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海玫回来路途又顺便去买了些生活用品和零食,提着沉重的大包小包挤进窄小的
家门,前阳台中灰雾雾的玻璃门依旧难推,海玫顶开时门边发出刺耳的橡胶摩擦声。
「令岩!帮我一下!」
虽然知道喊了也没用。
海玫边嘟嚷着边把沉重的饮料罐往客厅搬,尽管没人回应,但她还是常常在这个
家这样子说话,她不得不偷偷承认,想到这个家里还有别人存在就足以教她安心,就
算像在自言自语,也不是对着空气说话,而是对着一个只是懒得回话的人说话。
「令岩,我把剩下的钱放在餐桌,你不拿我要当我的零用钱了,」海玫边说边把
买来的东西一一放到架上,「快出来拿你的饲料啦。」
忘了是多久以前,有次海玫和高中同学聚会,特别晚归。回来时客厅的灯还开着
,桌上吃过的消夜也凌乱散着没有收拾,她直接走进浴室,开始脱衣服。
「欸,」
海玫惊吓的来源不是声音,是有人突然轻轻戳住她的手臂。
令岩半身掩在浴室的门後面,斜着身子将整个头探进浴室,伸手按着正侧身对他
的海玫,当时海玫上半身全脱了。
「啊啊!!出去!你干麻啦!!!」
海玫又惊又恐,气得羞愤尖叫,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她连忙遮住令岩不该看的地
方,一边用力拍开令岩的手。
「干麻那麽紧张,好痛。」
令岩甩了甩被打的手,身子依旧探进浴室内动都不动。海玫的脸整个涨红,又羞
又怕得不知道该怎麽办,她很想推他出去,可是她知道推不动。
「你怎麽可以随便开门!要上厕所也要先说啊!!」
「你又没锁门,不就邀请我开门吗?」
「我以为你在房间看电视……<B>出去啦!!</B>」
「那麽小,一遮就遮光了,怕什麽。」
「<B>姜令岩!!!</B>」
海玫伸脚要踹令岩的膝盖,没想到令岩快她一步将门阖上,夹住海玫的小腿肚。
「好痛!!门打开!!!」
「你刚刚不是要我关上吗?」
海玫又惊又怒,而令岩的脸依旧面无表情的瞅着她。
「……你到底要干麻啦?」
「……」
令岩默默推开一点厕所的门,放海玫的脚自由,他把身子缩回去,只剩一颗头还
探着里头,海玫赶忙转过身子。
「你今天回来怎麽没说话。」
「……啊?」
「你今天回来干麻<B>不讲话</B>。」
「我累啊。」
「喔。你等下帮我烫那件浅蓝色的衬衫,我明天要穿。」
「好啦。」
门终於关上了。
海玫回头望了门一眼,才发现原来,她期望和习惯在这个家能对着人说话,而他
期望在这个家听见有人对他讲话。
无论对方回不回应。
※
「令岩?」
海玫探进令岩的房间,却发现里面没人。
不可能出去了,他宿醉成那样。海玫往外面走廊一看,厕所门也是开着的。
虽然有点犹豫,但海玫还是走去打开自己的房门。
大约只有三坪的空间凌乱堆着一叠又一叠的书堆,那是没空间摆书架造成的乱象
,书桌上的书架也堆满了书籍和其他杂物,挤到不能再挤;桌前的椅子被斜斜拉开,
而令岩就大咧咧坐在上头,伸长的右脚有点委屈,因为太长而顶到前方的书堆,整个
人霸占了这间矮小的房间,也成为这个空间的正中心。
海玫发现他正在慵懒地翻她的相簿,顾不得路难走,她气冲冲逼近令岩,令岩连
忙把脚缩起来,免得她被绊倒。海玫粗鲁地夺过沉重的相本,泛黄陈旧的书壳因为力
道猛烈出现了裂痕。
「出去!!」
海玫喉咙迸发的低沉怒吼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令岩倒是慢慢地一手搔着头发,双眼直视着海玫,毫无愧疚的意思。
「你没经过我同意动我的东西,太下流了吧!?出去啊!!!」
看令岩无动於衷,海玫更气得飙出难听的话,她把相本重重砸到书桌上,伸手
要抓令岩的手臂,令岩被猛然一抓,身子晃了一下,海玫的长指甲陷进他的肉里,让
他微微颦眉,他看了眼相本又看回海玫,淡淡地说道:
「既然那个那麽重要,你这样对待它没问题吗?」
「干你什麽事!那是我的东西!!」
「你是我的人,你的东西也算是我的吧?」
海玫听到这句话倒是一愣,像被烧到似放开令岩的手。
「......你想逼我打你耳光吗?」
「不想。只是你抓得太痛了。」
令岩站起身,瞬间由仰视海玫的角度变成俯看她的头顶,海玫垂下头,不想再看
令岩。
「东西在外面,你快去吃吧。」
「海玫。」
「嗯?」
「没有他吗?」
「……」
海玫低着头用胶带黏补着相本的裂痕,房间里沉重凝固的氛围被胶带的声音撕扯
得格外惨烈,更突显出两人间的沉默。
「没有。」
「你还记得他长什麽样子吗?」
「……我找不到了,他的相片。」
海玫黏完相本,就迳自走了。
令岩看了眼海玫的背影,有点垂头丧气的落寞,虽然她本来就是个心思细腻,常
因为一点他不以为然的小事或原因而情绪起伏,但究竟是怎样的人,可以光提到他的
存在就能使她的心情完全转换呢?以往他试图探听「他」更多的事情时,海玫会由自
己的情绪稳定度来决定透漏多少。本来他以为海玫是出於爱发脾气和任性的缘故,但
後来他才了解,是因为这个人对海玫的影响力太巨大、太爆裂了,像拥有操控一个人
灵魂和心智般破坏力的那样操弄海玫这个人偶。
所以在海玫情绪开朗时,她会讲得比较多,连讲到痛苦处时,那惨澹灰暗的回忆
似乎都渗入丝甜蜜;相反的,若她情绪消沉,她便三言两语地敷衍而过了,然而整个
人的眼神却没因为语言的停止而从刹那的痛楚回复稳定,反而开始不断地累积着愁云
惨雾,整个人给令岩的感觉都像在溺水般地不断往下沉。
令岩从口袋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他刚刚进房时不小心踢倒一堆书堆,从其中一本
书中掉出来的。相片中的男生侧坐在沙发上,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看得出个头很高,
身材大概比令岩壮硕一点而已。他的脸斜侧着四十五度面对镜头,右手上的菸似乎快
掉下去似的,而男主角後面露出了一小角女主角的侧影。
海玫的侧脸被长发遮了大半,那时候的她留着卷发,脸上未施脂粉,跟现在比起
来一样没什麽血色,半垂着眼吸着饮料,但那时的她给人的感觉比较像「活着」。
「你到底是谁呢?能让一个活着的人变成活着的死人。」
令岩对着照片中的男人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