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旅游淡季。
趁着南洋岛屿陆续推出特价优惠,几个编辑部的记者拿着广告单聚在一块,提案的家伙不停地怂恿着其他人把握这次机会,和旅行团合作,顺道去当地玩个够本才回来,多棒的计画!年底打算结婚的同事甚至直嚷着乾脆提早结婚好了,顺道请上长长的婚假跟着大家一起逍遥去。莫莱听了只是摊手,点头说着好啊反正还是得把存稿全部完成了,足以应付年尾最後一期杂志,把工作告一段落之後总编才能放人。
在听见一片惨叫声之後,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其实他们早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指挥几个下属开始校对文稿,电脑萤幕上的几种排版软体和绘图软体不停切换,排版结束检查最後几次後,图文部的成员就只需要等着把完稿的档案交到印刷厂送印就好。莫莱伸了伸懒腰,从座位上站起,突然有些期待这次的旅游,正巧可以让他把从来没休过的假一次休完。
有些人因为拥有自由,所以追求家庭的束缚;但是也有些人因为拥有家庭,所以在有了责任之後追求自由,这是种吊诡──因为人总不满於现状。
或许因为旅行能给的漂流心态或多或少满足了人的贪婪心态,总会想探询那些未知的领域,到那些从未到过的地方去,活过这麽多年头,为了不再困扰自己,到後来莫莱索性直接这样理解人心。
人啊,说到底就是贪婪。然而每回这样做结论的时候,莫莱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魏洋,因为在他身上,找不到什麽特别执着的东西,就好像他的身上没有欲望存在,任何人事物的流动全部影响不了他,那双手似乎未曾抓住什麽,也没有想过要去抓住什麽。
自从上次的旅程结束之後,他们就再也没见面过。
想起魏洋这个人时,却也只是想到有这麽个人,没再多带更多的想法了。在他印象中的魏洋,不过就是个有头乱七八糟棕色短发,看起来悠哉悠哉,却曾经因为他误闯入私人场所,在语言不通的尴尬情形下和他痛快地打过一场架的人。
虽说是打架,但是两方最终都在其他人哈哈大笑,解释了事情始末之後,握手言和,甚至合力办了场宴会,他也因为魏洋的挽留在岛上多留了几个礼拜。
只是几个礼拜而已,够他用数年去回忆、或者数年努力去忘记了。
莫莱记得有次翻开自家旅游杂志的时候,看见那张跟着活页广告一起掉下来、有些惹眼的的海岛旅游宣传。
那个男人站在当初两人相遇时大打出手的花园入口前头,对着镜头露出爽朗的笑容。广告单上标价着让他有些惊讶的数字。或许就是因为太久没见面,看见魏洋和他的花园让莫莱有种异常怀念的感觉,也许正是这样的原因,才会让他在听见众人提起这次观光的地点决定办在这里之後才有了紧张的情绪吧!
那个毛躁的家伙不知道过得怎麽样了。他有些漫不经心。
或许因为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堆砌,魏洋老了,他也是,有没有什麽改变,只能等到了去玩过才能知道。
这次和当初不同,他不再是背着一只背包就能四处游荡的小夥子,还能不计形象地什麽都不顾,只记着朝魏洋那张欠揍脸上能痛揍几拳是几拳,脸上挂彩当成是种纪念,哈哈大笑到即使旁人露出惊愕的表情也不在乎。
旧地重游,景色有些改变,多了几间民屋,花园的格局如昔,男人依旧挂着一样的笑容,也许不一样了,他多了一些皱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必然的痕迹,噢该死、看着魏洋表现地那样自然,他却感到有些不自在。
就是当棕发男人脸上挂着职业笑容,一边斜靠在机场外头的小巴上抽着菸,看着他们的旅行团走来的时候站起身,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他竟然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不再只是过去那个笑得那麽简单纯粹的年轻人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都走过那段最光辉的岁月,不再年轻;或许是早就放弃追求年轻时候的梦想;又可能只是因为莫莱对於魏洋此时看似制式化的笑容感到有些陌生,觉得有些落寞而已。
当然以上这些心路历程,他只是默默在心里转了一遍,这些不符合他此刻年龄与身份的想法,莫莱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还带着数个采访编辑与口译一起,他看向那些看着大海已经兴奋得大喊的下属,老早拿出相机开始喀嚓喀嚓地对着湛蓝大海猛拍──
截取的是局部的风光明媚,只可惜无法把这麽完整的美丽全部带走。同事说,他笑笑地扬起头,放眼望去是一片湛蓝,海面远方隐约可见着一团阴暗的云气。棕发的男人指了指岸边的港口,说是要到他的岛上还得转搭游艇,莫莱伸了伸懒腰,躺椅撑起自己的身体,航海人估计离午後雷阵雨还有几个小时,提早出发能在风暴来临前避开风暴。迎着风,海风和浪会把他们带到下个岛屿。