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魚乾女與她的傭兵警衛 — 之二十九 緘默下的秘密(限)

正文 魚乾女與她的傭兵警衛 — 之二十九 緘默下的秘密(限)

这天,餐馆里的工作气氛有些低迷。

平日个性直率到近乎鲁直、嗓门又大的二厨,不知怎地,神色阴晴不定,一整天下来跟所有人的对话居然不超过十句,甚至罕见地数度弄错上菜的顺序,但大厨向来寡言,店员们也没胆去问,就怕被他轰成炮灰。

而范翡青也不遑多让,尽管她强迫自己专注在工作上,上班时就不要去想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但一得着休息的空档就若有所思地出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心里有烦恼。

就在餐馆结束一天的营业後,范翡青才踏出店门没几步,便让从後头赶上的二厨叫住了脚步。

「翡青,你走慢点!等我一下!」

「石叔?」范翡青回头一看,有些出乎意料。

「有两件事,我觉得非得向你问个清楚明白不可,不然我就别想再睡上一顿好觉了。」石叔对她说这些话时,表情异常严肃。

范翡青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好像所有烦心事都约好了同时找上她似的,「好吧……那,这次换我请石叔喝啤酒吧。」

两人又到了上次私下小酌的那间小七,石叔看上去颇为困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烦躁地大口灌酒。

范翡青只好当先开口提问的那个人,「石叔,你的身体还好吧?最近我好像都没看到你在服药,味觉已经完全恢复了吗?医生怎麽说?」

石叔这才抹了把脸,苦笑着回答:「老实说,多亏有你,三天前医生帮我检查之後,说我已经好了八、九成,药也就跟着减量。」

「是吗?那太好了。」范翡青由衷替他觉得高兴,「既然这样,为什麽你看起来好像还是烦恼重重的样子?」

「唉!」没想到石叔竟然叹了好大一口气,「这就跟我要问你的第一件事情有关了。翡青,你老实跟我说,你做的泡菜是谁教你的?」

「……」范翡青一愣,完全预料不到石叔会问她这个问题。

「虽然我的味觉已经不比从前,但我毕竟当了多年厨师,我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诉你,任何我曾经嚐过的好滋味,我都不可能忘记或错认。而按照你给的方法和步骤做出来的泡菜……跟某个我认识的人的手艺,几乎是如出一辙,所以我想知道,那个教你做泡菜的人到底是谁?」

「石叔,这……很重要吗?」

「对,非常重要,而且这跟我要问的另一件事息息相关。」纵使是白天工作时的石叔,也不曾像此刻这般慎重。

「唉!」这回却换成范翡青长叹一声,「石叔,除非你能接受这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否则就算我说的是实话,你大概也不可能相信吧。」

「你说什麽?鬼?」石叔大愣。

「嗯,就是鬼。石叔,不管你相不相信,做这泡菜的食谱和秘诀,确实是一位鬼阿姨传授给我的。我真的没有骗你。」范翡青已经做好被石叔当成神经病的心理准备,扪心自问,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相信托梦教学这回事?但,她已经不想再用更多话语来掩饰真实了。

「……」石叔当下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可他却也没有嗤之以鼻地反驳,仅是难以置信。

范翡青不想再胶着於这种相看两瞪眼的境况,只得再问:「石叔,那你想问我的第二件事情是?」

石叔内心波涛汹涌,显然尚未回复镇定,但还是迳自打起精神,先向她确认:「昨天来接你下班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吧?」

「嗯,我们才刚交往没多久。」一提及徐震罡,她不免感觉甜蜜之中掺杂着一丝酸楚。她替他担心。

「那……他是不是姓徐?名字里头有没有一个罡字,三十六天罡的罡?」石叔问得急切。

但这麽一问,也将范翡青彻底问怔了,心中的惊愕难以言喻,「……你怎麽知道?他就叫徐震罡。」

石叔顿时无比沉恸地闭上眼睛,「老天啊!那麽多年过去,竟然又让我见着阿罡了……都将近十六年没联络了,也难怪长大成人的他认不出我来。」

「石叔,你认识我男朋友?」范翡青压根不曾将二厨和徐震罡联想在一块儿,因此显得十分诧异。但换个角度想,这也意味着他知晓震罡的家庭背景,或许她可以从石叔这儿探听到一些线索!

「我跟他们一家子很久以前住在同一条巷里……嗳,阿罡跟阿芬有那样一个父亲,只能说是他们命不好,要怪就怪无常的命运。」石叔感慨万千地叹息着。

「石叔,你能不能告诉我,震罡他家里究竟发生过什麽事情?」范翡青无法对此置若罔闻。

「阿罡难道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范翡青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黯淡地摇了摇头。

「哎,也是。任谁有那样不幸的家庭,都不会想对人提起。」石叔面露悲戚,语气万分同情,「但,当事人的他都对你守口如瓶,我这外人其实也没资格对你说长道短,毕竟不管曾经发生过什麽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不,还没有。对震罡来说,过去的那些事一直堵在他心上,根本没有过去。」范翡青为深陷在心结里无法前进的他心痛不已,「我想拉他走出来!我真的不忍心看他那样折磨自己……」

「翡青,」石叔神情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觉得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你们俩的感情才刚起步不是?这样残酷的考验,无论对你还是阿罡,都太严苛了。」

然而,范翡青的态度更加坚定,她拒绝再做临阵退却的逃兵。

「石叔,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也曾经遭受伤害,就一味掉头逃跑……但之後才发现,不管我怎麽想方设法躲避,都像一只闯不出实验迷宫的白老鼠,因为我太害怕了,所以乾脆把眼睛蒙起来,以为看不见就可以把恐惧的来源格挡开来。直到我遇见震罡,他告诉我,既然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麽要逃?

「在我心里最惶恐的时候,一直是他待在我身边,带给我温暖。而我,为什麽就不能回报他一星半点?他的过去,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吗?如果我连接受这份现实的胆量都没有,还有什麽资格与现在的他一起携手向前?」

「……」石叔暗暗长叹,默然思量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吐出这麽一句话:「翡青,你千万不要责怪阿罡做出那种事情……有那麽一个没出息又杀千刀的爸爸,当年的他也是没办法才会走上极端。」

「震罡他……究竟做了什麽事?」

石叔深吸了一口气,不答反问:「你知道他从前坐过牢吗?」

「嗯,他有讲过,好像是重罪。但具体情况是怎样,他没说,我也没有问他。」

「……企图杀害直系血亲,这种罪名要轻判也很难吧。」石叔面容萧瑟,「要不是那年他才十七岁,再加上法官判定其情可悯,酌情减刑,恐怕阿罡这辈子就要在暗无天日的苦牢中关到死。」

「你说什麽……」范翡青骇然。

「阿罡会被关进少年监狱,是因为他在一天深夜里,持刀将他老子砍成重伤濒死,就在他妹妹阿芬的床上。」

「为什麽……会在……妹妹的床上?」她捕捉到关键的弦外之音,问得极其艰难。

「所以我说他老子是个禽兽不如的混帐东西!对自己亲生女儿也下得了手,就算阿罡当真在气愤之下把他了结了,他也不值得同情!只不过,两个孩子的人生就这样被糟蹋了!」

石叔愤慨地说到这里,猛灌了一大口酒,却依然浇不熄那把怒火。

「更惨的还在後头。阿罡坐牢期间,十五岁的阿芬只能被安置到寄养家庭,可是被自己的父亲长期蹂躏、又亲眼目睹兄长弑父的血腥,让她罹患严重忧郁症,数度寻死……终於,就在阿罡获得假释的前一天,阿芬成功了。最可怜的就是阿罡,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出狱後的第一件事却是替妹妹收屍办後事……」

范翡青万万没想到徐震罡之所以远走法国,背後逼不得已的理由居然是这样!也难怪他执意非得成为外籍佣兵团的一员不可,因为他已无路可退,那是家庭彻底崩坏、亲人骤逝的他唯一的生机……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无法停歇地滚落,抑遏不住的悲伤泛滥成灾。她哭,不仅仅为了徐震罡,也是为了他那早逝的可怜胞妹。

今日凌晨,那道呼喊着要她「帮帮哥哥」的灵音,就是阿芬无法放心的恳求吧……

「翡青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说了,真不晓得我这麽鸡婆到底是对还是错,不过,石叔希望你能多体谅阿罡一些,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又发生了那麽多悲剧,他也很不容易。」

「石叔,那震罡和阿芬的妈妈呢?怎麽一直没听到你说起她的事?」范翡青连忙追问。

岂料石叔只是摇头大叹,「天晓得她跑到哪里去了!唉!有那种成天赌博酗酒、一不如意就打老婆孩子出气的男人,换作是我,想活得像个人也得跑呀!只不过,阿罡才十岁、阿芬八岁,她就扔下那麽小的孩子一声不响地走了,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连回来看一眼都不曾,也真亏她一个当妈的人能这麽狠心。」

不!不是这样的!阿姨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他们,即便是死後……

范翡青很想如此为室友阿姨辩驳,然而,石叔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瞬间哑然。

「如果当初她宁愿咬牙撑着也要留在孩子身边的话,说不定老徐再怎麽丧尽天良也不会对孩子下手,阿罡跟阿芬的命运也就完全大不相同……有妈的孩子,日子再难捱,也是幸福的。」

是呀,石叔说得没错,有妈的孩子就是被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宝贝。这一点,她理应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不是吗?

但是,对震罡和阿芬而言呢?他们兄妹俩,对於抛家弃子的母亲,当真不怨、不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难哪!

愈是纯真的孩子,对母亲的爱有多少,被辜负後心中对她的恨就会有多少,甚至十倍、百倍……

「那两个孩子的妈是客家人,做得一手好泡菜,每次腌好了有多的,就会分送给街坊邻居吃,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泡菜……所以,翡青,当我从你的泡菜里嚐到同样的滋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震惊!可是,你刚刚又跟我说,这是鬼教你的……我真的吓到了。」

范翡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咽了下乾涩的喉咙,颤抖着声线问出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石叔,那你知不知道……震罡的妈妈……叫什麽名字?」

「啊?你问这个干嘛?」

「呃嗯……只是随口问问……」

「十几二十年音讯全无的人,一下子要我想还真难记起来……哎呀,她到底叫什麽来着?是姓王还是姓黄啊?啊,我实在无法确定啦,印象中只记得她叫秀枝,大家都叫她阿枝。」

随着石叔的一字一句传进耳里,换来的是范翡青脑中一阵轰然剧晃。

房东告诉她,室友阿姨叫做黄玉樱,但这是她後来才改的名字。

她的原名是秀枝,黄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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