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三下学期甫开学不久，仁班的导师便在周会时宣布，班上前十名的同学和後十名的同学，得对照班排名一对一组成「抢救低标作战连线」，放学後的晚自习时间两两绑定，以期达成一加一大於二的考前冲刺效果，尽管三年仁班已经是以高升学率知名的市立一中资优中的资优了。
想当然耳，班导这没得商量的高压政策自然引起两边人马的大反弹，可在众人的一片哀嚎遍野中，素来有一中武则天之称的班导根本连理都不理，照样拍板定案。
前段生不以为然地暗啐，光自己埋头苦读都嫌来不及了，哪还管得着别人啊？尤其这些「别人」还是每次大小考都垫底的後段生，把分秒倒数中的冲刺时间投资在他们身上，简直跟打水漂一样浪费。
後段生除了莫名其妙，此外更是一肚子不满，明明都已经挤进A段班里了，怎麽还来搞这一套？而最让他们不爽的是，那群乖宝宝个个一脸吃到大便的表情是怎样？自己也是很拚命地在念书啊，只不过成绩就是攻顶了，没办法再突破，这能怪已经很用功努力的他们吗？干嘛这麽瞧不起人？比较会考试就了不起啊！
无力归无力，愤慨归愤慨，但武则天圣旨一下就硬是没得翻盘，所以当天的晚自习钟声一响，仁班永远的第一胡恩晋，和永远的倒数第一吕柏豪，就这样尴尬地面对面坐在了一块儿。
「……」
「……」
毫不令人意外地，他们俩果然相对无言。仅有两人合并的桌面上摆着数学课本，在天花板电风扇的来回吹送下，书页要翻不翻地抖动着。
「咳嗯。」胡恩晋清了清喉咙，率先打破沉默，「那个……你数学哪个地方最弱？我们就从那个部分开始好了。」
吕柏豪一边咬着珍奶的吸管，一边看着眼前每次全校模拟考从没拿过前三以外名次的班长，心里的滋味不得不说很复杂，「嗯，班长，你……应该很忙吧？」
「对，所以我建议我们最好马上开始。」胡恩晋很乾脆地承认，但神情却很平静，倒是看不出一星半点被强迫中奖的悲哀与怨懑。
「可是，我的数学弱毙了，没救了啦！」不然他以为他每次考试班排名都垫底是为什麽？玄妙深奥的数学认识他，但他对数学却很不熟啊！「你要把我教到会，难啦！倒不如你念你的，我忙我的，武则天那边就随便敷衍一下──」
岂料吕柏豪话还没说完，胡恩晋就推了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投射在镜片上的日光灯灯光迅速闪过，搭上他清冷的目光，竟让吕柏豪没来由地心底颤了下。
「我的字典里没有应付了事这类词汇。」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光可监人。这就是胡恩晋的座右铭。「再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下子，吕柏豪更加大愣。眼前这家伙是班长，几乎人见人爱、十项全能的好学生班长欸！他怎麽会知道网游中人才晓得的术语？
「我相信进得了仁班的同学都不会是猪脑袋，最起码智商不会太低，只是让你发挥潜能的方法需要调整一下。」胡恩晋定定地看着吕柏豪，继续往下说：「你知道我为什麽第一科就挑数学吗？因为数学就是你每试必爆的大地雷，只要你这科多拿个两、三分，倒数第一的宝座就是陈正益的，哪轮得到你？」
吕柏豪大大地讶异了，「你……呃，班长……我一直以为我跟你不熟……」
「那不重要，我熟你的弱点在哪里就好。」胡恩晋语气轻淡地说。
他是班上的数学小老师，每次大小考都他帮老师登记成绩的，他会不清楚这位同学的数学底子有多令人悲摧的烂吗？为此，他在听闻武则天的圣旨後，的确为自己的签王运悲哀了不只一下。但他才不会让这种小挑战难倒自己，很快就振作起来。
「所以，我们把握时间快点复习吧。喏，你先把你不会的标记起来。」说完开场白，胡恩晋直接将高三课本翻到目录，要他用红笔勾起不懂的单元。
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吕柏豪犹豫了一下，很快地在数学课本目录上勾选了两、三个单元。
「嗯？看样子，你大部分都会嘛──」
「这……你误会了，班长。我是想，只勾我懂的，会比较清楚明了……」吕柏豪相当不好意思地搔着头解释道。
唉……胡恩晋默默在心底长叹了。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丝微渺的希望，祈祷吕同学的程度不会如他所料的那般贫弱，可事实证明……希望果然是近乎不可能的微渺。
结果，还是不得不祭出他趁中午午休时间，跟同样跑校刊社的二年级学弟借来的数学课本。
「……好吧，那换这本。我临时跟学弟借的，先用铅笔勾，明天你再带自己的高二课本来。」
吕柏豪再一次惊讶了，他不知道多才多艺的班长还会变魔术，瞧他道具准备得多齐全……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这回他勾记号的单元数依旧是两、三个，但已经是他没有把握的部分，总算让胡恩晋看见了同学底子烂归烂，但勉强救得回来的光明曙光。
「看起来还不算太糟，还有救……」胡恩晋迅速想了想，随即订定为吕柏豪量身打造的作战计画，「依这情况看来，你的数学『断层』应该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的。既然如此，那我先帮你把高二上的这些小漏洞补好，然後再全力冲高二下。你就从我以前做过的笔记和习题入手，这样最有效率……」
吕柏豪听着听着，忽然纳闷了起来，「欸，班长。」
「怎了？哪里有问题吗？」
「你干嘛这麽认真？我是说，就算武则天故意这样整人，但我的成绩好坏明明就不关你的事──」
「可我会很没面子。」
「啊？」
「每次段考、模拟考我都拿下全班第一，如果我负责带的倒数第一的同学，下次考试的成绩依然没起色，我脸不就丢大了？」
「哇哩咧……胡恩晋，你根本就是怕我扯你後腿吧！」吕柏豪当下真不知该作何感想，虽然很想一把掐死口气这麽嚣张的他，可是说实在话，又不得不佩服他很有种，竟敢一肩挑起连他自己都放弃了的数学。
「嗯，你知道就好。」胡恩晋也懒得跟他废话，大剌剌又直截了当地点头承认。
「……」吕柏豪在哑口无言中，第一次见识到以往被自己贴上乖乖牌标签的班长，原来有这麽机车的一面。
不过，倒也挺有意思的。或许，这学期的晚自习，应该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无聊。
拟订计画後，胡恩晋立刻着手一对一教学，吕柏豪多少也带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瞧他怎麽力挽狂澜。
而胡恩晋在「因材施教」的过程中，也发现吕柏豪之所以会对数学产生学习障碍，其实并不是他有多笨，问题主要是出在老师的教学方式上。高二那年，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上课不甚用心，学生有问题请教他也总是马虎带过，甚至会被讥刺脑筋转不快上课就要仔细听等等。
吕柏豪原本就是没啥耐性的硬拗脾气，吃过这种排头一次、两次，再有咀嚼的胃口也被磨光了。其实，他不懂的地方，问题都不算太难解决，只要多说明个两、三遍，让他彻底明白原理後多练习几次，也就慢慢上手了。
两人第一次并桌的晚自习，就在一方有心教、而另一方也很给面子地用心学，不知不觉中便迎来了两小时後结束的钟声。
「咦？……这麽快就可以回家罗？」吕柏豪反倒有些意犹未尽地说。
「你不想回家可以留下来继续练习，我要先走了。」胡恩晋则是俐落迅速地动手收拾，书包往肩上一背，椅子向前一靠，就往教室门口走去。
「喂喂！你不等我一下喔？真没意思！」
「我等你干嘛？你怕黑喔？」
「靠！谁怕黑？」吕柏豪都不晓得自己今晚已经第几次在嘴巴上吃闷亏，可奇怪的是，明明班长拐弯损人不带脏字，总是让他後知後觉才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真正讨厌这个家伙。
结果两人先後踏出门口，就让一个人堵个正着。
「吕柏豪！你总算出来了，再慢慢摸嘛你！」对方双臂环胸，挑眉招呼的语气明显有着久候的不耐。
「啊！阿亭，歹势、歹势啦！我忘记提早跟你讲，今天你可以自己先回家……」吕柏豪二话不说立刻双掌合十低头道歉。
在班上，吕柏豪向来是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吊车尾学生，讲白了就是行事作风挺横的，哪时见他对谁这麽毕恭毕敬过？况且，让他这麽「有礼貌」的对象，还是个瘦高的女生，实在出乎意料啊。
所以，胡恩晋很自然地对她多看了一眼，却觉得这女生愈看愈眼熟。
与此同时，对方也正用一种疑惑中带着兴味的目光看着他，调侃着说：「吕柏豪，你不会告诉我，你让我白等你二十多分钟，就是在跟仁班永远的第一名相亲相爱吧。」
「谁要跟他相亲相爱啦！还不是我们班导武则天搞的把戏！」吕柏豪好不容易逮着了大肆吐苦水的机会，立刻劈哩啪啦地宣泄一整天累积下来的鸟气。等埋怨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要给两人介绍一下，「阿亭，你知道这家伙了，我们仁班班长胡恩晋。班长，她是我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同个学校的朋友，平班的体育股长，跆拳社社长李兆亭。」
「你好。」胡恩晋淡淡地问候一声。
刚刚从吕柏豪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他总算想起来了。不久前，跑校园运动新闻的校刊社学弟才在社团会议上提起过她，指着她上台领奖的照片说，这学姊太厉害了，在全运会上踢遍天下无敌手，轻轻松松就摘下了冠军金牌。
真没想到吕柏豪和她交情这麽深厚……
「你好。要照顾这个笨蛋，真是辛苦你了。」李兆亭也回以问候，还不忘挖苦了吕柏豪一把。
「哪里，习惯就好。你比较辛苦。」
怪了，怎麽他们第一次碰面就在那边辛苦来辛苦去的？吕柏豪独自纳闷了好一会儿，总算回味过来，「喂！谁是笨蛋啊！你们干嘛这样──」
「你到底要不要回家了？罗嗦。」李兆亭没理他，自顾自转身往前走。
「吕柏豪，明天不要忘了带高二的数学课本来学校。」胡恩晋也只随口交代了这麽一句，就往反方向走。
「你们两个……算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呀他！吕柏豪无奈地翻了下白眼，心想还是赶紧回家，洗好澡睡个饱觉最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