的男人走远後又悄悄跟上。
小二哥鬼鬼祟祟地走在回廊上头，来到某间不起眼的厢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然而，待两人紧追而至，厢房内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不见了……此处果然藏有密室暗门。」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漠璃连忙抱起不懂武功的小釉，带着她行动。
「璃儿姊，在床枕下头有个机关，压下後，床板便会缓缓降至密室，上回我亲眼瞧见那女掌柜进去的。」
「我明白了。」漠璃移动脚步，翻身跃上床板，果真在木枕後发现能够转动的机关。
伸手轻旋，床板开始松动，以缓慢的速度往下垂降，不多时，设满火炬的地牢出现在眼前，但却依然没见着那店小二的身影。
床板触及地面，两人方下床，便又见其缓缓往上升提，最终趋於平静；而一旁的土墙上，则设有离开时使用的机关。
「爹！」小釉像是看见了什麽，霍地惊呼一声，朝地牢内部奔去。
「小釉！是小釉吗？」一道略显虚弱的嗓音回应着她，两人来到牢门前，不意外地见到村子里的男丁全部被集中於内。
「重逢吗？可真是感人呐！……」语话意不符的森冷语调自暗隅传来，小二卸除了碍事的布帽，拍着掌由阴影处走出。
小二的掌中早已预藏好银针，待走入射程之内，蓦然掷扔而来。
大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漠璃一个横踢，将细如雨丝的暗器反弹了回去。
小二大吃一惊，赶忙飞身跃离，「你……懂武功？」
漠璃收势站稳，微微一笑，「你说呢？」哼！要玩毒针？她漠璃可不怕。
没有给敌人太多时间，漠璃主动飞身向前，右掌袭向小二的脑门，左掌则反挡於身侧，作为守势。
小二立刻会意过来，将上身後弯，右腿则横踢上漠璃的腰腹。
漠璃轻笑，侧身闪过他的攻击，却没有再追加攻势，纵身跃离了战圈。
「多谢小二哥。」那语气中满带着笑意。
小二哥连忙稳住气息，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系在腰间的牢房钥匙，不知何时已被漠璃摸了过去。
「小釉──」漠璃将钥匙扔给一旁的女孩，又道：「村民们便麻烦你了。」
「知道了！」小釉极具默契地伸手接住抛掷而来的铜制器物，转身奔向牢门。
「没那麽容易！」小二见状，提气朝小釉急追上前，正欲出掌，却见一抹白影介入两人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漠璃即时扣住他施尽全力劈来的一掌，启口道：「你的敌人是我。」
转瞬间，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漠璃虽在速度上获得了绝对的优势，但对方的下盘功夫亦是了得，如今正视起漠离的实力，拳脚并用、出招更是毫不留情。
小二腿劲之强，挥扫之处留下呼啸的风声，漠璃没有使出全力，而是见招拆招的御守着；她暗暗记下对方的武功套路，以便往後让月香有机会察明幕後主使之人。
待记得清楚了，她趁着小二一拳打空，忽地双手钳住他的臂膀，向外用力一旋。
「呃！」硬是被转过身，惊觉对方欲缚住自己另一只手，小二机警地发出攻势，抬腿朝墨离的後脑踢去。
漠璃没料到他有此动作，连忙放开了手，但却在下一刻扯住他悬在空中的脚踝。
重心偏离，小二在空中回环了几圈，这才重重地跌落在地。
还来不及起身，倏觉喉头一凉，只见漠璃手中银白色的刀刃已紧紧贴伏於自己的咽喉，「你们制造如此乱象，究竟是何居心？」
小二本不打算应声，但却在见到刀身上精致的纹路後讶然道：「原来你是阎王殿之人……」
「是又如何？」无疑的，此人是见到刀身的纹路才确定她的身分，但这种事除了凌云寨内部，应该没有外人知道才对。难道说……是内贼？
没时间让她多想，小釉见村民们已离开得差不多了，赶忙出声提醒漠璃。
「墨哥哥！」
「你先上去。」
「不，我们一同上去──」话未说罢，被制伏於地的小二倏然振臂；臂上袖箭飞射而出，袭向小釉。
漠璃见状，顾不得身下的男子，飞身向前抱起小釉那娇小的身躯，然而箭头在下一刻划过她的脚腕、划去了伫立的力量，使她屈膝跪地。
糟！那小二必定看出她没有取人性命的意图，才敢在方才刀刃在喉的状况下射出袖箭。
如今敌人并未受太大的伤，而她却连是否能站立都是未知数。
「对不起……」自觉犯了错，小釉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打紧，你上去告诉东方，他会有法子的、快去。」
「……我知道了！」
见小釉迅速跑开，小二约略也能猜出点头绪。
「哼！你前一刻倒挺威风，可惜却把那女孩的命摆在前头。」小二站起身子，朝漠璃迈开步伐，「你的同伴大概早就被收拾掉了，现在想搬救兵未免太晚。」
「怎麽说？」漠璃耐着脚边的疼痛，淡问。
反正她本来就不把东方炽寒当成「救兵」，之所以那麽说，不过是为了让小釉先行离开。
伤口流淌出鲜红，她不在乎。咬紧牙关，她缓缓站直了身……
没料到「他」还站得起来，小二心有余悸地往後退了几步，「若你的同伴安然无恙，早该下来帮你了，不是吗？」
「呵……」漠离轻浅一笑，「这麽说来，那女掌柜不也一样吗？」
「哼！」小二神色一凛，冷不防地自怀中取出一枚大型暗器，朝漠璃投去。
暗器在气流的压迫下爆裂开来，在下一刻化为无数利铁，射程笼罩住漠璃周身，压根儿无处可逃。
看来受伤难免，只得先试图躲过要害，再寻隙回击了……屏气凝神，漠璃举起手中刀刃，慎护於胸前。
蓦地，一阵狂风刮过眼前，漠璃只觉肺叶填入了那好闻的淡香，整个人便被拦腰抱起。
「东方……炽寒？」猛然回过神来，漠璃这才惊觉搂住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小二口中那应该自顾不暇的「救兵」。
东方炽寒仅以单掌搂着墨离，左手伞面一张，赤红的伞顶如花盛开，奇蹟似地抵挡住袭来的利刃。
「我早说这伞用途超凡，怎麽师父就是不信呢？」
尘埃落地，在她耳边扬起了熟悉悦耳的声调，以及那率性的笑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