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铁皮屋只住了苏廷楷的外公和外婆,整个家的生计是靠後山的果园维持的。简单地和他外婆寒暄了一阵子,其中还穿插一连串的逼供,苏廷楷就迫不及待地抓着我往後山上爬。
他说小时候最期待能到外婆家玩,就是因为能爬上这座山,眺望远方。
路上铺满了落叶,走起来很滑,对没什麽爬山经验的我来说是个难关;苏廷楷细心地将落叶拨到两侧,露出底下摩擦力较大的土壤,但我爬坡的速度依然慢吞吞。
「来吧。」最後,他朝我伸出手,像孩子般笑着。
鼓起脸颊,虽然很不甘愿,我还是把手交了出去。没办法,平地八百公尺我可以跑三分十五秒,但这种坡地……八百公尺应该会让我爬得昏天暗地吧。
我静静地扬起笑容。跟我想像的一样,他的手心很温暖、很温暖。
有人在前方拉着,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三两下我们就爬上了一个较平坦的坡面;坡面上有栋用简单的木材和塑胶板搭建而成的仓库,那是苏廷楷的外公放置农具和暂时休息的地方。
他说他的外公这时间应该在更高的山上工作。
我们站在小仓库前方往山下望。一路上骑经车时经过的房子,此刻都缩小了数倍,还可以看到休耕期的稻田,一畦畦呈现土黄色的田地,整整齐齐排列。
「你不觉得站在这里,我们很像巨人吗?」眼神中有对自然的着迷,他眯着双眼,表情很满足。
我压着被风吹得飘扬的长发,跟着眯起眼,彷佛如此看到的景色都能被压缩进眼底。
但眯起眼的时候,令我始终挂怀的画面又跳进脑海中,让我的呼吸一窒。
「苏廷楷。」我不自觉出声了,但一叫就後悔。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麽。
「嗯?」
「……我觉得蔡培安很可恶。」都怪凉亭和活动中心的画面同时冒出来,我真的很害怕苏廷楷是和蔡培安同一类的人。
「啊?」他一脸摸不着头绪的样子。
「所以别跟他做一样的事,不然我会讨厌你。」我的语气相当闷。
「你是说亲女生的额头吗?」他反问。
笨死了,没有慧根!我摇摇头。
沉默了半晌後,他开口问道:「你是担心……跟花花遇到同样的问题吧?」
我的心脏猛烈一跳。
扁着嘴,我让视线落在地面。我明白他对我的心情不会浑然不觉,甚至可以说是了解的,但我们却还是在原地打转,就像非要刺激或危机逼近时才肯动作的鹌鹑。我需要一份稳定,不断处在犹疑不安的情绪中,我宁愿通通抛掉,什麽都放手不要……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问题是无法避免的,可是,我觉得无论碰到什麽问题,」苏廷楷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只要面对的话,都一定会解决。」
不得不承认,这段话产生了十足安抚与镇定的效果。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从他眼里找到再往前走的方向。
我愿意再给我们一个期限,等待那道模糊的界线……消失。
在坡上站了快一个小时,太阳也逐渐升到头顶正上方,由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们便滑下山坡,回到屋内去休息。
用过简单的午饭後,我们步行着在附近闲晃。因为是乡下地方,没几步就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好奇进去看了一下,竟找到许多我小小年纪吃过、现在各大便利超商都已经绝迹的零嘴。
「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了,都把零用钱花在零食上。」我摇摇一罐装有丝状酸梅条的罐子,「还因为这样被扣钱,因为吃了零食就不吃正餐了。」
「哈哈,我以前为了不被发现,会把吃到一半的零食四处乱藏,最後自己忘了藏在哪里,等找到都已经不能吃了。」苏廷楷附和着,一面无奈地笑。
乡下人很热情,老板娘因为认识苏廷楷,便两个人聊着他上大学後的生活,我则在店内四处摸摸看看。
「女朋友很漂亮喔。」当我摸上一个装有彩色软糖的罐子时,背後传来这句话。全身如遭电击,我差点把整个罐子打翻。
「哈哈哈──」我回过头去,苏廷楷憨笑着,见我横眉竖目地瞪他一眼,连忙解释:「她是我大学同学……」
但老板娘一脸不相信。
离开杂货店时我拎了一整袋零嘴。本来没那麽多,是老板娘又塞进去的,我笑着接受她的好意。
回到铁皮小屋时已经四点多了。
外婆本来要留我们下来吃晚饭,不过由於苏廷楷要赶对号火车,我也不好意思打扰那麽久──尤其我出门倒垃圾倒了一整天,老弟肯定在家嚷着没机车骑──快五点的时候我们向外婆道别,离开小山。
外婆要我有空就来玩,可我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来。
等车骑到车站,我才察觉心中被即将分开的惆怅盈满。
「怎麽样,你觉得好玩吗?」笑着将安全帽递还给我,澄红映在苏廷楷的脸上,我分不出是夕阳还是他开心的颜色。
「谢谢你。」我低下头,「很难忘的经验。」
「那下次再带你去啊!」他的语气飞扬着,我听了都要飘起来。「因为明天有个志工服务的营队,才必须这麽早回去」
「营队?那你今天还下来高雄啊?匆匆忙忙。」
「因为经过我的神机妙算,今天是你有空的日子,若今天不来,不晓得什麽时候才能见到面。」他打趣地道,神色有些自负。
算得真准,今天的确是我休假的日子。脸热热的,羞赧的症状又出现了。
他看了下表,「差不多该去搭车了。如果我没再跑下来,就寒假後见吧。」
眸中映着他的笑脸,我内心突然有股冲动,「你……为什麽想来找我?」
他的表情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四周很喧嚣,但我们之间却是沉默的。不晓得过了多久,苏廷楷的眼神深邃起来,嘴巴一开一阖地反问了一句话──
「我说了,你会给我肯定的答案吗?」
时间彷佛静止了。
双眸微微睁大,我紧抓着自己的衣摆,希望他能再说些什麽。
然而他没有,仅是挂着浅浅的笑,用饶富意味的神情盯着我。
「再见。」最後,我眯起眼赌气地道。
见我如此反应,他哈哈笑了几声,边笑边转身步向车站,走到门口时又朝我挥了挥手,才让自己的身影隐入车站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脑中回响着他最後的问话,我眷恋地在车站前伫立了好几分钟,才发动机车离去。
回到家,我将钥匙拍在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弟脚边。
「干麽,你追垃圾车追到屏东去喔?」老弟抬头,吓了一跳,「干麽一直傻笑,神经病喔!」
懒得理他,我迳自脚步雀跃地跳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